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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姝先回自己屋里把首饰盒放好了,然后一边回忆自己补的那件大氅有什么问题,一边跟着紫墨走进了针线局的正屋。
正屋外面围了好多人,大家都在看热闹似的,李姑姑坐在正屋里面,郑姑姑也在里面,只是神色焦灼,望见静姝后更是扶着椅子的扶手差点站起来,静姝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咯噔一下。
似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还没迈进正屋门槛里,李姑姑就叫嚣着,“跪下!”
静姝跪在了地上,“王管家,就是这个贱婢给补的大氅,要杀要剐随您的便吧!”李姑姑说。
静姝惊恐的抬起头,她实在想不起补那件大氅时出了什么纰漏,她看向郑姑姑,郑姑姑只是着急的望着她,并没有机会说什么话。
“你就是给赵王爷补大氅的绣女?看着也不像是不懂事的,可你竟敢将赵王的大氅偷梁换柱私自倒卖了?!”王管家说道。
“回大人的话,奴婢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奴婢并没有私自倒卖过赵王爷的大氅。”静姝定了定心神,说道。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将那两件大氅呈上来,把那个小太监也带上来!”李姑姑气势汹汹的说。
有两个小宫女各捧着一个檀木托盘进来了,每个木盘子里都放着一件大氅,静姝起身,上前翻看一下,竟是一模一样的大氅,都是那日见到的、她补好的赵王爷的大氅。
这是怎么一回事?那****明明自始至终只见过一件大氅,也只补了一件大氅。静姝感觉嗓子发干,手心不知什么时候冒满了汗。
原来今天傍晚时分,有绣女发现有个小太监在针线局后院的偏门那里鬼鬼祟祟,就回禀了李姑姑,李姑姑觉得事有蹊跷,就命人将小太监抓了起来拷问,没打几下小太监就招了,说是替针线局的一个绣女将一件衣服带到宫外卖掉换钱,他已经收了那绣女的跑腿钱,今天就是来帮她取衣服拿出去卖的。
小太监嘴里的绣女就是静姝,从他身上搜出了一个荷包,里面装了一些碎银子,经针线局的其他绣女辨认,说这就是静姝的荷包,以前只见过她放在枕头下,从不示人的。
而后李姑姑带人在静姝的衣橱里搜到了一件大氅,赵王府的王管家亲自确认了一番,那大氅正是赵王爷补好了的大氅,又派人去赵王府把李姑姑那日送还的大氅拿了回来,两件一对比,才发现那日李姑姑送来的大氅竟是假的,竟然蒙骗了所有人,那日赵王匆匆看了一眼,看到心爱的大氅修补好了,而且并无什么特别的修补的痕迹,也就没在意别的,就命人将大氅重新收好。
那件大氅是兔毛做的,而静姝橱子里那件大氅,才是她费了好大功夫修补好的赵王的大氅。
赵王勃然大怒,派王管家来对李姑姑传话,宫里竟有这种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包天的奴才,真该乱棍打死。
人证物证俱在,静姝说什么也是苍白的,她被一顿毒打后,关进了慎刑司的一个牢房里。
等她从浑身麻木的痛中苏醒过来时,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她所在的这间牢房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窗户,只在牢门对面的墙上挂了一只油灯,黄豆大小的灯光在灰黄的墙壁上跳跃着。
她吃力的挪动了一下,背靠着墙坐了起来,她的腿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鞭刑的伤口,两条腿像是着了火似的,不像她自己的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痛的似乎连回忆都没有力气了,只记得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郑姑姑跪在她旁边一遍又一遍的说,不要给她上桚子,求你了,她是绣女,靠一双手才能活下来,受了桚刑的人,没有一个手还能用的,给她留一条活路吧……
静姝将双手伸到眼前,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手,细长瘦削的手上只有几条像是被鞭子抽到的血痕,并没有什么大的伤口,活动自如,看来真的没有被夹手指。
桚刑,是这个时候对女子的一种酷刑,宫中犯了错的宫女常常遭受这种刑罚,这个时候的女子多手巧,而用桚子反复用力夹女子的手指,十指连心,直到失去知觉为止,有的甚至会生生的夹断女子的手指,即使不夹断,受了这种刑罚,这双手,也几乎等于是废了,这对女子来说,是极大的惩罚。
郑姑姑极力不让自己受桚刑也是这个原因,绣女的手是最娇贵的,在宫里,每天早晚郑姑姑都要监督绣女们用茉莉花汁子或其他的花汁子来浸泡双手,以达到软化手上的肌肤的作用。即便是民间最卑微的绣女,她的手也该是光滑而细嫩的,因为她要凭借这双手将一根丝线分成好多股,然后选择自己需要的股数揉成一根线来绣花,她还要凭着这双手握住不同的绣针,分辨出不同的绸缎的纹理,等等。如果绣女的手不好使了,那意味着她的绣女生涯也基本结束了。
只是,自己将来是死是活还不知道,郑姑姑极力的保全自己的这双手,可万一明天小命不保,那自己的这双手保护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呢,静姝用手紧紧的揪着地上铺的七零八落的稻草,她感觉自己的生命犹如那墙上的昏暗的灯火,被人一吹,就灭了。
