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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在当时权倾朝野的军方大佬,穆老爷子的一声令下,纵横大明朝两百余年的锦衣卫进行了职责分割,至此之后,南北镇抚各司其职,名义上依然是一体,却展开了无数的明争暗斗,大明朝最尖锐的一柄利器,失去了原有的锋芒。
“我一直在疑惑,为什么当年陛下会拆分锦衣卫。”
秦钟依然站在昭狱大门口,望着那块铁碑愣愣出神,不解说道:“当年南梁尚有威胁,西齐虎视眈眈,北方蛮子如狼似虎,南边更有倭寇剿灭不尽,在那种情况之下,为什么陛下还会做出这种决定?”
南北两个衙门分家,虽说是穆老爷子的决定,但如果没有皇帝陛下的授命,谁又能真正动得了锦衣卫这支天子亲军?
沈青站在秦钟身后,小声说道:“因为当年的指挥使大人,与宰相府有些关系。”
秦钟顿时明了,当年盛极一时的宰相府,如今破败不堪的坐落于北城达官显贵的宅邸院落之间,封条脱落便又重新贴上,是金陵城里极少数空闲着的大府邸。
皇帝陛下从未把这座府邸赏赐出去,想来也不会有任何臣子愿意住进去。
那年,宰相府血流成河,人头堆成了小山,靠着那场屠杀,皇帝陛下才坐稳了那方龙椅,至此之后,朝堂肃清,再无一人胆敢忤逆皇权。
“当年的那位指挥使大人,也被陛下枭首示众,所以才由穆老爷子暂代指挥使一职。”对于这件事,锦衣卫里的老人们都很清楚来龙去脉,但宰相府被诛灭时,秦钟还未出生,沈青只能重头讲起。
“原本按照穆老爷子的意思,是要完全把咱们锦衣卫闲置起来,归为仪鸾司,但因为当时我大明还处在内忧外患的阶段,陛下便取了个折中法子,削了权柄,把当时的北镇抚司外放,当年的精锐们,几乎全部死在了北方和江南。”
沈青的父亲便是当年牺牲的一名锦衣卫,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渐渐沉重起来:“如果不是那些前辈们拼命厮杀,让陛下原本的心思松动,又有如今的徐大人异军突起,只怕我北镇抚司真的会后继无人,被南镇抚司完全取代。”
“听说那时候,陛下有意成立一个全新的衙门,来监督咱们锦衣卫,后来看在当时北镇抚司死伤惨重,也就作罢。”
秦钟听后不禁默然,要说锦衣卫这条皇家忠犬最凶的时候,便是当年宰相府权倾朝野之时,秦钟自幼长在秦家村,虽说是乡下,但也极其靠近京城,那时候的锦衣卫真正算是大权在握,说抓谁就抓谁,说杀谁就杀谁,当时皇帝陛下的威严,都不及锦衣卫三分。
“据我父亲说,那年的昭狱,人满为患,每天都在死人。”
沈青咽了口唾沫,看着秦钟,最后咬牙说道:“大人,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说。”
“有话就说。”
“其实,其实当初我锦衣卫被拆分,不仅仅只是因为那时候的指挥使大人与宰相府有关系,大人,您年纪小可能不知道,当初的宰相府,并没有现在传得那样不堪,那时朝堂动乱,陛下不知朝政,天下叛乱四起,如果没有宰相府的存在,如果没有锦衣卫残酷镇压,只怕我大明........”
沈青越说越激动,他猛地抬头看向秦钟,正好对上了那双清冷,毫无意味的眼睛。
这个经验老道,在金陵城里混迹了几十年的总旗官终于发现自己已经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他急忙单膝跪下,颤声道:“大人,卑职知罪。”
宰相府,锦衣卫的职责拆分,皇帝陛下对于两者的态度,任何一项谁敢拿出来当众说,都是死罪,秦钟在皇宫内待了也算有些时日了,主子们宅心仁厚,那些太监宫女们也敢说些闲言碎语,但谁敢提起宰相府,谁敢提起当年发生的事情?
二十年前,陇国公领军入宫,屠杀掌权太监,甚至就连文渊阁,文华殿都有波及,死了多少人,又埋藏了多少真相,谁敢多嘴,谁不知道那是皇帝陛下的心中大忌?
因为死掉的人里面,还有一位太子妃,原本应该母仪天下的那个女人,是宰相府的大小姐。【零↑九△小↓說△網】
“陛下当年能顺利成为太子,宰相府肯定出了很大的力气。”
沈青抬起头,有些惊恐的看着秦钟,这位已经被贴上东宫标签的青壮派军官,怎么会如此突兀的说出这样的话?
