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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过去大半,酒宴正酣。
众人都小有醉意,而暖风一熏,醉意更催。围着三面的长廊悬着的灯笼,灯笼受风微微晃荡,笼里的蜡烛燃烧殆尽,早被柴府下人换了一波,是以黑暗中亮堂如旧。
那席上载歌载舞,少女舞后,众人又接着玩起了投壶的游戏。美酒入喉、美食作陪,晚间虽凉意增生,众人心里却烧的火热,他下头兀自热闹,上头却有人撇了撇嘴:
“没意思~。”
是那打扮不似寻常齐女的少女,她这会胆子大了起来,不再把大半身子隐在半边屋顶后,转是大大方方坐在了屋脊上,两手撑着、两腿随意甩着,头上戴着的高圈箍围着一圈薄薄的银片,因她动作小幅度得晃荡着,生出极轻极轻的“叮当”声来。她本是听新来的官到了、好奇来看看的,却见下面人喝酒赏舞后又开始投起箭来,便不由得意兴阑珊,
“算了,还是回去吧。”少女轻喃道。她两眼仍盯着远处——新来的齐官倒挺年轻,似乎模样也生的不错,却怕是个草包玩意…嗯,用他们齐人的话说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女子轻点了点脑袋,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她自言自语、无意间俏丽可爱模样若是叫哪男子见到,怕是难有不动容的。镜头顺着她目光,场中项天择投得十分准,不近的距离十箭九中,没中的那箭便被罚酒五杯。
但看他脸渐现红意、醉意愈生——喝过的宫廷佳酿不少,这柴府的酒不比宫中,口感略生涩了些,刺辣的轻浮,喝到现在叫他头微有些昏,又隐隐、极淡极淡有些作痛。
而身为主家的柴仕优,似乎不比他好上多少,脸红扑扑,突三拍项天择肩,带着几许“醉意”断断续续说:
“黄、黄大人,看、看你带着只箫,你给我们吹…吹一曲如何?如何~~?”
话末还轻捶了下项天择,项天择有些晕乎,咧开嘴傻笑:
“箫~你说箫啊~,好啊好啊~~,我吹我吹。”
甫毕,这厮还真取下玉箫,柴仕优看着,眸中饶有深意的目光一瞬即逝,又回复糊糊涂涂、晕晕忽忽模样,对在场的其他人喝说:
“大家,大、大家,黄、黄大人要给我们抚、抚曲助兴,大家欢迎~~欢迎~。”
立时便响起噼噼啪啪的掌声,众人大多醉了,一人鼓掌其他人附和凑热闹,柴仕优的话他们也不敢没有表示…便有人吹捧着、打笑着,还没吹,项天择怕已获得了赞誉。
房梁上本快要走的少女看那新来的官要吹曲,突然来了兴致,又坐着不走了…
席上,项天择压了压手,示意大伙噤声,他意满的神情似乎对别人的吹捧颇为受用。
虽他表现的醉意…也确实醉了,但其实脑子尚是清醒,柴仕优叫他吹,他吹就是了。
便不由想到万里外的苏菡和柳箐晗,项天择心里颇为所动,他手拿着箫,神情渐有所收敛,那一刻郑重得似乎不曾醉过,叫别人亦不禁受之渲染,变的肃穆了些。
由是箫声起,那曲调先是平稳,渐而上扬,跟着又低沉下去,项天择选的——是前生华夏他听过的《美丽的神话》,正颇符合他此刻的心境。
对远方人的思念,对与苏菡之间未得进展情感的彷徨、无奈和缠缠绵绵难以诉说的柔情。
……
项天择微阖上了眼,他吹得如此用心、动情,以致那悠扬的曲调使在场众人无不迷离、有感而生——这是什么曲子,他们此前竟从未听过!
