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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大学心理学院的研究室内,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正坐在电脑前对刚结束的实验进行数据整理与分析,自然卷起的棕黑色短发,殷红的嘴唇,眼镜反射的屏光让他蓝色的眼睛若影若现,如女子般纤细的手指娴熟地敲打着键盘。他叫姜轲,28岁,k大心理学院最为年轻的心理学副教授。
“hi,姜叫兽,多日不见,想我了吗?”顾筠门也不敲就直接进到研究室内。想起初次与姜轲见面,已是三年前,当时刚进警局的顾筠被当作菜鸟使唤到处打杂,一次,由于嫌疑人需要进行测谎评测,要k大心理学院进行外部支援,警局就派初出茅庐的顾筠去请这位年轻教授,自那以后,两人由于性情相投,就自然结为莫逆之交,顾筠也常常来姜轲这儿晃悠。
“顾警官,你这属于非法闯入和言语骚扰!”姜轲并没有抬头看顾筠,而是继续干着手上的事儿,嘴上问道:“案子了结了?”
“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二审重新宣判,有期徒刑5年。”顾筠把玩着实验室里的器具,沉稳的语气里还是不免透出一丝喜悦。
“恭喜,恭喜,你这个顾六感果然名不虚传。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也不会是专门来看望你这个老朋友吧!”相交三年,姜轲早以对顾筠的行事知根知底。
“别把我说得那么功利,我是专门来看你,顺带让你看些东西!”顾筠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到姜轲的左手方。虽然正在做事儿被人打扰有些不爽,但顾筠每次带来的东西都趣味非凡,都是在青葱校园里看不到的难得的资料素材。
姜轲拿起崭新的照片,眼睛盯着照片里躺在血泊中的女子,右手聊有兴味地拨弄着下颚,像品酒师在品酒一般细细地品味着这张照片。
“大教授,给我讲讲呗,不要一个人掖着藏着!”顾筠看着姜轲两眼放光,虽然已经习惯他喜欢搜集死者现场照片的嗜痂之癖,但他这幅兴致勃勃的样子还是不免将顾筠心中的好奇心勾了起来。
“你想知道什么?”姜轲视线并没有离开照片。
“我想知道你在看什么?”顾筠斜靠在实验桌的侧边,脚后跟有节奏地敲击着白色的地砖。
“嘿嘿!”姜轲笑了笑,“那你这个顾六感猜猜,我在看什么?”
顾筠用食指和拇指间隔抵着太阳穴,歪头观察着姜轲,瞄过桌面摊开的画册,一字一句说道:“你在看画…一副油画…西方中世纪的画作!”姜轲闭着眼睛,琢磨着记忆中的画面,继续说道:“是宗教画…是皮耶罗?德拉?弗朗切斯卡的《基督诞生》!”
“bingo,果然知我者莫过你顾筠也!”姜轲放下照片,面对着顾筠。
“那就给我这个知音讲讲呗!”顾筠也抬面向着姜轲,两人相视而望。
“《基督诞生》是佛朗切斯卡50岁时创作的作品,作品描绘的是意大利台伯河畔的乡村风光,在明快的晨曦中,圣母马利亚跪拜新生的耶稣,弹琴的女孩赤脚站在花朵盛开的草地上,欢迎新生儿的降临,约瑟则翘脚坐在牧羊人的身边,视线望向别处,别有意味。与常见的宗教画中那种神秘的光源不同,这幅作品将耶稣诞生在室外的场景展现出来,在大自然阳光直接照射下,耶稣的诞生与寻常人家孩子的出生别无二致,但他生来被赋予的使命却处处透露着对一个婴儿的残忍。”听着姜轲的叙述,顾筠眼前仿佛出现了色彩明丽的画面。
“你说,耶稣的诞生是为了什么?”姜轲向顾筠问道。
“是为了受难而死!”
“耶稣怎么死的?”
“被钉在十字架上死去!”由于父母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顾筠耳濡目染,此时说道耶稣之死还是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你知道死亡的行为主义吗?”姜轲站起身来,走到顾筠身旁。
顾筠摊起双手,嘿嘿一笑:“只听说过恶搞的行为艺术!”
