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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莲最终没有带小姐妹们去偷看陆锦的三连工房。小姐妹们固然遗憾,但是婉莲表示,若是有一日能征得表嫂的同意,她们大可大大方方的来,这样才是正理。小姐妹们闻言,也觉得是这个道理,虽然遗憾,还是各自回家了。明日还要上学。
婉莲因为难得一个旬假,回到绥国公府,傅夫人留她住一个晚上,明日再给她准备些东西带去国子监。
从前,婉莲对着自己的这个姨母是十分的亲热的,可是如今,看着姨母亲切的关心,她却觉得一颗心不住的跳着,十分的不安生。
而另一边,陆锦的课正在进行中。
自从知道了皇上要对六堂学子但凡参加了修俊馆课程的都要做出一个审核,大家都格外的谨慎小心,一时间,修俊馆中那种因为兴趣激发而产生的热烈气氛消散了一些,剩下的,只有紧张和不安。
喜欢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好又是另一回事。这个检查就有些像是御前表演,做的好了是理所应当,再好的赏赐也不过就是那些,可是一旦有什么差池,皇帝不会放过陆博士不说,他们回到家中说不定也逃不掉一顿责骂惩罚。
最最关键的是,修俊馆的考核和其他几科的考核完全不同,就好比以往博士们想要出什么题目来考核,那也会一起商量商量。该用什么题目,该怎么评断,商量一多,个人特色就会减少很多。但是放到陆锦这路,整个修俊馆里里外外她一个人说了算,所以这一次的考核,必然是带着极大地个人特色!
陆博士的个人特色……
那只能是比轰天雷,战车更加残酷的特色……
课堂之上,看着一身素裙立在前头的陆锦,大家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就连陈勋赵德之辈也不敢造次,手中用来写笔记的笔杆儿就没放下过。
陆锦从容的看着众人,缓缓开口。
“相比不用我多说,大家都已经清楚。修俊馆开课已经有一段日子,皇上一直十分的留心修俊馆的进度。此次皇上想要考察,并非是对各位的考察,更是对我的考察。我也希望各位能取得最好的成绩,既对自己有个交代,也对那些给你们倾注过许多期望之人,乃至于圣上一个交代。考核的内容,我会亲自定出来,但是在此之前,我不希望大家过于关注这件事情。还是那句话。平日你,你认真的学了,就不会一无所获。”
陆锦的这番话相当于没说,说完了只让大家更加没有底。她根本就没有意思要透露一点点的内部消息。
由此,大家纷纷的朝傅承宣望去——这个地方,真的只有傅承宣最有可能得到□□消息。
陆锦简单的一番话之后,直接开始了这一节课的内容。
“关于战车部分,我们已经讲到了战车的移动。先不说战车,就说马车,要想让马车移动,需要骏马的拉力,但是即便如此,因为骏马的身躯和马车原本的构造,使得就算是技术再好的车夫,也难以做到绝对的灵活。但是战车却做到了。”
陆锦将战车图完整的呈现在了众人面前——那是陆姑姑画出来的图解。
几乎是战车图完成的出现的那一刻,大家对于考核这件事情的担心基本上也消散了许多,一个个都认真的看着图上的构造。
傅承宣看的更加认真。他的目光落在战车中给士兵落座的地方,眼神越发的幽深了几分。
“战车里面,其实比外面看上去要更复杂。在以往的战场上……咳咳……”秋风起,天气转凉,陆锦又不注意加衣裳。这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嗓子干了还是方才已经说了一些话,忽然咳了两声。
这其实是个再小的动作不过,甚至不算什么严重的症状,陆锦清了清喉咙,正要再开口,傅承宣忽然站起来:“夫子,这一部分,能否让学生来介绍?”
