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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三月初二、虽是早晚凉意犹存、欺云山麓中已是细柳扶腰,百卉含英。沿着绿荫斑驳的山径拾阶而上,盘旋处、有一古亭,名曰:‘回望’。亭檐朱漆斑落丽鸟作巢,石栏徒添芳碧无人问津。然其昂藏数尺渊渟岳峙,几经风霜亦然轩立。于亭中回望:山下明艳缤纷几欲步履红尘,山上静谧幽藏不知繁花几分。
复行余步,可见一石雕牌坊立于山径之中,其势去天五尺,高不可欺,‘云踪’二字便镌刻其上。虽是年久不复亮泽,然其形却是刀削斧刻、苍劲古朴,笔意犹存。过其处登其阶,便有三五白墙墨檐依山而起、行来近处,便可见屋舍林立处将一石坪环拱其间。
其上人影闪动,有一男一女似是在持剑争斗,一旁更有数人围看。男子面白似玉,目朗如星,嘴角微扬、眉间得色尽显。而女子原本俏丽可人的脸蛋儿现已是秀眉紧蹙。****起伏间、递剑之速愈发迅捷却愈发不成章法。
斗得片刻不见起色、女子一声娇咤、足踩石坪,用力一跃、整个人犹如灵蝶舞空般欺身而进,长剑一挑伸手直刺,不待剑招递满便是剑斜向下,翻手回转凌空上劈直取男子右肩!男子见来势虽快力道却差了几许便一如既往打算闪身避开,不料剑未及那女子竟弃剑不顾,一双粉拳后发先至、变招之快令男子咋舌。
男子一愣,忙架剑相迎,怎知忙中迫于自救力道用了十成十,但听双剑互击,“当”的一声,那无人抓握的长剑便顺势又回击在了女子身上。女子本就意存于拳、这番变招也算费劲心思,岂料对面那人更是狡猾,竟将计就计以自己扔出的长剑回敬自己,瞥了眼对面男子志得意满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气得撅起唇角,不满道:“二师兄耍赖,说好只闪不攻、碰到就算我赢的呢!现在你碰到我的长剑了!”
那被称作二师兄的男子,笑嘻嘻道:“哟!说的好有道理,可这长剑却不算你身子的一部分,当然,师妹若能将它吞下化作身子的一部分,师兄我或许会考虑认输的。”
“你、我不理你了。”说完、莫婉溪猛地一跺脚,快步走至立于一旁的美妇身边,擒着美妇胳膊微晃,娇嗔道:“娘,二师兄又欺负我……”这位布衣素钗的美妇唤作张雅君、便是莫行则的妻子。而其旁身着儒襟长衫,束发成簪身形笔直昂立的便是云踪派第十二代掌门人莫行则。而其后站着是大师兄莫方闻,和三师弟莫仲卿。莫行则见爱女如此,心下不满却不便发作只得沉着脸道:“婉溪、输便是输,照规矩、明天下山置办东西你就不要去了,给我在山中好好练功。”
“可是……”
“没有可是,也不必可是!”
婉溪自不敢当面顶撞爹爹、言语显得嗫嚅局促、嗓音即细且慢,可听得莫行则再度回绝,知其心意已绝,一张明丽俏脸,立时变得愁云惨淡、泫然欲滴。张雅君看着爱女,忙对其眨了眨眼睑,遂柔声道:“婉儿这次还算用功,方才也算机灵,懂得临时变招应敌,方闻、少英、仲卿你们说可对。”众人听得师娘发话,忙会意附和以示赞同。那二师兄莫少英更是道:“师父,这师妹虽武艺不济但胜在可爱啊,亦且这次下山又不是去比武挑场子闹事,哪会无缘无故就与人动手呢。”
莫行则肃然道:“这么说,你是很想闹事了?”
莫少英连忙挥手道:“不、不、徒儿绝无此意。”
“哼,”
掌门人莫行则见众人如此齐心向着师妹,终知是个不了局,更兼有爱妻张雅君从中阻挠,便袖手一挥,闷声道:“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你们好自为之、我去为明日出行卜上一卦,别来烦我。”
众人见掌门莫行则离去,算是默认答允、喜得婉溪舒眉露齿。大师兄见状、讷讷出言道:“师父果然是师父,一句话便将我们都训斥在内了。”
二师兄莫少英听如此,一撩衣袖、嗤之以鼻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师父他老人家已回房,听不见啦。马屁呢,应当这样拍,看好!”随即面对一旁笑意微露的张雅君、学着方才大师兄的腔调拱礼道:“师娘果然是师娘,一句话便令师父改变初衷。真不愧是女中人杰、娶妻当如师娘也。”
“你!”大师兄见少英如此调侃、方要反诘几句、便听得张雅君适时截言道:“啐,少贫嘴,三弟子里,就属你最贫,莫要消遣师娘和你大师兄了。”女子被当面赞美、通常都会很高兴、即使涵养如张雅君般面不改其色,心中想必亦是窃喜。而通常下赞美女人最好不要当着另一个女人的面称赞,特别是另一方阅历尚浅的女子面前,比如现在的莫婉溪面色就不太好看。
“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娘亲是我爹的,你想都别想!”莫婉溪俏鼻一挺、微撇双唇道。
“看来某人听不懂人话啊。不过呢,就算没人娶小师妹你这种……”言未既,莫少英顿了顿,居高临下打量了下师妹,微晃脑袋、仰天叹气地道:“哎,青涩乏味,毫无韵致、看来也只能让三师弟勉为其难娶了你吧?”