“你小子!”姜轲知道顾筠又开起了玩笑,“古今中外,有多少艺术家用行为艺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1890年,梵高走进一片金色的麦田,面对着太阳自杀了;1970年,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切腹自杀;1989年,诗人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1991年,台湾作家三毛于自己寓所的卫生间里,用丝袜上吊自杀...”
顿时死亡的气息仿佛笼罩了整个实验室,让寒冷的空气又冷却了一分。
“追根溯源,耶稣钉于十字架上应该是死亡行为主义的起点,只是人们单单纠结于实质上的探讨,却忽略了表面的艺术追求!”
“你的意思是死是需要艺术的!”顾筠被姜轲的话折腾的有些糊涂。
“对,根据心理学的观点,一个人如果要生活的愉快自在,有一些基本欲望必须要得到满足。除生理上的温饱外,心理上的归属感、自尊感、成就感等,若得不到满足就易于烦恼与产生挫折感。因此为了减轻内心的失衡状态,以维护自我情绪得以有个宣泄渠道,这种内在心理的作法,称为心理防卫机制。压抑作用是心理防卫机制罪基本的一种,个体将一些不被自我所接纳的冲动,念头等,在不知不觉中被抑制到无意识中,或把痛苦的记忆,主动忘掉排除在记忆之外。而艺术家尝尝用象征作用把内心的压抑释放出来,佛洛伊德曾说:’只有被压抑或需要厌抑的东西才会被象征化’”
顾筠拿起姜轲放在桌上的照片,有些恍然“你是说,这就是象征作用的结果,用自己的死完成死亡艺术的终极作品。”
“记得你给我说过,这位死者在刀插入胸中后,又把刀抽离了身体几分是吗?”
“对,难道她不是想自己快点死去,无生还的可能?”顾筠听过今天将轲的一番话,重新来审视阮玉寒这种做法的动机,突然脑袋里闪过一些东西,顿时寒毛外竖,自觉疯狂至极地说道:“难道她是以血作为颜料,完成她唯美的终极作品?”
“白色的衣裙,周遭鲜红的血液,胸前冷冽的寒光,白衣上最后所画的绚烂彼岸花,这该是多么美丽,只可惜我不能亲眼看见。”姜轲说得血气激动,忘乎所有。等他回过神来,顾筠已经走到研究室的门口:“要走了吗?”
“走了,再呆下去,我不疯也会精神错乱的。”
“照片呢?不带走!”
“留给你了,就算作礼物吧!”顾筠双手揣在裤兜里,潇洒地向后摆摆手。
背后的姜轲仍然看着手中的照片,嘴角漏出一丝怪异的笑容。窗角漏出的阳光映在桌面摊开的画册上,《基督诞生》,神圣中透着冷意。
周末下午,林玥正打算出门,201大门敞开,尽管阮玉寒死亡事件过去三周的时间,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但201内仍旧透着死亡的气息。一对农村打扮的中老年夫妇抱箱而出,房东大姐紧随其后,她瞄见矗立在门前的林玥,向林玥使眼色。林玥明白过来,这必定就是阮玉寒的老父老母,见两位老人孤清的背影,和喉中隐忍的呜咽,林玥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原以为阮玉寒的死是一种解脱,但没想到留给世上活着的至亲却是永恒的心痛。
待互相搀扶的背影完全消失,房东大姐才放开声来:“这两老也够可怜的,家里就这个女儿有些本事儿,还指望着她让自个儿过上好日子,没想到年纪轻轻就去了!”房东大姐突然突然放低声调,靠近林玥,悄悄说道:“听说,那女孩儿是自杀的,法院那边也重新判刑!”