陆锦略微吃惊的望向他,不只是陆锦,连其他的同学们都望向傅承宣。
傅承宣也不隐瞒,坦诚道:“夫子,其实……学生在家中温习完了功课,也将夫子的教案看了一些,夫子看起来身体有些不适,这一部分,学生看过,且家父常年征战沙场,没有人比学生更清楚这些。”
傅承宣这番话说的中气十足,且他背脊挺拔,做派坦荡。让人根本没办法再将从前那些“偏袒”、“私相授受”的罪名再拿出来膈应人,一时间,大家都只能静静地看着傅承宣这匹在工学一科上杀出来黑马施施然的出了自己的席位,用一种强大的气场,严肃着脸将他的小妻子牵到后面坐下,自己则是站在了画卷边,认认真真的开始讲课。
“其实,夫子想让我们看到的,是梁国所用的战车和以往的战车究竟有什么不同,一旦我们了解了,梁国也就失去了最大的优势。简单的总结,以往多用的战车,包括冲车,巢车,赛门车,云梯车等,而这些当中,冲车和云梯车多用于攻城,巢车用于侦查,赛门车用于防守。换句话来说,多半局限于攻城守城。但是若是放在边境境界边上,远离城池,这些战车的效用也就没那么大了。但是梁国的战车不同,它是真正以上,作为可以用来杀人的武器,也许一辆战车,夸张的抵得上一支军队,成为战场上令士兵闻风丧胆的利器。所以,我们务必知晓这一类战车的关键之处在哪里……”
傅承宣单手负在身后,侃侃而谈,高大的身姿立在画卷边,竟让人有些移不开眼。他单手做指点,时不时的在画卷上这里圈一圈,那里点一点。不得不说,他真的已经将奥妙之处吃透了。
陆锦没有给他开过小灶,书和笔记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看的。可是现在,他连一个磕巴都没有的将这些重要的东西说了出来,让陆锦不得不刮目相看。
他的确是傅时旋的儿子,对战斗天生有着敏锐的直觉和天赋。此番,战车在他的指点拆分之下,俨然已经清清楚楚的呈现在众人面前。连李元然这样娘气的小郎君都仿佛被点燃了男人的战斗热血一般,睁着一双眼珠子,从吃惊的盯着自己的宣哥哥,转为认真的盯着画卷,末了,他惊叹道:“原来是这样!不过这战车可以活动改变攻击位置,不是和咱们的轰天雷很像么!”
楚嘉摸着下巴:“这样一来,我明白了。梁国根本是不惜血本来殊死一战,难怪他们打得那么狠!这战车虽然厉害,但是机括太多,需要的部件精细且精贵,重要的是战后难以回收,反倒会增加负担,所以他们才会以这个战车打头阵,想要像闪电一样迅速攻陷地方。否则,一旦失了准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旁有一个叫周越的学生也悟了:“这样也算的上是一种心计了。他们求一个快,是因为需要战车解决先头部队,以最少的人力解决最多的帝君,他们以财力减少人力伤亡,而到了我方,这种速度无疑又是一种恐惧,一种威慑。不过我怎么觉着,这战车现在看来,其实也挺简单的。单单我看到的这些机括,都跟轰天雷似的。”
傅承宣淡淡一笑:“所以说万变不离其宗,暗器的机括就在于此,要将战车变成杀人的利器,只是多种因素结合起来,让你觉得可怕,觉得不可思议,其实拆开来看,也许有些东西,都是你曾经玩烂过的。”傅承宣说到这里,忽然转过头看了一眼旁听的陆锦:“夫子,学生讲的如何?”
陆锦已经沉默了。
由始至终,她都一直认认真真的看着傅承宣,认认真真的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现在,傅承宣的目光火热而诚挚,陆锦微微一勾唇,道:“是这个道理。”
教舍中传来了一阵阵的唏嘘声——不愧是夫妻……有个夫子做夫人,真的不!一!样!
傅承宣没有像从前那般刻意卖弄,真的像是只是为了呵护妻子,帮她讲课,讲完这一部分,他低调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陆锦起身,重新站在众学子面前,淡淡道:“傅生讲的很好。不过倘若大家对战车的局部问题仍旧有什么疑惑,同样可以来问我。最后,也是这一季的第三次课业。从今日起的之后三天,我们会主要围绕战车部分讲解。在这之后,我会将六堂分为四部分,四部分分别问四个战营,每个战营需要凭借自己的能力,造出一辆战车,四方交战,获胜一方,有学分。其余,无分。”
此话一出,众生哗然。
一部分学生的脸色都变了。陆锦却当作没看见:“方才不是你们说,这东西简单的很么?轰天雷都能被你们玩出上百种画样,一辆战车,四个花样玩不出来?”
