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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不知身是客(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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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胡二炮环顾四周:

    “没有到齐,还差一个头儿。”

    “你是说老班长吧,他咋能落下,他是第一师的师长。”

    “师长,咋不参加会议?”

    “他有点私事需要处理,让咱这副师替正师来开会。”

    “什么私事?比这公事重要?”

    “他要嫁闺女,明天的好日子。”

    马朝华说:“这确实是大喜事,可惜我太忙了,不能前去贺喜,不过这礼还得上。”

    老杨说:“你再忙都得参加,你是你是男方的证婚人,我今天来主要就是说这事儿。”

    马朝华说:“男方的证婚人?闺女嫁谁了?是刘书记的大儿子吗?他可是很喜欢红轶。”

    老杨说:“不是刘书记,是李支书,红轶嫁的是李万祥的小儿子李长锁。”

    “长锁?”马朝华摇摇头:“我不相信,县长的闺女哪能下嫁到大队支书家?这门不当户不对?”

    老杨说:“这不是特殊时期吗,一切都不按常规办事,如今咱上下寨的男青年可抢手了,城里的女知青都愿意嫁到上下寨。”

    马朝华说:“这我理解,上下寨离城近,生活条件好一些,一般的女知青想留在上下寨情有可原,可红轶是县长的闺女,个人条件又不赖,咬槽驴配不上她。”

    老杨说:“配不配上,不干咱事儿,你直说你回不回上下寨?”

    马朝华说:“我半年多没回了,按理是该回去,可是我真的太忙了,你替我向李支书道喜,再帮咱上一份礼,等这焦枝铁路的事情忙的告一段落了,我一定会去向李支书讨酒喝。”

    老杨说:“也是,你不是以前的华弟了,是大市长了,这忙啊忙啊,忙的连人情世故都没有了,李支书儿子的婚礼你可以不参加,但是你可是爱看戏,豫剧名角裘圣童出狱了,为了答谢上下寨干群对他哥哥裘盛戎的庇护之恩,明天也要到上下寨捧场义演,兄弟俩同台演出,你这心就不痒痒?”

    马朝华说:“痒死了,可是身不由己,这事情太多了,没有时间看戏,你见了裘圣童就替我向他问好,告诉他,焦枝铁路河南指挥部成立的时候,我会邀请他到洛阳捧场义演,到时候我还要和他同台演出。”

    老杨说:“裘圣童的戏你看的多了,不咋稀罕,可是豫剧皇后常美玉的戏你可是看的很少,她明天也到上下寨义演。”

    马朝华说:“常美玉可是豫剧皇后,连洛阳大剧院都很难请到她,她会放下架子,到上下寨?”

    老杨说:“她放下架子了,她下放到甘肃农村劳动改造,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才被解放出来,她连一点架子都没有了,她对上下寨感恩带德。”

    “因为啥?”

    “上下寨帮她养了女儿”

    “女儿?是谁?”

    “张银凤,不是张银行的亲妹妹,是常美玉和绥靖司令的私生女,在上下寨长大。”

    “竟有这事?没想到?”

    老杨说:“还有没想到的呢?张银凤爱上了城里的甄教授,这甄士隐不是你马市长请来的吗?不是你把白马王子送到张银凤的面前的吗?张银凤和教授也要在明天举行婚礼,我来时,张银凤千嘱咐万嘱咐:“一定把华哥请回来,做我们的证婚人。”

    马朝华说:“我倒真想回去参加教授的婚礼,可是,这真的走不开,杨哥你代我向他们表示祝贺,替我上一份厚礼。”

    老杨看看表,站起来说:“开饭的时间到了,我该走了,话我给你带到了,你不回去,礼,我也不替你送,这人是咋了?当了官,就忙得不食人间烟火了,算了,这事情不给你说了,说了,你也不回去,白费我的口舌。”

    “杨哥,你不要生气。”

    “我生啥气?我心疼你。”

    “还有啥事吗?”

    “啥事也不给你说了,说了你也回不去,徒增烦恼。”

    “你就说嘛。”

    “要给马医生平反,他不是你的三爹吗?”

    马朝华不相信,说杨哥“就是那壶不开掂那壶,你明明知道三爹是咱心中的伤痛,你还往咱伤口上撒盐,你再想让咱回上下寨,也不能这样刺激咱。”

    老杨说:“我说的是真事,信不信由你,反正你也不回去。”

