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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
程瑜瑾心中哂笑了一下,轻轻挣开庆福郡主的手,在庆福郡主惊讶、阮氏惊喜的目光中后退一步,完美得体地行了个问好的礼:“母亲,二婶。我先前生病,在外面住了好几天,没法来和母亲请安,请母亲恕罪。”
庆福郡主有些失望又有些得意,连忙说道:“大姑娘这是说什么话,我们亲母女,我还会和你计较这些不成?”
“母亲不怪我就好。”程瑜瑾笑着说道。她的礼仪态度完美无缺,无可指摘,可是却避开了庆福郡主的手,头也不回地绕过这一坨人,上前给程老夫人行礼:“孙女给祖母请安。”
被晾了好一会的程老夫人脸色终于好看些了,她拄着拐杖,亲自上前扶起程瑜瑾,说:“回来了就好,你还病着,吹不了风,快进来说话吧。”
庆福郡主和阮氏听到都讪讪,程老夫人这话在暗骂谁,再明显不过。
程瑜瑾笑着应下。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向寿安堂,寿安堂的下人似乎早就得了信,此刻全站在外面,一见到程瑜瑾,争先恐后地给程瑜瑾请安。
问好声此起彼伏,一时间竟然连程老夫人也盖过了。程瑜瑾想想自己之前来的时候,在对比如今,实在是感触颇深。
进屋后,丫鬟殷勤地给程瑜瑾打帘子,搬座椅,上茶。程瑜瑾看得分明,一个大丫鬟笑容满面地从外面端了热茶过来,即将进门的时候,被一个得脸的婆子拦住,将上茶这项活抢走了。
再然后,程瑜瑾就看到那个婆子笑的一脸褶子,谄媚地将茶水放到自己手边:“大姑娘,今年最新鲜的毛尖,您尝一尝。”
而那个被抢了功劳的大丫鬟,恨得直在门口掐帕子。
程瑜瑾没有动手边的茶,而是看向程老夫人,说:“祖母,这段时间孙女没能在您面前尽孝,还劳烦长辈担心,实在是孙女的罪过。”
周围一片“大姑娘太见外了”“大姑娘这是说什么话”的应和声,就连程老夫人也摇头,道:“无妨,你生了病,当然是养身子最重要。你今日回来,身体可大好了?”
“谢祖母关心,已经好多了。”
“我就知道大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大姑娘为了救人不慎自己落水,现在京城里已经把大姑娘的义举传遍了。”阮氏说着推了程元翰一下,并且用力给两个儿子打眼色,“你们大姐姐德行这般好,你们还不快去和姐姐请教一二?”
程恩慈、程恩悲早就被耳提面命过,他们闻声上前,给程瑜瑾作揖:“大姐姐安好。大姐姐德才兼备,实乃我等楷模。”
程瑜瑾笑着“嗯”了一声。没听到意料之中的谦虚,程恩慈和程恩悲愣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而这时,已经被庆福郡主抢先一步,庆福郡主将程恩宝抱来,仗着儿子年纪小,将儿子放在地上轻轻推了一把:“你大姐姐回来了,你这几天不是一直念叨想念姐姐吗,你姐姐就在这里,还不快去?”
程恩宝想起母亲昨天夜里的交代,甜甜喊了一声“姐姐”,然后手脚并用就想往程瑜瑾身上爬。
程瑜瑾眼神一眯,笑着唤了一句:“恩宝。”
这两个字简直有魔力,程恩宝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腔调,反射性腿软,揪着程瑜瑾衣服,不敢再往上爬了。
然而大人们并没有看出来,程恩宝揪着衣服站在程瑜瑾身边,显然比程恩慈、程恩悲亲近多了。阮氏又气又恨,气是气自己儿子和木头一样,只晓得她教什么他们说什么,恨是恨庆福郡主不要脸,竟然仗着儿子小这样黏着程瑜瑾。
程老夫人特意不说话,将空间留给三个孙儿。虽然不知道程瑜瑾为什么成了太子妃,这个太子妃能当多久,但是既然圣旨已经发了,那让程瑜瑾提携提携娘家兄弟,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太子妃即便再不受宠,也比程家强多了,提拔三个兄弟,不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
何况,兄弟们得了好官位,程瑜瑾这个太子妃才能坐的更稳。所以并不是程家占程瑜瑾便宜,而是双方互惠互利。
程老夫人很满意眼前程瑜瑾和自己孙儿和乐融融的画面,她咳了一声,说:“好了,大姑娘她刚回来,还要仔细将养,你们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说。”
屋里所有人都站好,一齐应了声:“是”。
程老夫人见时间差不多了,将两房人都打发走。程瑜瑾看到程老夫人只留自己下来,基本已经知道程老夫人要问什么,她也不急,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
果然,她刚合上茶盏,程老夫人就问:“大姑娘,现在没有外人,我便也不讲究虚礼,有什么说什么了。太子殿下竟然寄养在程家十来年,这是我们程家的福分,而你福泽最为深厚,被朝廷封为太子妃。你知道为什么吗?”
