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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开眼来看到的便是主神府前的断壁残垣,那拔地而起的白色牌楼已化作了无数灰黑的碎片,上面挂着的黑色灯笼则完好地悬在空中,原本从底部透出的一些光亮却是灭了。地上湿漉漉的,到处都是水,有一些不知从哪里带过来的细碎的草叶正在水面上昏昏沉沉地飘着,我便是从脚边的一处水洼中望见了熙炫。
她穿了一身焰色的长裙,只是素色,没有半分图案点缀。她腰间系着一条水红色的腰带,左右两侧分别环着两个小巧的青色流苏,紧挨流苏一处挂着一块血色的琥珀,琥珀的带子好像有一些密密的紫色小点,织罗在一起像是什么图案,光不算明亮,水洼时不时漾起波纹,我看不太真切。
水洼不大,她站得也不算近,所以我看不到她的脸。之前一些零星的影子中,我隐约看到过她那张与我一般无二的脸,可是却未能仔仔细细将她看个真切。
我之前一直想探清楚我与她之间的关联,本是想找西羽,而现在这情况,直接问她倒是更方便些。只是我得找个合适的时机,此时她所有的心思,所有的目光,全都在面前那个人身上,怎会把其他事情当回事儿。
我思及此,看向云镜中时,便是一阵窃笑,那里面自然离痕了。
他的面色虽然看起来还是有些弱,可是因为兴奋脸上泛起些血色,本就俊朗的脸上像是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看起来更多些风情。他好像来得匆忙,衣衫的几颗盘扣松垮着,隐约可以看到脖颈处紧实的肌肤,那肌肤却不同于他的脸面白皙,相反倒有一些浅麦色的气息,怎么都觉得比止渡情更耐看些……他的长发顺贴地披散在身后,在琉璃青的晕色中显得几多温婉,他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沿着身侧自然垂着,一身青袍在身像极了凡间隐士。
他难掩惊喜之色,可却只站在不远处看着,不上前来。
他倒是很能装,明明心急得不行,还要强装镇定,这定力我还真服气。
我双臂举过头顶,惬意躺着,眯着眼瞧着这有情人相会的情景,正高兴的空档,却瞧见一片白色的衣角在慢慢靠近离痕,最后在他身后站定。
我竟然忘记了这位穹魂大人的存在。只见那穹魂在他身后站着,一直没有言语,更没有多余的动作,如果不是刚才看到他走动,我几乎察觉不出他的存在。只是此时离痕将他遮挡住大半,我不晓得穹魂此时的表情。
但从来时他的种种表现,我便觉察到了他强烈的占有欲,那种认定离痕就是他的人,谁也不能染指,否则就是同他过不过去的恐惧感,真是可怕。来到无生府地界,又是他一直照顾着离痕,两人单独相处,这穹魂还不趁此好好培养下感情?只是不知现在这郎情妾意的场景,他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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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熙炫也只站着与他相望,动也未动,就好似两人之间隔着一条天河。
“熙炫!”离痕挤出一抹微笑,定定望着她,许久才又叫一声她的名字,声音都打着颤,似乎等着叫这一声等了几世轮回。
熙炫却还是站着,没有说话。
我在里面替她着急,真是的,好不容易见着了,不是应该热情相拥一箩筐话说个没完吗?怎么……哎,真是急死了!
我躺在床上,指着眼睛看着屋顶,顶上现出一块红色的云镜,那是瞳荒叶与我的心脏结合在一起而形成的云镜,我透过这云镜可以看见熙炫视线所及的一切事物。但是却不能看见她的本体。
“原以为你将本君忘了……”他弯着唇角,摇了摇头,轻声道:“尽管本君知道瑶姬并不是你,却还是……那么多年,你是不是怪本君没有去找你?”