    老杨说的确实不是假话,就是要给马医生平反,虽然胡二炮这个证人还没有顾上做这事情,有人抢先做这事情了,这个人就是皮司令,他在抗战胜利纪念日,回到了他曾经浴血奋战过的中原,回到了上下寨,他为马三爷作证:“马医生为日本伤兵治病,是经过军区同意的,利用救治伤兵的机会,让更多的日本兵弃恶从善,这对抗战的胜利是有意义的,马医生戴个汉奸帽子是冤枉的。”可是这平反已经没有啥意义了,马医生去世三年多了,虽然有三个亲儿子,两个死了,一个离家出走,二十多年没有回过家,听说脱离了父子关系,亲侄子虽然也不少,但死的死,跑的跑,只剩下马朝月和马朝华两个,朝月去北京看病了,朝华在洛阳当着大官,忙的很,肯定没空回来,村里人都为马医生悲哀,张银行站在村口沾沾自喜地说:“这优秀的儿子是为国家养的,愚笨的儿子才是自己的,看看马老三凄凉的下场,还是养个窝囊的儿子好,至少在咱身边,老了咱能指望的上。”

    马朝华忽地站起来说:“谁说优秀的儿子指望不上,我这就跟你一起回家,料理三爹的后事。”

    老杨说:“我不能回去,我还要参加会议呢,这会议多重要,你这大市长能不参加?”

    马朝华说:“再重要我也不参加了,虎总,我向你请假”

    虎参说:“回去吧,把老人的事情办好,会议精神我会后向你传达。”

    马朝华走了。

    胡总说:“咱们也走吧。”

    胡二炮说:“老杨是副师长,我是什么?”

    虎总说:“你是焦枝铁路河南总指挥部副总指挥长,只是缺一张任命书,这就是走形式,先斩后奏吧。”

    胡二炮觉得事情不能这样办。

    就说:“这事情我还没想好呢,这预备会我就不参加了,会后你给我传达精神就行了。”

    虎总说:“这也好,你休息吧,我和老杨去参加会议。”

    老杨说:“虎总,反正你会后传达精神,传给两个人和传给三个人一球样,咱和炮弟二十多年没有见面了,今天这机会难得,就让俺兄弟好好叙叙旧吧。”

    虎总点点头,“也好”就走了。

    扬兄和炮弟找了一家小饭馆,边吃饭边聊天。

    老杨先斟一杯酒:“祝贺炮弟高升。”

    炮弟挡住酒:“哪有兄给弟敬酒的理?这酒扬兄你得先喝。”

    老杨是个实在人,心里高兴,连饮三杯,然后给炮弟斟了一大杯,炮弟也高兴的举起杯说:“扬兄就是个爽快人,一点没有变。”老杨说:“变了,我现在很少喝酒了,今天是故友相逢,高兴,才饮了三杯,不敢再喝了,再喝就醉了,醉了会误事。”炮弟把一杯酒饮下去,就盖住了酒瓶说:“我喝的已经不少了,也不能再喝了”

    他们向服务员要了两大碗牛羊肉泡,边吃边聊。

    故人相逢,自然是先问各自的生活和爱情,扬兄十分关切的问炮弟:“弟妹和孩子都好吧!”

    胡二炮说:“日子长着呢,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吧,扬兄你先帮咱参谋参谋,这工作的事情。”

    老杨说:“这工作好哇。”

    胡二炮摇摇头:“我觉得不美气。”

    “咋不美气?”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心中不痛快。”

    老杨说:“炮弟你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生在福中不知福,你有了这样好的机遇,还有亲叔叔提携你,这焦枝铁路副总指挥长的位置,可真是个宝座,多少人眼馋心热,一般人能有这样的好位置,半夜都能笑醒,后半夜不睡了,想着怎么把工作干好,让领导放心,让群众满意,自己也能名利双收,步步高升。”

    胡二炮说:“你说的是一般人,咱是二般人。”

    老杨心中一咯噔,心想,这炮弟没有变,还是以前的那个戆梆硬钲的炮弟,他心高气傲,打心眼里看不起张树枝,如今要给他当副手,这委屈他可受不了,就说:“炮弟的心思扬兄知道,你这心眼也太小了,张树枝的本事是没有你大,战功没有你高,可人家如今高高在上,你就是再委屈,也得忍着,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再说咱不是给他干,咱是为国家为人民修铁路,大局为重啊。”

    胡二炮说:“不光张树枝,还有我叔,他是打心眼里看不起我,觉得没有他的提携,我就啥事都干糗不成,我不想搞裙带关系,我就是想靠自己的本事往上爬。”

    老杨说:“你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虎子这人精明圆滑,和咱不是一路人,伙计不好搁,你跟着他干,未必能干好。”

    胡二炮说:“这还不是主要的,我俩有杀父之仇,虽然这仇是公仇,不是私仇,但这心中的疙瘩,是一辈子也解不开的,这就是我们亲叔侄儿,二十多年都不联系的原因,如今让我们朝夕相处,我难受,他也不痛快。”

    老杨的眼睛酸酸的,他知道炮弟心中的伤痛,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人和人要臭味相投,才能搭伙过日子,干事业,就说:“潘杨虎,师圣桥头溘血结义,你忘了吗?”