女人这话,语调冷清,更像是带着一种淡淡的调侃着在里头。这里都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纵然心中有些对自己的质疑,听到这话,顿时都昂扬起来。
“是!”
一节课过后,六堂炸开了。
都说了皇上要来审核修俊馆的成绩,难道这就是题目?
这也很难说啊,陆博士向来不按照常理出牌,会不会看似是一次普通的作业,其实到时候皇上和所谓的文武百官都会在暗处暗搓搓的看着他们?
这个真的好崩溃!
四方对阵,那这和战场厮杀有什么区别!?届时要是出个什么差错,又或者是见血了什么的,那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些,大家都不淡定了。
课下,大家已经习以为常帮着夫子收拾教舍。傅承宣让陆锦去道杯热水润润喉咙,陆锦应下,没有再留在教舍,回去休息了。
这边有傅承宣监督,大家自然不敢怠慢,只是收拾的时候不免一起交谈今天上课的事情。对傅承宣的表现简直不能更加崇拜。连赵德都酸酸的说傅承宣这个老气横秋的模样,再过几年也就能和崔夫子媲美了。
傅承宣多么爱臭美爱嘚瑟的一个人,今天却异常的沉默。他踹了一脚慢吞吞的李元然,吓得李元然不敢废话,飞快的收拾好了。
这一边,陆锦回到修俊馆另一边休息,刚进来,就看到唐亦清正站在里面,面对着她用来放一些随手物品和笔记的架子边。
见到陆锦进来,唐亦清淡淡一笑,模样很是坦然:“写的有些疲累了,便道博士这里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轻松醒神的书看一看。博士正在上课,下官一时也没能知会博士一声。”
陆锦定定的看了唐亦清一眼,忽而一笑:“唐助教哪里的话,先前我记得唐助教曾说过对这些十分的感兴趣,如果唐助教喜欢,大可随便取阅。不过我这里的东西也不多。不知够不够唐助教用来解乏。”
唐亦清随着陆锦走过来,十分守礼的退后一步:“多谢陆博士。”
陆锦没有再说什么,坐到自己的位置,可是刚一坐下,才发现面前的紫砂壶里头的水是凉的,她刚要重新起来,唐亦清忽然转身出去,陆锦看着唐亦清出去的方向,目光冷了几分。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唐亦清很快又回来了,不仅人回来了,还待会来一壶刚刚烧好的茶水,为陆锦斟上了。
“有劳。”
唐亦清笑了笑:“客气。”
说着,唐亦清也没急着走,就留在这里翻看陆锦的笔记和一些参考书籍。陆锦只当他不存在,将正在看的一本书拿出来。然书页还没有翻开,唐亦清又发话了:“我记得,很久以前,陆博士曾经拿过一幅画来给下官鉴定。”
陆锦拿着茶杯的手一顿,倏地望向唐亦清。
虽然是上下属的关系,可是唐亦清此刻的姿态,哪有半分的卑躬屈膝?他侧对着陆锦,垂眼看着自己手中摊开的笔记,面色坦然清俊:“虽然时间过得有些久了,但是下官还记得很清楚。那是甘州出产的一种宣纸,十分的精贵。如今都已经买不到了。”
陆锦定定的看着唐亦清。
唐亦清说到这里,好像才想到自己的话题起的很突兀,笑了笑,说到:“陆博士见谅,只是前些日子,有人来请唐某作画,同样拿了一张那样的宣纸。因为太过珍贵,所以下官不免想起了陆博士曾经的那一幅。”
陆锦早已经恢复如常。她笑了笑,说的很是轻松:“谁还没有收藏几幅喜欢的画卷的。说起来,和唐先生乃至于大公主的收藏相比,我的那幅画,根本不值一提。”
唐亦清笑了笑,没有在说话,仿佛刚才只是一个随意的话题一般。可是在房门之外,傅承宣几乎悄无声息的声息,彻底的掩藏在了这片沉默之中。
晚上,两人回到了家中,因为婉莲旬假过来,相当于客人。晚饭加了好几个菜。傅夫人依旧热情亲切,就连傅时旋也对几个小辈关心了几句,傅承宣和陆锦神色无异,倒是婉莲,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且每当傅时旋和傅夫人对陆锦说什么,做什么的时候,婉莲就格外的敏感,悄悄的看着两边,仿佛心中有一个极大地疑惑。最后,她基本上没吃些什么,只以白日里玩的太过疲惫了为由,早早的回了房间。
因为婉莲现在住在国子监,所以傅夫人给婉莲打包了许多的吃的和衣裳。她虽然做错过一些事情,但是终究还是个孩子。陆锦对此自然是没有异议,在帮着傅夫人选好了东西之后,两人一同去给婉莲送东西。
此时此刻,婉莲坐在房间里,手中握着的,是一张皱巴巴的银票。
这张银票,是陆锦当日给的。
捡回一条命之后,婉莲更加惜命,更加明白要好好的生活,努力的活出一些颜色。这银票,她一直没舍得用,事实上,她觉得自己也不像从前那样这也想要那也想要,相反,留着这银票,每每看着她,她似乎都能回想起当日血流满身之时,那种绝望,和身边来自陆锦的鼓励。
什么叫陆锦有可疑?
