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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诈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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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终还是答应了邢豪的请战,并非因为信任,而是恰逢其会,顺水推舟试其忠心。

    刘曦之所以放心让我独守新野,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给我留下了一个“腹内藏经史,胸中隐甲兵”的郭嘉。天生郭奉孝能铁口独断孙策生死,未卜先知袁氏兄弟内乱,才识超群,大放异彩,自然不会在小小的新野阴沟里翻船。两万曹军压境看似出其不意,实际早就在郭嘉意料之中。

    新野城□□有兵士一万,撇去三成老弱病残,扣除奉命下乡的五千屯田兵,可用之人仅有二千之数,以千搏万,形势险恶。可是,倘若新野果真如此空虚,我又怎敢贸然提出屯田之计,将自己的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距离新野百余公里外的盛阳寨中,埋伏着训练有素的五千匪兵,是刘曦为我精心准备的秘密武器。

    不是我看不起身为曹魏五子良将之一的乐进,即使他亲帅两万大军浩荡而来,对上任由郭嘉调遣的两千明兵一万暗兵,也并无多少胜算。我很有自知之明地松手放权,看着郭嘉从容淡定地安排完毕,迤迤然放下虎符,向我建言道:“下官已差流星马往南阳告急,然盛阳寨往返新野尚需一日一夜的脚程,为保万全,还请公主出城暂避锋芒,静候佳音。”

    我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前有孔明悉心教导,后有郭嘉、水镜费力栽培,我虽然天资愚钝,但如果单从求学经历上来看,已经可以算作师从名门。对于谋略策论我并非一窍不通,可是关迪的以死相逼在心中警钟长鸣,时刻提醒着我在实践中的稚嫩天真。高祖刘邦有言:“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大敌当前,最忌讳的就是上位者不懂装懂指手划脚,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全心信任以此见长的谋臣将领,有意识地旁观学习他们解决问题的方式方法,就是我目前给自己定下的处事策略。

    这是我穿越以来亲身经历的第一场大战,因存了观摩的心态,初始时心情轻松,隐约期待。

    出城前绕去东门一望,只见乐进壮猛骁勇,身先士卒,于城下大喊:“早开门受降,免一城生灵受苦!”邵喆等诸位小将不答,两军摆开,与乐进力战数百回合,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鼓励了一番即将下场杀敌的邢豪,我借口更衣返回府中换上甲胄女扮男装,在秦樊和崔州平的护卫下自西门出城,悄无声息地借道都凤坡,前往潮岭投靠石广元避难。

    三个时辰后,新野城头升起降旗,郭嘉携水镜、邵阐等十余人开门投降,素车白马迎于路旁。乐进大喜,一面策马进城一面捷报曹操,纳郭嘉及新野诸将为降臣,并未加以抹杀迫害。

    石广元抓耳挠腮,幽怨道:“都怪王爷将我扔来潮岭,不然我也能粉墨登场,唱一唱这出亦假亦真的大戏。”

    “潮岭与新野风马牛不相及,你有何憾?”崔州平看不过眼师弟的坐立不安,呛声道,“我身处局中还被奉孝赶将出来,也未如你这般耿耿于怀,怨念丛生。”

    因为郭嘉、水镜是新野城中谋主的缘故,开门投降却人去楼空未免太没诚意,因此谋臣中能被派来保护我的也只有名不见经传的崔州平。石广元幸灾乐祸:“谁让你技不如人,乐进入城不见郭奉孝必然疑心有诈,缺了一个不甚紧要的崔掾史却未必会特意相询。”

    崔州平目前的官职全称为主记事掾史,相当于现代的书记官,如果能得到刘协的正式任命,官秩大约为三、四百石。可惜曹操一口咬定刘曦是冒名顶替的平安王,不承认新野政权,所以眼下刘曦手下所有将领都是“伪”官,拿不到朝廷的分文俸禄。而刘曦心黑手狠,丝毫不体谅下属的难处,以军粮紧张为由强行克扣手下工资之事屡见不鲜。崔州平辛苦劳作一月,所得也不过给他家小公子做双虎头鞋而已。

    “崔家豪富啊!”据说刘曦初见崔州平时便叹了一声土豪,厚颜无耻地与他勾肩搭背道,“王爷我两袖空空地从曹操的魔爪中逃出来,既要养幼妹又要养兵马,实在是囊中羞涩,无力支付月俸呐~为人臣者,为君分忧,崔掾史便借我十万五铢钱,待我手头宽裕,必然原数奉还!”

    所以崔州平入职,刘曦不但白赚了一个书记官,还顺手坑了他一笔长期无息贷款,可谓无良至极。石广元等一众南阳名士听说此事后,无一人表示同情,各个普大喜奔,乐此不疲地拿“崔掾史”的称谓来调笑他,玩得不亦乐乎。其中,尤以石广元为甚。

    熊孩子一日不打上房揭瓦……我眼睁睁地看着崔州平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白,最后实在忍不住,拎起石广元的耳朵拖出门去教他做人。

    自作孽,不可活。

    我假装没听到石广元可怜兮兮的求救声,耐心等待午夜降临。

    按照计划,子时一过郭嘉就会在城中鸣金为号,将隐入乡野的五千屯田兵化零为整,奇袭曹军大营。与此同时,潜伏于城外的盛阳寨匪兵将在闵息、方济的带领下兵分两路从东、西两面夹击,自有内应为他们打开城门,与郭嘉里应外合,逼杀乐进。

    郭嘉计划地相当完善,而且以他一贯的作风,在完成既定任务之外酌情穿插策反乐进手下干将之类的小花絮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我算了算新野与潮岭之间的距离,估计寅时左右便会有军士来请我回城,于是提早梳洗安歇,养精蓄锐静候捷报。