看着自己下属的表情,秦钟淡笑道:“说说又不犯法,别让外人听见就好。”
见沈青还跪着,秦钟伸手把他扶起,走在昭狱那条好似看不见尽头的青石板路上,年轻的百户大人低头不知在想什么,沈青握着绣春刀的刀柄,和秦钟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忽然,走在前头的秦钟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星星说道:“沈青,你说如果老天爷突然给你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又赐了你一个大机缘,你会不会拼死护住?”
沈青有些听不懂自己大人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兴许是文人习气作祟,总喜欢伤春悲秋的才问了这么个问题?
“大人,如果我能有你这等机缘,卑职就算是拼死,也要活出个人样出来。”
沈青回答道:“虽不知大人为何要与南镇抚司多生争端,但我相信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做什么事情自有道理,卑职,一定追随大人。”
这是个有能力,也有野心的下属,秦钟已经通过徐太历了解许多关于沈青的事迹,光凭那日在秦家村,在得知自己身份之后,沈青当机立断表露忠心,秦钟便知道,这种人需要什么。
“我知道,无论是你还是鲍凌,都对我没什么希望,只求将来到了北方,靠自己的能力闯出个前程来。”
秦钟转身看向沈青,淡笑道:“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在宫里陪太子玩耍,宫外奉承陇国公,都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让无数人对我另眼相看,那我还管你们作甚,可我知道,你们看的是陇国公,是太子。”
“那些人啊,能透过我看到陇国公麾下十五万龙骧铁骑,能看到将来的太子君临天下。”
“可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
“人啊,果然还是得靠自己,做一些无用处的事情,等着别人怕你,敬你,爱你,都是不可能的。”
“我,不想做刘宁。”
刘宁是当年内庭的掌印太监,先帝痴迷长生不老,又无比宠信这个跟随他一同长大的宦官,无论是全国各地传上来的奏折,还是官员委任,全部交托于他。
当今陛下登基,命京卫指挥使司屠宫,那位掌印太监,被千刀万剐而死。
这些话,是说给沈青等十二名总旗官听的,秦钟要给他们一个希望,得让他们知道,跟着自己,能够拥有好的前程,能够飞黄腾达,这群刀口上舔血的铁血锦衣卫,才能够为秦钟卖命。
沈青听到了这些话,也就代表鲍凌等人听到了。
直到现在,秦钟依然不喜欢宫里的生活,依然想回到涪陵阁当个账房先生,可现在不行了,如果胭脂扛不住梅长运的审讯,如果她道出当夜在扶摇花船上的事情,宰父旻当然不会有什么关系,她本就是敌国公主,而秦钟,会被安上叛国罪,然后凌迟处死。
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会荡然无存。
老天爷给了自己一条命,给了自己一张俊美的脸,不是这么浪费的。
“南镇抚司的这个案子,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秦钟没有去看沈青因为自己那番话而激动不已的神情,叹了口气说道:“动用一个千户,半个卫所的锦衣卫,就抓一个女人,虽说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么看重这个敌国探子,只从情报来源看,就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事。”
“南梁的人,举报西齐的人。”
“狗咬狗都不是这种玩法。”
沈青皱眉,看着秦钟说道:“大人的意思是,南镇抚司的人有更大的图谋?”
“西齐的使团还在鸿胪寺内住着,听说他们要用无比巨大的代价换回那两座藩镇,这种时候,谁会无缘无故拆台。”
“也许是有人,不想看到大明与西齐在那两座藩镇的问题上达成共识。”
秦钟觉得今晚自己说的话已经够多了,只留沈青一人呆在原地思索,上马离开了昭狱。
他与沈青说了这么多,无非是要混淆视听,让南镇抚司的人猜忌自己到底是有什么底气跟他们叫板,也要让沈青这些人以为,自己纯粹是从一名忠心臣子的角度出发,审视问题。
当个好演员挺累的,说实话。
秦钟骑着马来到了一条熟悉的街道,这里是他第一次与宰父旻相遇的地方,就在右手边的小巷,自己撒了泡尿,说了一通胡话,让宰父旻看了个极大的热闹。
他抬头看着屋檐上那个身穿红衣,风华绝艳的女子,回想起那夜花船上的香艳,忍不住笑道:“你很喜欢上梁揭瓦?”
宰父旻冷冷的看着秦钟,说道:“我需要你的帮助,事成之后,必有答谢。”
“你要我叛国?”
“不。”宰父旻摇了摇头,红衣的裙摆随风扬起,看着这个扒光了自己衣裳,轻薄于她的俊美少年,说道,“是为了救人,同时也是为了救你。”
“我哪里需要你们来救?”
秦钟笑道:“我只需去杀了胭脂,便再也没人会知道那夜扶摇花船上我到底在和谁见面,我的下属,可没看见你的脸。”
宰父旻歪着脑袋,看了眼这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冷哼一声后,转身隐入黑夜之中。
秦钟看着宰父旻离开,仰起头叹息,天气逐渐冷了,已经能呵出雾气。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拍了拍自己的后颈,无奈笑道:“我怎么就没办法当个彻头彻尾的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