有个老太监进来送吃的,放在牢门外面的地上就走了,静姝这才感觉到饿,她费力的拖着一双腿向牢门那边挪去,就这简单的动作,做完后她觉得像是透支了所有的体力,倚在栅栏式的牢门上大口大口的喘了一会气,才伸手将牢门外面地上那个灰扑扑的碗拿了进来,里面只有半碗馊了的米饭和几根不知是什么的菜叶子。
静姝正拿着碗在吃与不吃中挣扎时,牢门又打开了,外面刺眼的光线照进来,刺得在黑暗中呆得久了的的静姝眯起了眼睛,逆光走进来两个人,看不清面孔,静姝下意识的抱着碗往墙根处挪去,忽然有人一下子抱住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静姝,是我,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静姝回头,这才发现进来的是紫墨,哦,后面还站着郑姑姑。
一看到郑姑姑,不知为什么,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这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突然到静姝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还自己清白时,就被打入了这牢里,再无辩驳和翻身的机会,但是郑姑姑一定知道自己是冤枉的,虽然平时郑姑姑并没有对静姝有多优待,但静姝此刻却确信郑姑姑是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紫墨只知道一味地抱着静姝哭,郑姑姑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了一下静姝的伤口,然后握着静姝一夜之间似乎瘦到皮包骨头的手,对静姝说,“你放心,我知道这事是有人栽赃你,只是李姑姑人证物证都在,赵王爷又相信了李姑姑的说法,一心认为是你偷换了他心爱的大氅,因此非要置你于死地,但是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静姝任由紫墨伏在自己身上嘤嘤的哭泣,手被郑姑姑握着,她只是望着郑姑姑,眼泪止不住的流,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开口,像是受了这一顿刑罚后就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似的。
她想说,想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凭空冒出一件和赵王那件狐毛大氅一模一样的以假乱真的兔毛大氅;想说她也没想明白她给青菊用来换自己首饰盒的装有银子的荷包为什么会跑到一个小太监身上;想说她也压根不认识那个和兔毛大氅一样凭空冒出来的小太监;想说赵王那件狐毛大氅肯定是她补的,她认得出自己的针线,但是她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把补好的狐毛大氅交给了李姑姑,而最后赵王府接到的却是那件兔毛大氅……想说的话太多,却犹如噎在了喉咙里。
她一句话没说出来,衣服上洇开的眼泪却越来越多。
郑姑姑看到静姝另一只手里紧握的碗里的饭,声音有点哽咽的说,“明明已经特意叮嘱那太监要多多照顾你一下,怎么还送来这样的饭食,这是给人吃的吗?”
静姝把碗放下,将手放在了郑姑姑握着自己的另一只手的手上。
原来这已经是受到特意关照的牢饭了,亏得她刚刚还在犹豫要不要吃,有饭吃已经不错了。
郑姑姑临走时是扶着紫墨的手出去的,她看到静姝的这幅模样,似乎伤心到了极点,却又握着静姝的手,一字一句的向静姝承诺,“你放心,我一定会求人把你放出来的。”
静姝想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自己的罪行早已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落定,恐怕郑姑姑也无力回天的。
牢房里又恢复了死寂,静姝伏在稻草上,思维像脱了缰的野马,开始肆无忌惮的横行起来,她想起前生的种种往事,又想起今生的种种不愉快,老天爷似乎是故意在玩弄她似的,从不肯让静姝过几天安宁的日子。
她也想起那天在河边遇到的男子,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她,不知道他是否发现自己的手帕不见了,不知道那天他受了伤,现在伤口如何了?
静姝迷迷糊糊的做起了梦,身上也开始发起了高烧,恍恍惚惚的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牢门一下子大开,进来一个太监,吩咐人将她抬到了外面的院子里,太监自己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问道,“你可知罪?”
静姝烧的糊里糊涂,哪里还能张口说话,只是象征性的张了张口,那太监似乎也不指望着静姝痛哭流涕的认罪,只是自顾自地接着说道,“你犯了这么大的罪,按理说处死是也不为过的,只是皇后娘娘仁慈,让奴才们放你一马,既然皇后娘娘都亲自开口了,那今天就杖责三十,以后你还在针线局做工,只是这种事情如果再有下次,那你是死一万次也不为过的。”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亲自为自己求情?这不可能,她怎么可能为宫里一个如蝼蚁般卑微的奴才求情呢,这是怎么一回事?静姝的脑子在高烧中反复回响这这些问题。
在院子里,静姝当场受了三十下的杖刑,然后被郑姑姑派来的小宫女扶回了针线局她自己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