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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愈发炎热,可能是因为这座山被开采得较少的缘故,景阳找到了不少自己所需的草药。
采药一直持续到下午,待到炎热渐渐降下的时候,景阳才背上自己采好的草药,回到了落谷城,然而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客栈,而是背着草药行走在了落谷城平直的街道间,穿过一处狭窄巷道内画花的墙壁和那些靠壁的玉米杆,最后停在了一家有些偏僻,自己昨日无意间打听的小药铺门前。
药铺与寻常药铺不同,没有那样直接店面,而是一个类似一般药铺的小院以及一间屋子,深黄色的墙园里的一位模样二十多岁的男子正在晒着草药。
男子面色苍白,像是涂抹了一层白色的面粉,身躯纤细,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
炙热的阳光挥洒,整座院子一派明亮。
发现景阳到来,男子看了一眼他背后的背篓,摇头道:“我这里不收草药。”
景阳对着他微微欠身,道:“我不是来卖草药,而是来换,我凑了一些药丸的材料,希望可以换到药丸,我愿意给报酬。”
男子白得病态的脸上浮现一抹略显嘲弄的神色,他停下手中的活,看着景阳道:“先生为什么认为我会帮你,又为什么不以直接购买的方式?”
景阳笑了笑,毫不避讳道:“我买不起。”
他将背篓放下在被夯实的平坦地面上,道:“昨日在街上转悠,也顺便看了看落谷城整体的行情,丹药的价格在这里翻了十倍,我支付不起这样巨大的费用。现今的落谷城因为情况特殊,即便价格如此贵,买的人还是相当多,可是老板你家的店铺却是一个客人都没有,我询问了附近的人才知道,原来你家的丹药是正常价格的五十倍。”
男子微笑的神情渐渐收敛,苍白的神色间浮现出深邃的寒意,再度拨弄着草药,道:“那又如何?这等情况下涨价不是很正常吗?”
“证明先生你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景阳摇头,“哪里会有商家将价格抬高到这样离谱的价格,在没人购买的情况下依然一点降价的意思都没有的?”
男子摇摇头将一枚晒干的草药塞入嘴里,咀嚼了起来。
景阳接着说道:“之后又有人告诉我,老板你在这里已经有好几年了,不怎么做生意,反而经常将药物拿来帮助平头百姓,想来是有事情要做,我自然无权过问,不过想来你不愿意卖,帮忙应该是愿意的。”
男子看着景阳,道:“你大可以直接用这些草药,为什么要换成药丸?况且你为什么就这么认定我会帮你?”
景阳对他微微一笑,道:“老板这句话未免也太没意义了,药草自然可以,但是药丸的效果当然更明显,带着也更方便,至于我所谓的报酬,便是我会承先生情。”
“承情?”男子先是微怔,而后轻笑起来,“看你像是送试生,也算是了不起了,不过衣着朴素,不像是贵族子弟,有什么情可以让你欠的?你又拿什么来还?”
景阳平静且自信道:“先生不是生意人,自然不以钱论事,而我也不是以一个普通送试生的身份来欠先生的情,而是以一个大试前三甲的九剑门弟子,来承先生情。”
男子面容微僵,目光锁定在景阳略显单薄的身子上,最终无奈地摇头,道:“原来人们口中那个狂妄的少年就是你,做人为何不谦虚些?”
景阳笑了笑,道:“狂妄?谦虚?实不相瞒,只说前三甲,就已经是在自谦。”
平淡的语气中流露着淡淡的自信,三甲之言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若是这番话再让其他送试生听到,只怕会真的勃然大怒。
男子闻言顿时仰头大笑,“好一个已经是自谦,现今武朝人,要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气魄,何怕南炎不收复?”
话语中的倾武味道让景阳的心头不由一紧。
男子走到景阳身旁,蹲下身看了一下他背篓里的草药,翻看了数息之后不由微笑起来,道:“你的运气不错,现今这些山里的药几乎都被采空了,你居然还能找到这样的草药。”翻看了一会,将所有的草药都看了个遍,他站起身,“还气丹?”
景阳点点头。
男子看着他清秀温和的脸庞,不由咳嗽了两声,而后感叹道:“你并不像是一个嚣张的人,为什么要去得罪监察司?”