大小官员都不禁震撼,便是武将不精熟文乐,单是这曲也足以令他们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听着听着就会想起自家婆娘或情人,恨不得立即回去诉说一二衷肠。
柴仕优却是更松了警惕——新来的副使抚箫之好令他惊艳,可抚箫再好不过抚箫,那曲中缠绵悱恻之意岂是七尺男儿该有?陷足于儿女情长、男欢女爱能有什么大出息?柴仕优面上无比动容,心里却讽笑狠摇了摇头,不自禁把项天择轻看。
便听曲曲绕绕、弯弯折折,这般熟悉的曲调项天择何止吹过一次?然此情此景、此般状况,却是他迄今为止吹的最好的一次。
所谓之“人曲合一”,莫不如是。
房顶上留下的少女不由听得醉了,她先是怔然,倏而执迷,定定直视着正吹曲的齐官,一颗心竟没来由得、不争气得狠跳了下。
那颀长的身影,温和的气质,隐可见俊朗的侧颜,少女双眸迷离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齐人男子,也从未见过似这样的同族男子,与她相仿的年岁,却能吹出这样情真意切的箫…音能传心声,能吹出这般箫曲的男子,是什么样的男子?怕也只有齐人,才能出这样的男子吧?少女听着沉沦,忽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齐人写的书里,书中说“陌生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那该是怎样的男子?少女曾心想过。如今看来,就是这样一袭青袍、梳整的干净,温润如玉、抚箫奏曲的男子吧…
看少女腿也不晃了,两手无力撑着,两腮上生起了可疑的飞霞……
………
欢宴过后,项天择算是真正的走马上任。
昨日酒醉,他今日日上三竿方醒。副使府里虽暂少了些粗使下人,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项天择能将自己的事安排的井井有条,他想都护镇抚司副使管兵权,本意直接去军营转转、视察,然观案上满满的公文,顿时没了心情…还是老老实实坐下处理公务吧。九御林卫连带郭筱自然都跑不掉,项天择命他们同览——一是加快进度,一是他们总需了解上手才能更好得帮他办事。
至于箐晗所给的标志、暗号,项天择昨日吩咐下去后被派出的人一无所获,然此事非急在一时,项天择故也释然。饭总要一口一口吃,路总要一步一步走。只是他的人难免会被盯上,有些事交给身处江湖的天道盟却是不错。
………
项天择等安然到了,遥遥万里外与剑陵郡相邻、与洛安有接壤的临淄郡正有江湖中大事发生。
那临淄因与洛安接壤,也跟着沾了点光,洛安日新月异得发展,临淄也是几年一变样,处处生机活力,欣欣向荣了起来。
却怕鲜有人知魔廷总部便部署在临淄郡郡首城翔阳,魔廷教主人到中年,正意气风发、壮志满满时,怎料突中了奇毒卧病在床,魔廷只得收敛行迹避正道锋芒,其少主——魔廷教主之女几番艰险、险丧于三正道之手亲往洛安拍卖场得药,却只能压制奇毒一时,终不得痊愈,危急时正廷中“妙手毒神”归来,一番诊断,方知还需往西北苗彝族取些苗彝人圣药,两厢辅佐、方得痊愈。
妙手毒神医术毒术皆双绝,在魔廷中颇有威望,他诊断一出无人敢予异议,又事关教主生死安危,众人不敢慢待轻待,便立即魔廷中召开大会,商讨往西北人选。
闪跃的火朗照浩大的殿,殿里魔廷中重要人物早齐聚一堂——此为魔廷大殿“阎罗殿”,建在地下抵御正道来袭,所以累年火烛几为不断,但火烛也其实不过辅助,最起作用的却是深嵌在墙体中的颗颗硕大夜明珠,泛着柔和的光,与火烛相印,点燃那近百只火烛就与晴日直接照进无益,熄灭又有如姣好月之光华。
“教主,属下请缨,属下愿往。”观最左边一人踏前一步,抱拳自荐。
他话声落,中处、右处皆有人随后出列请夺圣药。便至越后,似是在场之人无不有替魔廷之主夺药的决心。
而魔廷之主,诸般事皆围绕他来,他却有如没事人一样,安然高坐宝座,只听着下面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置可否、一言不发。
他威严的目光刮过,单看其人,怕绝不知他身受极重内伤——寻常人承受内力肆虐丹田、经脉的苦痛,估摸早已叫喊不跌、满地打滚,头痛欲裂得恨不得立即死了,他却像无那事。
果然,枭雄就是枭雄。
便看他左手边处不远,有一身材曼妙的女子,覆着绛紫色薄纱遮住不知怎样的容颜,只简单斜身站着,却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她即是魔廷主亲女,魔廷少主。
西北、西北,苗彝……女子轻声念叨着,眉间锁着、倏而长舒——那人,可不就在西北苗彝当官?
她岂不正好借此机会去看看他?
不知多日未见,他过得如何,又是否会对她的到来感到欣喜……又是否,也会时常得想起她终不得忘怀。
女子心思因“西北苗彝”几番起落,她双眸放空,怔怔出神,禁不住想起好些事,亦不知过了何时忽转醒,斜过面向座上父亲,一双眸稍抬,声因娇柔,夹着几许撒娇的味,却是坚定请命:
“爹爹,女儿也愿往。女儿身为少主、身为爹爹的女儿,于公于私,西北取药一事女儿事必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