    谁知一觉睡过卯时,外间依然毫无动静。

    我在床上辗转许久,终究睡不住,坐起身来望着漆黑的天幕发呆。

    我开始担心了。

    也许是缺乏历练的缘故,哪怕我深知郭嘉能力,仍然止不住胡思乱想,心绪不宁。

    如果有万一呢?郭嘉殒命,新野落入曹操之手,刘曦刚得了襄阳,便失去了最初的福地。

    忧心之下,时光变得分外难熬。

    我试图说服自己,担忧对战局毫无裨益,只会自我折磨,可是仍旧于事无补。我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中疯狂地跳动,激烈地好像随时都会蹦出喉咙去。

    “公主!”卯时三刻,在屋外伺候的秋香终于敲响了我的房门,轻声报告道,“崔掾史来访!”

    “快请他进来!”正在房中苦苦枯坐的我精神一振,满怀希望地看向疾步而来的崔州平,但他带来的消息令人失望:“新野还未有音讯传来,下官欲带一游缴外出打探,公主以为如何?

    游缴类似于民警,因潮岭是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县,不仅人口稀少,连县尉、廷掾之类的官位都从缺,所以城中最有武力的便是捉贼的游缴,令人不得不感叹石广元往日的举步维艰。

    警察与侦察兵完全是两个工种,想到记忆中游缴们不堪入目的业务素质,我摇头道:“游缴不通军务,掾史还是精选数位兵士出城,以安全为上。”虽然潮岭县府是个空架子,但我带了公主府的三百卫兵来潮岭,比起游缴来要专业许多。崔州平未必不愿差遣兵士,只是碍于我带来的人属于公主府私兵,不便开口罢了。

    见我主动提及,崔州平也不矫情,施礼从命。

    但我一直等到晌午仍然未见崔州平回转。石广元怕我担忧太过,特地跑来安慰我道:“公主莫急,郭奉孝足智多谋且以有心算无心,必能擒得乐进,重夺新野。”

    可是战场瞬息万变,如果郭嘉一切顺利,又怎会拖到现在还没有消息?这种非同寻常的风平浪静,总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山雨欲来的危机感。

    我如坐针毡。

    说到底,还是我太弱了吧?紧张焦虑源自对未知的恐惧,由于我没有独立分析战局的能力,所以任何人的安慰劝说都无法缓解我的负面情绪。领兵如作画,素来只有功力深厚的画师,才能通观全局,成竹在胸。

    我愈加坚定了要变强的决心,但在此之前,除了冷眼旁观时间的流逝,我什么都做不了。假如郭嘉不幸事败,乐进掌控新野,我出城无异于自投罗网,愚蠢至极。

    “启禀公主!西方有百余骑兵飞奔而来,不知是何人。”好容易捱到日昳,磨人的焦灼终于画上句点,但等来的却并不一定是好消息。我心中疑虑,登上西门远望,果然见百余骑轻弓短箭而来,风吹旗号,为首者容貌短小,持枪纵马,赫然就是乐进。观其军伍,马蹄凌乱,形容憔悴,只靠一股负气斗狠的戾气支撑,应是历经损耗方从新野城中勉力逃出,说明郭嘉未负重托。

    我暗松一口气。

    秦樊跃众而出,问道:“公主,战或不战?”《孙子军事》有言:“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告诫领兵者切莫小觑败兵的杀伤力,以免稍不留神,便受反噬。但《晋书》上亦有教诲:“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乐进胆烈果敢,战力超群,倘若此时不趁他病要他命,他日必成后患。

    深吸一口气,我下令道:“战!”

    “末将领命!”潮岭县中兵稀将寡,有一拼之力的将领也只有一个秦樊,他当仁不让,朗声一诺,“誓取乐进首级,壮我君威!”

    我郑重关照:“末路穷兵破釜沉舟,还请将军多加小心。”

    秦樊武力与邵喆不相上下,前日邵喆败退,即使今日乐进战后乏力,秦樊胜算亦只在五五之数。不过输人不输阵,秦樊引兵杀出,气势如虹,截住乐进与其扭在一处单挑,枪戈相会,各有胜负。石广元心中激荡,忍不住高登城门呐喊助威,其余兵士闻声而动,奋力搏杀,血肉飞溅,肝髓流野。

    我的视线几乎不能离开秦樊和乐进,只觉目不暇接,惊心动魄。

    刀剑无眼,一不留神,就得等十八年后再做好汉了。

    因我的兵士多为戈兵,对上乐进轻骑,渐渐便现出颓势。眼看城下战事愈加险峻,我瞥到墙头战鼓,果断拾起鼓棒,擂鼓助威。

    “嗵!嗵!嗵!”

    潮岭守备空虚,假如秦樊战败,乐进入城,我或俘或死,下场总归不会太美妙。按理说以我战前的惶惶,事到临头,应该心惊胆落才是,但奇异的是此刻我丝毫不觉害怕,唯有一股豪气在心。

    将士不畏死,主官有何脸面退缩?我虽手无缚鸡之力,但血管里流淌的也是热血。

    “嗵!嗵!嗵!”

    鼓点密集,声声入耳。秦樊闻见军鼓,把牙一咬,奋然发力,一□□乐进于马下,就枭其首级,鲜血淋漓。

    余兵溃败。

    胜了!

    战局已明,我命人鸣金收兵,独立墙头,望向死不瞑目的乐进头颅,心潮浮动。这场仗前后不过一刻,在如今这样的多事之秋根本不值一提,但仍旧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就是三国,这就是乱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