“娘……你看他,看二师兄。”
莫婉溪见少英讽趣自己一时无从申辩,恼得直向张雅知撒娇。
“好了,少英你少说两句、也学学仲卿,方才到现在一直未说过话,仲卿?想什么如此聚精会神?”一旁本是若有所思的仲卿,听得师娘问话,忙依言答道:
“哦,师娘,师父方才说卜上一卦、我便心有所感,以在场六人为阴阳各爻、序以辈分排列得出离卦,加之接近酉时,得出卦辞九四,曰: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此卦谓凶,皆因往往措手不及毫无准备的事情若是碰上其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然断卦不是猜谜、师父说过不可蠡测估算,否则终落了下乘,故此弟子正在结合方才表象细推精算……”
众人见仲卿如此一说,皆是面露忧色,少英见气氛如此、一拍仲卿左肩,咧嘴笑道:“三师弟,你这般上进让我与大师兄颜面何存呢,别想了,师父他老人家不是说嘛,卦由心起,即得表象,若不得通解,便莫要捕风捉影,徒增烦恼,时至自然知嘛。”
“是啊,嗯、时候不早、都回去准备准备、明天我和莫行则亲自送你们下山,婉溪你同我回房、我有些话吩咐你。”
仲卿一席话题虽被二师兄少英刻意打断、忧虑却终隐张雅君眉头,待得众人散去,石坪衔阳归山,莫氏夫妇屋舍之内的话语却是盈盈不断。
山南江陵府,西邻巴蜀,北嵌襄汉,临江依水映带其右。此地为中原沟通岭南的要冲,故有东南重地之称。
三月山南、烟柳和煦、草长莺飞、江陵府外十里坡,道远亭长。
十里坡不止十里,亦无高坡可攀。或许在以往曾是有坡也仅十里而闻名,可又谁人闻问呢?行人借过、只求结果,很少会有闲情观望中途事。
每天来往的行人与车辆将此处的路面压得平如京中大道,令芳草折腰。而其上各色各样的行人除了士农工商外,诸如乘春踏游的贵胄,眼神游离的扒手以及手负孩童的妇孺亦为这十里坡道增添不少人气儿。
而这其中有一行四人却格外引人注目。这群人中一女子着杏黄褶裙、步履白底绣鞋,生得明眸皓齿、顾盼生烟。而男子三人俱穿一袭粗布青衫,或沉稳有度或气宇轩昂或儒雅内敛,三人气质虽是不一、可走在一起却是意外的契合。是了,这一行四人正是下山置办用品的云踪派弟子。
四人沿路走进一处临道茶亭歇脚,甫坐片刻、二师兄莫少英便起身,亲自斟茶递给婉溪道:“好师妹,您大人有大量嘛,再说你能出来我也有份功劳,就别生气了,气多了对皮肤不好。”
“师兄这是想要回娘亲额外分给你的那份余钱啦?”
说罢莫婉溪特意将綉袋拿出来晃了晃,复又缓缓收了起来,瞥了眼远方江陵府方向后便冲着二师兄少英狡笑,那意思仿佛在明显不过。莫少英见状,随即会意,忍痛出声道:“三块!”
“十块。”婉溪不紧不慢仰天讨价道。
“五块!五块香满楼的桂花糕,不能再多了!”
“好吧,这些都从你那份中扣,再加一条你去跑腿。”婉溪见好就收,能令二师兄少英露出那副割肉刮骨般的心疼样儿,别提有多舒爽。
莫少英苦着脸道:“为什么我去买却没份儿吃?厚此薄彼、师妹太过偏心。”
“你还想吃一块?也行,那就买十块没商量,余下正好孝敬给爹娘。”见少英还想继续争取,索性将鬓角长发挽于耳后,噙着盈盈笑意一副‘我吃定你了’的模样。
“算了,我辈修行中人,岂能妄贪口欲!”