我看着他慢慢走过来,地上的水洼被他踩碎。我循着声音往他脚下看,才发现他竟然没有穿鞋子。我看着他一步一步赤足走来,那一步一步就好似要烙印在地面上般坚实稳重,他不疾不徐,就像是稀松平常的日子里两人相会一般淡定坦然。我只看着他那双浅麦色的双脚起起落落,无意间瞥见他左足足踝处竟然系着一根红线,那红线看起来像是火焰红线编制而成,我在织锦神女那里游荡过,也晓得些这些针织方面的东西,传闻这火焰线是不拿来织云锦的,是用来造姻缘红线的,这些火焰线本是红色的彩线,只不过被拿到星君府上的红鸾星河中浸上个几百年便是姻缘红线了。
这离痕竟然能取到姻缘线,而且还这般明目张胆,难不成他和星君还有什么交情吗?又或者他同我一样偷溜进星君府邸做了回梁上君子?
我想着想着注意力又跑远了,只狠狠拍拍脑门,将自己拉回来。自己成全他们二人,这可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事后若是八卦一下,他们应该也不会故意瞒我,到时候还不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嘛!
我心中暗暗点头,便又好奇地等着熙炫搭话,可是熙炫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真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总不会是一时激动竟不知如何是好吧?
我想同她说话,提点她一下,毕竟以前我与初云行在一起时是十分风流不羁的,要经验有经验,要招数有招数,怎么都好过她这个不知何为的作派!
我正要同她说话,却听见熙炫开口了。
“吾君!我已等你多时……”
她说道此处,终是哽住。而这原本安静的小房子竟然颤动了一番……这种震颤,我晓得,就好比千年之期的那一日,我荡着秋千,听着瀑布落下时候的心情一样,想到自己就要见到初云行,心情期待而紧张,那时候的心跳大约也是这般,像是初时相恋一般,牵手,相拥,一举一动都是满满的荡漾。她与离痕分开也不知多久,今次相见如此这般,哪怕是短短几句便晓得他们二人深情不必言说。
我看着那摇摇晃晃犹如被风吹皱的湖面似得云镜,便瞧见离痕在我这一走神的功夫竟然已经到了熙炫面前,那双含情脉脉的双眼早已经红了。
他拉住熙炫的手,将她手腕处的袖子撸起来,那条绿色的丝带就现在眼前。我见状忙低头去看自己的腕子,竟毫无察觉那绿丝带何时从我这里跑到了她那处!
“你可记得,本君说过的话?”离痕吻上她的手腕,柔声问着。而我对他那张脸还是没适应过来,总以为那便是止渡情,一想到止渡情这般温柔姿态,不禁一哆嗦,一声“我的娘哎”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我方觉不对,慌忙堵住嘴巴,没了声。
还好此时的熙炫正沉浸在阔别重逢两厢缠绵的时候,应该不会在意我刚才的感慨。
我看着云镜,支着耳朵,细细听着,只听见熙炫柔声说道:“那时吾君说,有了这丝带,即便我们二人天涯海角两相分散,却终有一日会在它的牵引下再相见……”
她话未说完,就被离痕轻轻一拉扯直直环进了怀中。
“本君还说过什么?”
云镜中只剩下一地的水洼,一地的石子残渣。
离痕似呢喃在熙炫耳边发问着,那声音真是性感极了,单单是听着就觉得脸发烫。我摸摸自己有些发热的老脸,在心中白了自己无数眼,用力打了一下自己额头,正了脸色,然后又厚着脸皮继续去听他们说情话。
“吾君还说过,无论何时何地永不负我亦不会骗我!”
我听她这样一说,原本兴致勃勃雀跃的心忽一下滞住了,寂静中连我的呼吸和心跳声都听不到了。我失神看着云镜,却只觉得云镜像是染了一层寒霜,镜花水月,尽是虚幻。
我那时也一直相信初云行永远不会骗我。他说过他爱我,他也说过生生世世只爱我一个,他还说不会离开我……他对我说的,我都信了,可是他从未对我说过,要我一定相信他。甚至那日他来浔浮渊找我同我恩断义绝的时候,他没有多余的话语,哪怕是一句呢,都没有。倘若那时他对我说:瑶思璇,我也曾爱过你,只是今日我已经不爱你了。我也不会那般绝望。可是,他没说,他只说我们就这样吧,到此为止……哪怕那时他说一句曾爱过我呢,我就会相信东陇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也会相信他在我幻界之中对我说他爱我,也相信初云诗因为他的话而时时护着我,可是……他背叛了我,背叛了我曾以为可以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长情,他说的生生世世只爱我一人,是假的;他说永远不会离开我,也是假的……那日在蓝山山洞,息霍对我说他已与我分不开了,那时我动摇了,竟然试着说服自己去相信,相信他也是爱我的,哪怕是曾经爱我呢。
可是,我今日方才醒悟,其实他不曾爱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隐情,我只坚信如果他爱我,就不该欺瞒我,哪怕是打着为了我好的由头,我也不能忍受,不能原谅;如果他是遭到了胁迫,那他也该对我说,他不该就这样对我绝情,任我一个人在破碎的爱情漩涡里自生自灭!我想要的,我想努力从他那里得到的,无非是信任,毫无保留的信任!