景阳没有说话,一些运气的糟糕加上无奈以及自己心中的大计导致的事情他不可能说得清楚,也不可能说,所以只是抱了抱拳头,表示谢意。
“虽说监察司蛮横了些,但是你的回应也太偏激。从地方上来的人都差了些敬畏,所以监察司会拿你给所有的送试生上一课也说不定。”男子转身走向屋内。
景阳看着他纤弱的背影,微微欠身,道:“所以我才更加迫切的需要药丸。”
不多时,男子便从房间中拿出了一个锦囊,递到了景阳手中,景阳打开来看了一眼,里面是三颗深灰色的药丸,每一颗都如同拇指指甲般大小,赫然便是能够对于伤势进行治愈以及能够帮助恢复气血元气的还气丹。
“你的药材只够换两颗,我还是给了你三颗。”男子平淡地说道。
景阳系好锦囊,微微躬身道:“谢谢先生了。”
“你挑衅监察司,最终还要拿到前三甲打监察司的脸,这件事情绝对不容易,监察司也不会让它容易,所以只靠着三颗药丸和你一句大话是远远不够的。我帮你也不是为了让你承情,而是希望你能够对朝堂多些尊重,多些顺从,你身上已经有了淡淡的逆反之意,只怕将来会惹祸上身,仅此。”说完,男子又再度走到了木架的簸箕旁,翻弄里面的草药。
“另一方面,我也挺希望监察司能通过这件事丢下脸的。”
景阳看了一眼男子的身影,目光微微一凝。
一些平常的事情,落在他这个身份不平常的人眼中,往往就能看到些许背后的不平常。
景阳看着那道略显虚弱的身影,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没有再说话,而后携带换到的草药,回到了客栈。
虚弱男子望着空旷的院子,瞳中泛起一丝落寞。
和林洪与彭玲等人交代了几句,告诉了事情的始末,不过并没有说自己在山上碰见了柳辰依的事情,倒不是有什么避讳,只是觉得没有说的必要,再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翻阅起了书籍。
虽然目光是在书上,然而他的脑海中却是在思考别样的事情。
“那个女孩身份审查不会遇到和自己一样的问题吧?”看着手中一本关于寅朝之前的诸侯时期的历史,景阳的脑海中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他甩甩头,自嘲一笑,应当心如止水,却没想到连心中清净都做不到。
他的手指轻敲在桌面,依然没能安心阅读,而是再度开始思考一些不归属他这个年龄的人,应该思考的问题,而且这些问题,还是极度的反逆,当立地诛杀的反逆。
……
剑南原并非平原,有万千山峰,高的近乎直入云霄,低的也能俯瞰万里江川,中州五大宗门之一的九剑门,坐落在此已有千年。
数朝更替,中州的主人换了又换,无数强者崛起殒落,而九剑门却始终屹立在中州之巅,同其余的四大宗门一起,成为这个世间最神秘最古老的地方和宗门。
一座阁楼坐落在一座名叫指苍峰的山峰之上,山峰名如其形,直指苍天,是数里之内最高的山峰,山峰陡峭无比,无数嶙峋之石怪生,山峰上云雾缭绕,好似人间仙境,顶上的阁楼内却没有一丝的雾气,似乎所有的云雾都因阁楼而自动散开,不敢跃雷池半步。
山峰凌驾于云雾之上,仿佛置身于云端,此时阁楼内最顶上的那一层,一位花甲之年的老者正站在阁楼畔,望着白茫茫仿佛充斥了整片天地的云雾。
他看起来如此平凡,目光如此慈祥,然而只有真正的修行者才明白,他对于九剑门究竟象征着什么,他对于整个中州,又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急着北伐,急着雪当年之耻,急着拿到金蒙皇室的《宇气绝经》,急着吃下整个天下,他什么都很急,对我们其余四大宗门,又怎么可能不急?”老者转过头,看着身旁站着的年轻男子,缓缓说道。
听着老人对于自己疑问的回答,年轻男子手扶着围栏,沿着老人目光望去的方向望去,神色间有淡淡的忧色,沉默了数息之后,对着老人微微躬身,道:“师父,那我九剑门该如何做?”