莫少英自忖在无余地可讨、便伸了伸手,示意婉溪将自己那份先给我,以免夜长梦多。一旁大师兄正要阻止婉溪打开綉包。却听见一女子先声提醒道:“这位姑娘、出门在外财不露白、方才有人窥视你们,想必不怀好意,还是谨慎些好。”
莫少英转过身来,骤然入眼瞥见女子周身净白,一如阳春白雪。待得定眼细观、才知此女子生得明媚娇柔、剪瞳似水,额间一缕白发随风曳动、显得别致有方。她上着白色窄袖衫襦,下着同色长裙曳地,腰悬璎珞、左手持着带有花色剑柄合着白底金饰的剑鞘正抱拳以礼。待得少英回过神来,女子已然走远,步至亭内一隅兀自歇息。连婉溪他们何时道谢都未曾听见。
莫少英有些意犹未尽地回转过身道:“好别致的女子,你看她心地善良,貌正体婀,得妻若如此,夫复何求?”
婉溪见少英如此称赞别人,本能的便有些不高兴,手沾了一点茶水,轻轻往他侧脸一弹,不满道:“作梦!是个美女你就赞她一番。光对我们说没用,有本事你去搭话啊,哼。”
大师兄方闻见婉溪以言语相讥,担心他节外生枝真去搭讪,忙阻道:“少英,师父曾有训示,路遇云游的僧人,道人,孤身的女人不可轻易相与,小心出了岔子。”
“大师兄哪里话,你看她出言提醒至少说明心肠不坏,嗯,小师妹谢谢你的茶水,二师兄我正好借以擦去脸上灰尘,嘿嘿。”
言未既,便见莫少英正将茶水抹了抹面容转而站起身踱步,施施然走至女子桌前,略一拱手便即出言道:“方才多谢姑娘提醒、敢问姑娘芳名?”
“方才你的同伴已然谢过。我姓白,你就叫我白姑娘好了。”
女子见他孤身前来搭话,不知意欲为何。而这边莫少英闻言却是一愣,兀自思忖,“姓白?穿着一身白衣索性就以姓白自称了?唔……是不是我这番搭讪太过冒失,唐突到佳人了?使她生了戒备之心?不行,我在试试……”
“白姑娘莫怪,小生姓莫名少英、是百里外欺云山云踪派弟子,那边是三位同门。我奉大师兄之令前来借问白姑娘可是去江陵府内游历?姑娘风尘仆仆、想必是远道而来。若蒙不弃,就由我们代为引路可好?”这一席话语说得是四平八稳,诚恳有加,以期有幸与之同行。
只是女子却是未曾领情,淡淡回礼道:“多谢贵派大师兄好意,不过江陵就在近前,就不劳烦各位了,时候不早,先行一步,告辞。”女子说完,叫来店家付完茶钱后持剑离去。莫少英满心期盼却遭一口回绝,颇觉尴尬,一旁婉溪不知何时已经站于身后,看着他有些意兴阑珊的神态,出言安慰道:
“喂、别看了,人都走了,二师兄准备在这里过夜吗?我们也得进城了。”
莫少英眉角一动,问了句:“你觉得大师兄可好?”
“啊?”
婉溪闻言初时一愣,随即俏脸生晕,虽被问得一头雾水,不过还是认真答道:“大、大师兄很好啊,我,我的意思其实二师兄你也很好啊。”
莫少英见她说得委婉,不禁调侃道:“果然!大师兄虽长得平易近人,老实敦厚、但姑娘家不一定喜欢、下次找姑娘搭话不能以大师兄的名头,但像我如此玉树临风,怕吓着对方,还是仲卿较为适合,嗯就如此决定了。”
见少英问话原来是为了给自个儿找个台阶下,完全不在意自己在说什么,亏方才还自作多情一番,当下越想越气,恼得作势要踢,只是还未用力,却见他早已未卜先知般闪开数尺,婉溪更是不依,忙错步施展轻功追上前去,二人这一追一逃,眨眼间、便离开茶亭数尺有余。
安坐一旁的仲卿见大师兄脸色不佳,温言相劝道:“大师兄别介意,二师兄自小口无遮拦,师妹也是随性之人,他们在此处施展轻功是有些锋芒毕露。不过也没什么,正好令那些扒手知道我们不是善与之辈,付茶钱走人吧,照这脚程,天黑之前就能进城。”
莫方闻拍了拍仲卿单肩以示明白,招来店家付完茶钱,瞥了眼亭内,拉着仲卿向前方快步行去。而于亭内暗处一桌几人见识了四人武功后,掂量了下自身实力,终未起身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