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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天降暴雨。
这场大雨比在尼泊尔任何一场都要大。
温寒和孟良川因为这场雨被困在小饭店的二楼。二楼空间很狭窄,只有两张小桌子,是店家为了凑生意硬挤出来的。
“你知道吗?自从进了尼泊尔,一直到今天,记忆里不是阴天就是雨天,感觉我一辈子能见到的雨,都在这里看完了。”晴天很少,就像是程牧云这个人,轻松的时候很少,大多时候都让人看不透。
“温寒小姐,你来得不巧,正好赶上了这里的雨季。”孟良川难得在印度吃到像样的肉,点了双份。
隔着满布雨水的二楼玻璃,温寒能看到外边街道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她用买来的干净毛巾擦着自己的头发,将脖子里的那个护身符也扯了出来。
孟良川观察力历来惊人:“这东西,你在尼泊尔没戴过吧?”
温寒低头,捏着手里的这个护身符,摇头。
“程牧云给你的?”孟良川察觉到什么,继续问。温寒所有行李都丢在了尼泊尔,身无长物,突然身上出现这么个东西,百分之九十九来自那个男人。
温寒心漏跳了半拍,低声说:“是,是他给我的,但他什么都没说。”她说着,就开始声音发涩,怎么就忘了呢,还有这个东西。
“能给我看看吗?”
温寒放到桌上,慢慢推过去。
孟良川拿起,先是反复看了图案,很普通,就是寺庙里常有的护身符。他蹙眉,回忆了下:“这个护身符好像就是这家店旁的那个寺庙里的。”他住在这里这么多天,收集了不少信息,有用的没用的,都烙在脑中。
“那天……我去庙里烧香,他在外边等着,等我一出来就给了这个,”温寒心跳得越来越激烈,“你打开,里面不是护身符,是个植物根茎一样的东西。”
孟良川点点头,松开抽绳,小心翼翼倒出那个小东西。
对着灯光看了看,又凑在鼻端闻了闻,微微眯起眼:“像中药。”
“中药?”温寒惊讶。
她竟然从来没有往这上边想过。
“这附近有个印度老人,早年在中国住过十几年,就是个医生,”孟良川在脑海中搜集资料,“也不对,不算是医生。你知道印度底层人都很穷,不怎么看病,这个老人就经常从富人家里收集不用的基础药品,分类后免费送给穷人。我记得他还收集过中药,因为有些富人也很相信中医。”
孟良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温寒也就没耽搁,两个人匆匆买了单,冒着大雨,按照孟良川脑海里的信息在暴雨街头寻找那个印度老人开的救济站。
脏水横流,泥土被雨水冲刷的根本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孟良川对这些脏乱差的环境压根没什么感觉,又穿着军靴,大跨步往前走,因为太急切想知道程牧云留下的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走得急,顾不上身后的女人。
温寒穿着廉价的雨衣,脚上运动鞋全是泥土,长裤也全湿了。
最后当他们找到那个所谓的“救济站”时,印度老人早就睡着了,被孟良川敲醒,迷糊着过来开门,看到两个满身雨水泥水的人,用当地话咕哝了句,两人完全听不懂。
温寒心忽悠一下,落到低谷,湿透的衣服贴着她的大腿和小腿,再加上冷风,让她控制不住浑身冷得发抖,可还是紧紧抓着那个老人的手,用英语拼命问:“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是不是一个华裔男人和你买的?是不是?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华裔男人。”
反反复复。
老人茫然摇头。
温寒眼眶发酸,好像等不及了,一定要现在知道答案,拼命攥着老人的手腕。“你等等,等等,”孟良川低声说,“让我出去找个会英语的人。”孟良川说完又冲入雨幕。
很快,就带回来了一个三轮车夫。
那个印度男人负责翻译两个人的话,老人这才恍然,仔细拿起温寒塞到自己手心的小东西,翻来覆去看了看,点点头。
“他说,他知道这是什么。”翻译的人用浓重的印度口音说着。
“是什么?!”
“live alone。”
“live alone?”温寒茫然重复。
“对……对,live alone,”孟良川豁然开朗,“是‘独活’,这是重要‘独活’。”
独活……独活……
一霎那她浑身都热了。
血液疯狂地在身体里流动,她这一整天的焦躁无助在这一刻都消失无踪。是独活!程牧云早就知道有今天所有事情的发生,这是他安排的,所有都是,否则他不会留下这个东西,告诉她让她自己活下去!
温寒浑身颤抖着,猛地攥住孟良川的手:“我告诉过你,他没死,他不会死!谁都不可能让他死!他早就给我这个,就是怕我担心,对不对?!”
她的指甲因为激动嵌入孟良川的手腕。
孟良川有点傻:“你等等,慢点说,什么意思?你说他早就给你这个东西,是告诉他活着?”