老者淡淡一笑,脸上的皱纹弯曲得如一道道狭长的溪流,藏满了岁月的痕迹,道:“很多年前,便有朝堂想要将五大宗门都收归囊下,可是他们都没有成功,到了寅朝,更是没有一位帝王胆敢打五大宗门的主意,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年轻男子心中有个答案,但是想了想没有说出口,而是谦卑道:“徒儿不知。”
老人淡淡道:“虽然五大宗门之间的关系并不和谐,但是为五大宗门和朝堂之间的利益却从来不冲突,五大宗门培育出的弟子也都是中州的财富,所以收服五大宗门与否,对于朝堂而言并没有太多的意义,而且五大宗门有千年底蕴,即便是强大的王朝,也不敢贸然地对五大宗门出手,因为没人可以猜测到后果。”
老人转过头,慈祥地看着年轻人,道:“断儿,你又知不知道,为什么他神武帝便是敢做这样的事情?”
慕容断微微垂头,神情间浮现一抹鄙夷,道:“因为神武帝是个疯子。”
此等评论当今帝王的话语,足以诛杀九族。
然而这样的话语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实在太过平常。
老人笑了起来,道:“对,他是个疯子,是个被利益充斥,是个极度小气,是个根本不适合做帝王的帝王。”
“但是他又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是个修行的天才,是个用人的天才,或许是天都在帮他,给了他李漾湖这个妹妹,又给了他公输采尧这个鬼才,所以他能够坐稳这座江山。”
慕容断长长地呼了口气,拍了拍自己被高处寒风吹得飘摆的衣襟,听着这个看似和蔼,实则处事大多入雷霆般暴躁的老人对武朝的评说,不禁感到一阵深深的寒意。
“师父,神武帝什么时候会对我们出手?”
话微凉。
“时机成熟的时候。”
老人说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回答,而后接着道:“当年天涯剑莫名其妙地倒戈向了武朝,即便是如今我们也不清楚究竟为何,这些年为了打压五大宗门对于修行者的意义,武朝又花费巨大的钱财设立了一个名为武殿的修行宗门,抢去了不少的送试生资源,短短十年便在走千年来所有帝王都没有到的路,神武帝的急躁已经略微可以看清,然而即便是他也不可能如此慌张地对五大宗门出手,不然也不可能做这么多事情,并且等到现在了。”
慕容断眉头深蹙,好奇道:“那么什么时候时机才是真的成熟?”
老人苍褶的双手负在了背后,一袭白袍与白发随风飘摆又些仙风道骨的味道,他微微仰首望向白茫茫的天空,道:“民心所向,或者,他真的开始发疯的时候。”
慕容断深深地吸了口气,道:“疯到可以不顾民心的时候?”
老人微笑,道:“倒不必太过担忧,这一天至少暂时不会来。”
慕容断犹豫了数息,道:“师父,其实我和师叔都不明白,天涯剑还可以理解,为什么连我们在内的四大宗门会都允许武朝今年这等越权的举动发生?”
老人对着他慈祥地笑了笑,道:“前朝太子还活着,现今中州武朝是主人,武朝要找出那位太子也是理所应当,我们总该退一步,即便再多的不喜那位帝王,也应该有些许该有的尊敬。老夫可从未想过吃亏,否则也不会在欢儿主动请缨负责这次的身份审查的监看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位顶撞监察司的少年倒是有些能耐,居然敢如此公然地放话挑衅监察司,倒是合老夫的脾气。”
慕容断微笑道:“据说那位少年得到送试生席位,也是因为他在另一位送试生将踏上行程的前一天将其击败,才得到了送试生席位,而他挑战那位送试生的理由,是因为那位送试生不付一位老伯的三枚铜钱。”
老者露出真挚的笑容,大笑道:“看来这少年是真的合我性情。”
慈祥的他若是在常人看来,倒不觉得景阳当日表现出的狂妄有丝毫与老人相契合的,慕容断十分熟悉他,知道他说的是事实,点头道:“那位少年倒是很符合师父您的性情,唐师妹似乎昨日正午找他谈了谈,应该是说些安抚和九剑门的保障之类的话。”
老人点头,道:“性情倒是符合,只是不知道是自信,还是真的狂妄了。“
慕容断看向身下的云海,抿了抿嘴,转换了他所关心的一个话题道:“师父,寅朝太子真的还活着吗?”
老人微惘,淡淡道:“五大宗门向来不管天下纷争,只是现如今翰伊城风云起,中州也将风云变,战火将烧,天下将扰,在神武帝一手造就的这等局面下,我倒希望那位运气尚佳的前朝太子,他还活着,并且在监察司的眼皮下,进入我五大宗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