林玥没有答话,也没有附和,虽然最后的真相是顾筠揭露的,但很多线索都是自己抖出来的,对于阮玉寒的家人,自己内心是有亏欠的。
“我真是衰啊!这儿发生了命案,谁还敢来租啊!今年亏大了,赶明儿还是请道士做个法,清清晦气。”房东大姐抱怨这自己的运势和钱财,林玥也只是客套一笑。房东大姐锁上201的门,向林玥告别,提着垃圾袋子就转身离开。
空荡荡的楼道里就只剩下林玥一人,过去阮玉寒的音容笑貌都成了瞬间的温暖,刻在林玥的记忆里。下了楼,在垃圾桶旁,房东大姐之前提走的黑色袋子里漏出书的一角,林玥蹲下,将硬皮的文库本寻了出来,是张爱玲的《流言》,林玥翻开书页,喵上一眼就立马合上,弹了弹书面上的灰尘,林玥就将文库本装进包里,继续自己的行程。
阮玉寒《流言》的第一页写着黑色的楷书:“我以为爱情可以填满人生的遗憾。然而,制造更多遗憾的,却偏偏是爱情。——angle。”
府河边,顾筠一个人沿着弯弯小路走着。时间只过下午4时,但寒冷的北风中也只有寥寥几个人影。周围高楼林立,人走在其中,真的渺小之极,顾筠在此情此景之中仿佛感受到了阮玉寒心中的压抑。
“城市之大,何处才是归处!”正当顾筠这样想着,前面晃然出现了熟悉的娇小身影,是她。
“hi,又见面了!”顾筠主动上前打招呼。
“顾警官!”林玥转过头来,望着顾筠。
“叫我名字就可以了,叫顾警官有点老气横秋的。”顾筠走近站在林玥身旁。
“只是代号而已,人没了,关于他的一切也就烟消云散。”林玥手放在护栏上,戴着蒙上些许雾气的眼镜看着缓缓流淌的河水。
“那天是你报的警吧!”顾筠一直很好奇凶手没有自首,被害人也没有求救,为什么西城区公安局能那么快的接到报案,但直至今天,细细想来,一切都阔然开朗。
“我发现她时,她已经死了,死的时候是很安详很解脱。”林玥的语气异常安静,没有悲伤也没有惊恐。
“对,因为她是一心求死的!”顾筠观察着林玥的反应,如料想的一般,林玥是知道的,因此她神色里没有任何的惊讶。“对了,现在你能告诉我什么是’丑小鸭情结’了吧!”
“‘小桃树长得很委屈,样子也极猥琐,像是患了重病的少女’;’小桃树长得太不是地方,谁也再不理会,大家都笑话他,被猪拱折过一次,花幸好并没有立即榭去,就那么一树,孤孤地开在墙角。从未有一只蝴蝶去飞过它,这天又逢大雨,它千百次地俯下身去又千百次地挣扎起来,象一只天鹅,眼睁睁地羽毛剥脱变得赤裸裸的了,黑枯的了’;我的小桃树儿,一裸’仙桃’的种子,可怜的小桃树儿,这花儿莫不就是我当年要做的梦的精灵儿吗?”;“大雨过后,那树儿的顶端,高高的一枝儿上,竟还保留着一个欲绽的花芭,嫩黄的,嫩红的。”林玥仿佛躲在黑幕里,幽幽读着舞台剧的旁白。
“这是什么?”顾筠问道。
“是贾平凹初期散文《一颗小桃树》的片段,丑小鸭情结就出自这里!”
“能说的简单明白些吗?”顾筠还是不知道眼前这个文学女青年要表达什么。
“贾平凹童年的记忆并不美好,他常对回忆里’丑’和’无用’的心里压抑耿耿于怀,因此早年他的作品中无不透露着深刻的’丑小鸭情结’,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曾说过:’心理疗法的最终目标是让人有所顿悟,让遭到压抑的东西变成意识到的或前意识的东西’,贾平凹顿悟了,而阮玉寒却逃避了!”林玥深深吸了一口北风带来的冷空气,然后立马用双手捂住鼻子到嘴角三角区的地方,说道“果然很冷”。
“是啊,也许这就是佛家所说的看破、放下!”顾筠有所感悟,之前沉闷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
天空仍然一片白茫,林玥心头勾起往事,闭眼说道:“顿悟,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