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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云奇只好带着她,在黑暗中循声来到刚才那声音停下的地方。二人蹲下来,用手在地上摸索着。
“啊——”柳哨儿一声惊叫,方云奇也吓了一跳,忙问:“你摸到什么了?”
“一个人!”柳哨儿颤声道。
“人!死的还是活的?”方云奇问。
“不晓得,在这里,你来摸嘛。”柳哨儿抓过方云奇的手,牵到自己刚才摸的地方。
方云奇摸到一个脑袋,冰冰的,便道:“一个死人嘛,有什么好怕的。”便又接着摸,摸到一个柱形的凉凉的东西,上面黏兮兮的,又似闻见阵阵腥臭,凭感觉,象是上面粘满了血一样。
大概柳哨儿刚才踩到的就是这个东西。方云奇心中想到,将那东西仔细摸了一遍,发现一个按键,用手一推,哈哈——立即亮起一道光柱。原来是一只洋电棒。
用电棒光柱一照,方云奇和柳哨儿都倒吸一口冷气。
这的确是一个人工地道,四壁用石头砌成,也颇为宽敞。地上躺着十几个人,象是一家人,但都向他们这边扑面倒地,背上都有弹洞,好似在往这边奔跑时,被人从后面射击扑倒。
想到洞口是卧房,方云奇推测这个地道可能就是上面那家人的逃生秘道,在战争发生后,一家人本打算从此道逃生,却不知在洞中发生了什么事,或是遇到了什么人,在返身跑回来时,被人从后面射杀。
方云奇扶着浑身颤抖、脸色煞白的柳哨儿通过尸群,挨个察看了一下尸体。果见这些尸体男女老少皆有,看来真是一家人,有的还抱着小箱子,可能原本打算逃难,却被人杀害在密道中。
方云奇掏出一具女尸抱着的小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金银首饰。这些东西未被抢走,害命不谋财,恐怕就不是那些想在战争混乱中捞一把的亡命之徒所为,也不是溃兵干的,因为溃兵也不会放过到手的财物。那就只剩一种可能——日本人干的。
想到这里,方云奇扶着柳哨儿快步通过尸体,看了看前面的地道,就熄灭了电棒,日本人如果已占据秘道,光亮岂不暴露目标。
弯弯拐拐约模走了三四里地,这地道似乎没有尽头一样,也一如既往地黑乎乎的没有一丝光亮。越往前走,方云奇的心头越没底,这么长的秘道,恐怕并非一个普通的殷实人家修得起,但若不是死在秘道中那家人所修,怎么入口却又在那家人的卧室之中呢?难道那死去的一家人也是在炮火中误打误撞钻了进来不成?
方云奇立即又否定了自己这种推测,若非知情人,在炮火流弹轰击的惶急中,要想找到这样隐秘的地道入口,几乎是不可能的。
柳哨儿的步履越来越沉重,方云奇感到她几乎整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她似乎也正在努力抗拒着自己的身体往地下萎顿。
方云奇用电棒照了照柳哨儿的伤腿,见鲜血正透过布带往外渗,几乎只能被拖着走了。而柳哨儿咬着牙,除开沉重的喘息,坚持着不哼一声。
“坐下来休息一下吧。”方云奇熄了电棒,心痛地道。
“不!”黑暗中,柳哨儿的语气很坚决。
方云奇无奈,只得一把将她凌空抱起,摸索着往前走。
柳哨儿到是挺乖,一丝儿不挣扎,只是双手搂着方云奇的脖子,将头紧紧靠在方云奇厚实的胸膛上。
方云奇心中酸楚,有些后悔将柳哨儿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带到这残酷无比的战场上来,若自己不能将她从这似乎永无尽头的黑暗地道中带出去,那就别说对不起哨儿了,也真愧煞川江袍哥对自己的信任和托付。
前面似隐隐现出光亮,方云奇心中一振,抱着柳哨儿快步向光亮处奔去。快接近光亮时,好象还听见有人声。
方云奇警觉起来,将柳哨儿轻轻放下,让她等在这里,自己悄悄摸了过去。
秘道在前面转了一个弯,方云奇踅至转角处一看,外面豁然开阔,灯火通明,原来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室。还有一条地道与这地下室相连,来来往往奔跑着日本兵,正从地下室里一箱一箱往外搬着弹药箱。
这里好象是日军的地下军火库,军火库与方云奇所在秘道有一道铁栅门隔着,上面下着黑头大锁。
正值心焦,忽从地下室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方云奇仔细一听,竟是枝子的声音。看来她已从崆岭滩成功脱险,方云奇不禁顿时有些又喜又愧。
果然,只见枝子跟着一个高大的日本军官一路走了过来,在地下室中央停住,二人似乎在争吵着什么。
枝子很激愤,语气激烈,好似据理力争,而那男子也象一头暴躁的野兽,不断地挥动着手臂,似在否定枝子的话语。
运送弹药的日本兵少了下来,后来渐渐停了,偌大的库房里只剩下枝子跟那男子。
二人暂时停止了争吵,那男子转过身来。方云奇看清了他的脸,大吃一惊:这不正是枝子的父亲东野俊彦吗,他不是在关东军做旅团长么,怎么跑到上海来了?