    胡二炮说:“一辈子不会忘,咱胡雍斌和你杨梓松就是潘雅芝的哼哈二将,伢子班长称自己为老班,称你为大杨,称咱为二炮,咱们三人都爱读《三国演义》,就学“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在诗圣桥上喝了鸡血酒,相约“生死与共,为人民打江山”。

    老杨说:“咱们生死与共,为人民打下江山了,这保江山更难,老班经常在我面前念叨,‘一个好汉三个帮,咱这模范县长当得太费劲了,如果有炮弟在,你两个人重做咱的哼哈二将,就好了。”

    胡二炮惭愧的低下头说:“我没有当好他的哼哈将,而是当了逃兵,我怕他生气,就逃到洛阳来找马朝华求闲职。”

    老杨说:“这事儿我知道,这不怨你,不是你一人干不成事儿,所有的人都干不成事儿,老班对我说,他不怨你,因为这是一个特殊的历史阶段,一切都没有章法,或者说,本来是有章法,但章法被破坏了,破旧立新,旧的破了,新的还没有立起来,运动搞了三年多了,城市的工厂都停工停产,几百万产业工人,不上班,你让他们干啥?这工人还好说,是大人,不干活拿着工资,呆在家中陪老婆抱孩子,逍遥自在,不闯祸,最难整得是哪几百万大中学生,不上学,你让他们干啥?风华正茂,激情澎湃,生命的活力正充沛,没事干闲的难受,总要找点事干干,搞串联,截军车,冲市府,文攻武卫打砸抢,啥事情都敢做,这样下去可是不得了,和城市比,乡下好一点,农民们没有停工停产,因为农民不像工人,不上班也照样领工资,也不像学生,不上学也能有吃饭的地方,农民不种地,就得饿肚子,所以生产还是要搞的,但是积极性不高,粮食连年减产,市场供应也捉襟见肘,人们心中担忧:“咱这贫下中农,可不想再吃二遍苦,再受二茬罪”而更叫人闹心的是,农村基层组织都瘫痪了,那些所谓的政治素质高,基层工作经验丰富的干部,有的被打倒了,有的靠边站了,许多部门都虚位以待,胡书记你其实就是光杆司令,没有左膀右臂,也没有前呼后应,你的意图很好,但不能得到很好的落实不说,弄得不是事,下级还要造上级的反,你的办公室被大字报封了?你没有地方办公了是不是?”

    胡二炮点点头。

    老杨说:“要办公室干啥,给你说吧,咱这武装部长的办公室就在广阔天地里,哪里有战乱,那里就是咱的办公室。”

    胡二炮说:“这么说,我还回去当咱的公社书记?”

    老杨说:“当书记好㖞,俗话说,宁为鸡头,不做凤尾,这公社书记,听起来不咋地,级别很低,但是权利不小,人财物实权在握,大事小事你说了算,比这没有实权的焦枝铁路的副总指挥要美气,最美气的是,潘杨虎又在一起了,好兄弟相互帮扶,心平气顺的干事业,过光景,这比什么都美气。”

    胡二炮说:“可是公社的大门被封了,我进不去了。”’

    老杨说:“你就上上下寨呀,那可是个好地方。”

    “上下寨?上下寨还好吧?”

    胡二炮的目光暗淡下来,眼前现出了惨不忍睹的一幕:日本飞机炸上下寨,火光冲天,血肉横飞,房倒屋塌,人哭马嘶,孩子趴在身首异处的父亲的身上号叫,母亲抱着血肉模糊的婴儿抽泣,上下寨就是一座人间地狱,痛苦中的人们挣扎着,抗争着,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上下寨医治好战争的创伤了吗?乡亲们也过上了富裕幸福的新生活了吧!

    望着炮弟悲戚的面容,老杨笑着说:“上下寨现在可好了。”

    “真的很好吗?”

    “好,好着哩”

    “因为这里是你老丈人家。”

    “你咋知道?”

    “你从华弟的手中,把刘翠枝抢走了,扬兄,你这事儿做的不地道啊。”

    老杨笑笑说:“大英雄不问出处,看见心仪的姑娘就得抢,你不抢别人就抢走了,上下寨不光是我的老丈人家,还是老班的老丈人家。”

    “他抢的是谁?”

    “王月娥?”

    “王月娥?没印象。”

    “王月娥当时名气不大,但现在了不起,当上了县科技局的局长了。”

    “那还不是县长老公提携的?”

    “算是吧,炮弟,你咋一人到了这里?光着吗?上下寨美女多,你也抢上一个。”

    胡二炮摇摇头:“咱有老婆,咱老婆在北京干大事呢。”

    老杨说:“那你转业咋不到北京去和老婆团圆?”

    炮弟有点尴尬,不好回答这个问题,老杨接着说:“北京不美气,没有上下寨美气。”

    胡二炮说:“上小寨有啥美气的?”

    老杨说:“生活富裕,一团和气,人与人之间没有那些勾心斗角的烦心事,文化生活也很丰富,各项工作都走在前面,是闻名全国的红旗村,在这里生活,很自豪,也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