是心怀不轨,居心叵测的意思?
所以,府中竟然对表嫂陆锦有怀疑?
怀疑什么?
婉莲的心里好乱。
于理,绥国公府是将门之家,是忠烈之后。婉莲虽然无缘成为傅承宣的妻子,但也知道傅时旋是一个多么正直纯粹的人,也知道自己的表兄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如果让绥国公府怀疑的人,必然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
可是……可是于情。那个很有可能不是良善之辈的人,却是给了她新生的人,给了她不一样的人生眼界的人。如果没有陆锦,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像如今这样,活的恣意又快活,这么有意义。
就在这时候,傅夫人和陆锦过来了。不仅人来了,还带了许多的东西。
“姨母。您……您怎么拿了这么多的东西?我……我一个人也拿不了这么多啊……”婉莲连连婉拒。
陆锦却笑了:“又不是给你一个人的。做人可不好这么小气,既然要带东西,就顺道给一个女舍的姐妹们都带上一些,马上要过冬了,我听说因为女舍是新修的,所以还有很多东西都没有备置好,你带着,有备无患。”
傅夫人也点头:“是啊。你也别怕拿不下,回头叫辆车送你去国子监,多少东西都放得下!这个可是你表嫂亲自帮你选的,暖手的手炉。冬天写字冻手,你们可得注意些。”
婉莲鼻子一酸,忍着眼泪不说话。
片刻后,陆锦忽然拿过她的手,在她手上放了一盒膏药。
“这个膏药是我自己调配的。我从前冬天喜欢冻手,这个膏药可以缓解手冻的痛痒之症,女孩子家,手可得好好护着。”
婉莲低着头:“谢、谢谢表嫂。”
陆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说话。
送完东西,两人都走了。婉莲在房间里看着那些东西,手心还捏着陆锦给的膏药,眼泪倏地一下就流了出来。她将那些东西留了一部分出来,准备有机会捎回去给家里。
这一边,陆锦回来的时候,傅承宣已经洗完澡,整个人趴着,下巴磕在桌面上,懒洋洋的看书。
见到陆锦回来,他丢了书,起身伸了个懒腰:“回来了。”
陆锦没宽外套,点点头又要出门。傅承宣微微挑眉:“干什么去?”
陆锦看了他一眼:“银心病了这么久,我有些不放心,我去看看。”
傅承宣“哦”了一声,继续看书。
几乎是陆锦离开的那一刻,他蹭的一下就站起来,眼看着陆锦走远了,抓了一件外套就要出去——他想再看看之前发现过的那幅画。
“表哥!”
远远传来了一个细细的喊声。
婉莲不安的抓着手绢,站在回廊便看着行色匆匆的傅承宣。
傅承宣皱起眉头。他现在衣衫不整的,不好和别的女人太过接近。
“稍等。”傅承宣转身回去,快速把自己收拾妥当出来了。
婉莲也不急,相反,她好像还很犹豫,见到傅承宣出来,她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忽然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拉着傅承宣走远了。
“等等等等!”傅承宣拉开婉莲的手:“有什么话好好说!”
婉莲也不介意他的排斥,咬了咬唇,认真道:“表哥,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说……”
后院中有凉凉的风扫过,落叶沙沙扫动,将一旁细碎的脚步声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