程瑜瑾就知道程老夫人会来套话,她放下茶盏,温柔孝顺地摇头:“我也不知。”
“太子是小薛氏带回来的,你祖父当年是不是知道什么?”
程瑜瑾依然摇头:“祖父的事情,祖母都不知道,我怎么会得知?”
程老夫人有些急切,上身都忍不住朝前探出来:“那程家先前不知道太子的身份,对太子多有疏忽,殿下不会在意吧?”
程瑜瑾还是笑:“揣测上意是大罪,太子如何想,我也不知道呢。”
一问三不知,程老夫人叹口气,不再抱希望了。程老夫人皱着眉想了一会,看见面前安静喝茶、漂亮的像幅画一样的程瑜瑾,突然想起一件事。
程老夫人请咳了一声,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程瑜瑾:“大姑娘,这里没有外人,你和祖母说心里话。你与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瑜瑾的眼神冷了冷,脸上的神情不变:“祖母这话什么意思?”
“我并不是质问。”程老夫人缓慢道,但是话音一转,却说,“可是之前,全家里就数你和九郎走得最近。”
程老夫人仔细盯着程瑜瑾的表情。程老夫人很想知道,太子到底为什么要娶程瑜瑾。
是和程老侯爷达成了什么协议,是对程家有所图谋,还是单纯看上了程瑜瑾这个人呢?
程老夫人当然希望是最后一种。因为前两种只是一时之好,最后一种,才能源源不断生财生利。若是程瑜瑾能生下嫡长子嗣,他们程家说不定能一飞冲天,当上国丈。
最后那个结果程老夫人光想想就觉得心惊肉跳,在此之前她甚至都不敢想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程家。程元璟刚回来的那一天,他和程瑜瑾两人并肩站在满堂绮罗红软中,程老夫人就觉得这两人看起来有点像夫妻。并不是说他们的长相一样,而是这两人给人的感觉,太像了。
形貌漂亮,温雅有礼,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后来程老夫人想到这两人是亲叔侄,还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然而谁能知道,一语中的,程老夫人最开始的预感当真实现了呢。
太子在程家的这些日子,就属程瑜瑾和他走得最近。两人同进同出,无论在什么场合都是一同出场,一同离开,连吃饭都会坐在邻位。
程老夫人还听说,程瑜瑾时常往太子的院子跑,两人或读书或写字,一待就是一下午。即便是放在亲叔叔身上,这两人的互动也太过亲密了,已经超出寻常人家侄女和叔叔的往来。等后面揭晓程元璟并不是亲九叔,人家甚至不姓程,程老夫人意外,也觉得恍然大悟。
是呢,抛却叔侄这层烟雾,若将这两人作为年轻男女看,一切违和之处就都有了解释。他们之间的互动根本不像长辈和侄女,更像是暗生情愫的情人!
不至于暗通曲款,可是程瑜瑾和太子日久生情,或者说太子单方面日久生情,也是显然的。
程老夫人原来还觉得程元璟一个刚刚回来、没什么根基的外室庶子,和他走得近并无任何好处,程瑜瑾最看得清形势,为什么一遍遍往程元璟那里跑?可笑程老夫人最开始还暗叹程瑜瑾不够聪明,现在看来,分明是程老夫人蠢透了。
程瑜瑾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以及最后赢家。
程老夫人得知程元璟就是太子李承璟之后,就怀疑程瑜瑾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所以才提前接近程元璟。程老夫人暗暗试探,程瑜瑾回答时眼神坚定,不假思索,不像是撒谎的样子。程老夫人有些拿不准了,她不知道是程瑜瑾道行太高,还是程瑜瑾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一切只是巧合。
程瑜瑾看着程老夫人,忽然轻轻一笑:“所以,祖母在怀疑我和太子殿下私相授受?”