“一定是!”
“可温寒小姐,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他知道自己在印度随时可能会死,所以给你留下这个东西,在他死后能给你一个安慰。”当然,说出这种解释连孟良川自己都受不了。
这种留下死后定情信物的事,那个男人估计做不出来。
“不可能,你以为如果他死了,这种东西能给我什么安慰吗?除了他还活着,任何东西都无法给我安慰!他特地给我这个,只是想告诉我,告诉我他和我都要……”
温寒胸口起伏着,拼命喘息着,想让自己能冷静下来,可她冷静不了。留下什么安慰,才不是程牧云做出来的事,他要死就会直接死,绝不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
如果特地留下这个“独活”,一定是为了在这种情况下,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告诉温寒:
我不会死,而你,要独自活下去。
宝贝儿,也许我们不会再见面,但至少你和我都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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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伞,被放在了破旧小楼的入口处。
穿着雨披的人弯腰,从身上脱下雨披,她眼睛有些红,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走廊。
漆黑,没有光。
外边的雨声那么吵,显得这里更是幽静。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吓人。
她轻吸口气,慢慢呼出,用手背压了压酸涩的眼眶,沿着走廊走到尽头,头一次踩上通往二楼的台阶。很快,眼前豁然开朗,空旷的二楼除了简陋的装修外,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只有最角落的一张床,堆着被褥之类的东西。
正中有长桌和几把木椅,角落里有书架,几个柜子。
她在这个房间收拾了很久,把程牧云用过的、接触过的东西,除了家具都收在随身带的大塑料袋里。下楼时,左前方有动静传来。
明显是已经有些老旧的楼板,被重压后发出的刺耳声响,才能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
她诧异,停步在楼梯口——
一楼有个人影慢慢走上来,高大的身形隐在阴暗中,轮廓被那种清冷的光线包裹着,散发出熟悉而危险的气息……
她一瞬间浑身都冰冷了。
“我亲爱的妹妹,”走上来的人右手大拇指扣住自己的腰带,慢悠悠从黑暗中走出来,“我是多么希望你带着香烛和纸钱,来这里祭奠我,而不是两手空空来,企图从这里找到什么。”
程伽亦浑身僵硬,连指尖都不敢动哪怕一下。
除了他,还有谁能这样让她惧怕?就是那个从小就抱着她长大,名字被埋藏在莫斯科行动组最机密的资料中,就在五个小时前,已经全系统通报死亡的男人。
程牧云的身上没有泥水和雨水。
也就是说,刚才她一路沿着走廊走过,就在他的视线注视下走上楼。程伽亦攥紧手里的塑料袋,向后退了半步……
“怎么?我又不是第一次死里逃生,”程牧云迈前两步,从阴影中露出了整张完整的脸,黑色的眼睛中没有光,却有笑,“很意外?”
他六岁的时候,就亲手用匕首剔下长辈猎来的野生虎。一身血,整张皮,剥得半点瑕疵都没有,完整的虎皮。这就是程伽亦对这个堂兄认识的最初,从家人口中听到的描述……
还有,还有程伽亦第一次拿枪就心慌走火,射中了他的腿,他眉头都没皱过一下,而她吓得半个月都不敢再摸枪。
还有很多——
程牧云的过去,那些和程伽亦有关的,无关的过去,都涌上来,像突然崩塌的高山积雪,恐怖而汹涌的白色浪潮席卷碾压过她每一寸神经……她怕他,根深蒂固,深入骨血。
“我只是来收拾你的遗物……”她轻声,努力挺直背脊。
“嘘……想好再说,”他用她从小到大最熟悉的俄语,低声说,“想好再说。”
“我想……找证据,想找到究竟是谁害得你,”程伽亦紧攥着拳头,眼眶发酸,控制不住身体微微颤抖着,“程牧云,你不能、不能这么怀疑我……你在怀疑我是吗?”
面前的男人没说话,眼睛垂下,毫无感情地俯视她。
仿佛不认识她一样打量程伽亦。
她发誓,她要崩溃了,程伽亦浑身发抖,无助地用俄语轻声叫他哥哥,腿部肌肉酸软地站不住,跌撞着向后,倒退,因为台阶的高度,摔倒,猛地下滑几个台阶。
就是这一霎那,她像看到了生的机会,就势滑下去,连滚带爬地摔到一楼水泥地上。
还没爬起来就被他拎起后脖颈的衣领,扭住右臂,狠狠撞上墙壁。
“是什么给了你勇气?”程牧云俯身靠近她,“以为能逃走?”
“我错了,哥哥……”程伽亦身体发抖。
她拼命压抑,可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眼泪不停涌出来:“我发誓,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害过庄衍,也和那场害你的爆炸无关,我发誓,我真的没害死过他们。”
“当然不是你,”他靠近她耳后,“都是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