可是,他没能给我,我也再不奢求!
我看着云镜,耳中还想着他二人的话,心中莫名腾起一股火,恨不能将这里烧个干净,将这云镜砸个粉碎!
“本君以为你忘了!”
“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她轻轻舒一口气,似是撒娇,“我不敢忘!”
……
我看着那云镜,镜中不知何时现出琼魂的身影来。我手指擦过眼角,定了神,方才将琼魂瞧了个仔细。他虽然抱着臂一派镇定自若无关痛痒的神情,可是他的眼睛骗不了我,那眼中分明也暗涌着一股烈火,恨不能将自己望着的一处焚个彻底。
我晓得,他同我一样,都……嫉妒得发狂!
在那之前他不知道熙炫对于离痕是这般存在,那时离痕以为我是熙炫,便对我那般上心,琼魂就已经将我视若情敌了,今次见到这一幕,心中如何崩溃自然是只能意会无法言传了。
在他的地盘抢他的人,真不知道接下来会是怎样的血雨腥风。我只祈愿这琼魂能够怜香惜玉一点点,不要动手才好,毕竟我的肉身也不是多经折腾,万一有个好歹,来到此处要办的事情恐怕也得泡汤。
“你们有什么话赶紧说,”琼魂冷冷一笑,然后便抬头看着半空中悬着的黑色灯笼,又瞧一眼地下的断壁残垣,目光最后落在他们二人身上,“主神一会儿出来,你们什么也不用说,也不用做什么,只管等死就好了!”
自在云镜中瞧见琼魂,便知道熙炫的注意力自然也落到了他身上。
我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便是一阵沉默。
我思忖一下,觉得自己应该仗义一下,做个好心人,当然还是藏着私心的。
“熙炫,你家离痕魅力不减,那琼魂自见他第一面时起,便存下了将其占为己有的心思。所以……”我话及此处,顿了一顿,续声道:“……你都明白的!”
我说完之后就悠悠然闭上了眼睛,至于云镜中可能会上演什么好戏,等我养好神再来瞅一瞅也不迟。左右我呆在这里面,除了冷眼瞧着,也真是帮不上忙。只偶尔提点一下熙炫,要她随时分清敌我,便是仁至义尽。
“还真是感谢。如果不是瑶姬说起,本君还真猜不到琼魂大人竟然对本君有这般想法!”
我闻声如遭霹雳,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说话的是离痕?怎么回事,不是只有我和熙炫可以听到吗?这是什么情况?
那些话被离痕听到,还这么自然地回话,真是要……疯了!
我心中疑惑,但又不想开口问。
想了一想,咬了咬牙:那熙炫竟然骗我,简直可恶!
我转身看向床头的悠然灯,悠然灯闪着光,看在眼中一点悠然的感觉都没有,倒是生出些恼恨来。
最恨别人骗我!
我甩甩衣袖,想将那灯熄灭,却不想它岿然不动。
我俯身过去,想要将它吹灭,可是,我一口气还没出,那悠然灯的火焰便转成了深蓝色,蓝色的火苗释放出蓝色的烟,那些烟丝丝缕缕全向着一个方向飘过去。
我循着望过去,却瞧见另外一张红床上的悠然灯不知何时也亮了起来,而且此时也燃着蓝色的火焰,那些蓝色的烟则慢慢涌向那盏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