程老夫人脸色微变,就算她真的这样怀疑,也不能大剌剌承认。私相授受并不是好名声,程瑜瑾可是板上钉钉的准太子妃,给太子和太子妃身上泼污水,程老夫人疯了吗?
程老夫人连忙说道:“并不是,太子光风霁月,太子妃也德才兼备,你们两位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太子妃误会老身的意思了。”
“是误会就好。”程瑜瑾笑眯眯地,说,“我得知九叔是太子,也十分震惊。我何德何能,能被圣上看重,赐封我为太子妃。然而服从君令是我们的本分,所以即便不懂,我也断不能辜负了圣上的信任。宫里这样说,我们便只管照着做,问太多了,恐怕会有不忠之嫌。祖母,你说是吗?”
程老夫人脸上的表情渐渐僵硬,她勉强笑了笑,道:“太子妃所言甚是,是老身疏忽了。”
程瑜瑾的意思非常明显,无论太子寄养程家、程瑜瑾赐婚有没有隐情,都不是程老夫人该问的了。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官方给出来的说法花团锦簇,那无论有多少怀疑,事实就是如此,程老夫人等人只能跟着鼓掌。
跑到程瑜瑾跟前套话,这就更逾越了。
程老夫人这些年来一直是别人顺着她,从来没有人敢当面给她脸色瞧,谁能知道,竟然被一个小了她两辈的小姑娘警告了。程老夫人心中恼火,可是又不得不忍住,好声好气和程瑜瑾说话。
程瑜瑾听着程老夫人口中不重样的好听话,笑而不语。她抬眼朝外面瞅了下天色,程老夫人会意,说:“瞧我,见着你太开心,都忘了时辰。太子妃还在生病,合该多加静养,我让下人送太子妃回去。”
“祖母留步,不必送了。”程瑜瑾站起身,按住程老夫人的胳膊,道,“祖母是长辈,我怎么敢使唤长辈的人手?我自己回去就好了。我最近身上有病气,不敢往祖母跟前跑,等改日我病好利索了,再来给祖母请安。”
程老夫人笑着点头,坐回软塌上,没有执意送人。程瑜瑾接过丫鬟递来的手炉,整了整裙角,忽然对程老夫人笑道:“对了,祖母,我现在尚未册封,并不是太子妃,等礼部送来冠服金册后,才能以太子妃相称。祖母勿要记错了。”
明是推辞,实则在提醒。程老夫人保持着笑意目送程瑜瑾出门,她来时阵仗极大,走的时候也浩浩荡荡。等人彻底看不到后,程老夫人的笑容淡了淡,她这些年养尊处优,处处拿捏着老祖宗的架势,还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摆谱,程瑜瑾的架子未免太大了。
然而随即程老夫人想到,这还只是开始,程瑜瑾如今没有正式成婚,一切从简,等程瑜瑾真正受册后,她的仪仗队,足足能走一条街。
真正的阵仗,还没开始呢。
程老夫人头疼地抚了抚额。早知今日,当初何必放弃程瑜瑾,彻底惹恼了这位?这位和程瑜墨不同,程瑜墨天真懵懂,虽然看着敏感小性,会记仇会抱怨程老夫人,但是程老夫人知道,这样的人,最好拿亲人恩情拿捏。
如果今天的事发生在程瑜墨身上,程瑜墨晚上一定会摆冷脸拿架子,拿足了太子妃的威风,质问程老夫人多年来对她的不公。然而程瑜瑾呢,她从进门以来,一直笑着,温声软语,细心周到,仿佛生母养母多年来对她像踢皮球一样的疏忽,被退婚后家族牺牲她捧程瑜墨的偏心,都不曾存在。
困顿不见颓唐,得势不见骄狂,这样一个人,会在乎家族情分吗?程老夫人光想想,就觉得脊背生寒。
更心痛的时候她和两个儿子当初动辄对程元璟摆脸色,生生得罪了太子。早知道……
然而世间没有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