方云奇如坠五里迷雾,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莫非在东北的日本关东军南下增援上海了?倘真是如此,那上海战场可就危险之极了啊!日本关东军南下,也正是蒋委员长非常担心的事情。
方云奇一动不敢动,静静地伏在那里,竖起耳朵听着,想从枝子和东野俊彦的话中听出点端倪,只可惜他们说的都是鬼子话,一句也听不懂,只能干着急。
枝子忽然用中国话说道:“我们用中国话讨论吧,这些士兵都不懂中国话,可以不用担心被他们听见。”
东野俊彦盯着枝子,用中国话说道:“如果照你说的那样,炸掉军火库,的确能陷掉支那军队的阵地,但皇军阵地与他们隔得这么近,也有可能被炸塌呀。如此之大的爆炸,根本来不及进行详细计算,谁能保证不误炸己方阵地,太冒险了,作为战场指挥官,我绝不答应你这么做!”
“战争当然要冒风险,我们情报部门早把情况都摸清楚了,不管这里爆炸有多大,只要在爆炸前二十分钟让皇军士兵后撤五十米,应当就不会有问题。”枝子态度坚决,不对东野俊彦做丝毫让步。
“枝子呀,你真固执!”东野俊彦气呼呼地大口吸着气,“后撤五十米,你知道我对面阵地的部队有多难缠吗?这是我与支那军队作战以来,贴我最近的一支支那军队,几乎让我的火炮失去作用。正因为粘得这么近,我才丝毫不能后撤,战线只要稍有松动,对方就会不顾一切扑上来,咬住了就不会松口,到那时,阵线被撕开口子,怎么收拾?”
他咄咄逼人地问枝子:“你是想让我兵败切腹吗?”
枝子的神色缓和了一下:“你知道你的对手是谁吗?孙立人,美国弗吉尼亚军校毕业的佼佼者。他虽然只是个上校团长,但在支那军队中,是最能征善战的将领,以敢打硬仗恶仗著称。我可以断言,若不利用这次机会除掉他,此人将会在以后的战争中给皇军造成更大的损失。”
“这——”东野俊彦有些犹豫了。
听见她提到孙立人,方云奇明白已来到苏州河一线的地底下,而这上面正是孙立人部的防守阵地。
方云奇心中打定主意,决不能让日本人炸了这个军火库,否则孙立人部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但柳哨儿受伤,现今只有自己一个人,身上也只有一把短枪,一把中正剑,并与军火库隔着一扇上着大锁的铁栅门,如何能阻止日军这疯狂的行动呢?方云奇一筹莫展。
又听见枝子说道:“就算在后撤中受一些损失,但总比跟孙立人部这样消耗下去,牺牲要小得多。‘两害相权取其轻’,您不是自称中国通么,对这句中国人的古话应该比我理解得深刻吧。再者说,一旦这最能打的苏州河一线防线被突破,中国军队的抵抗意志将受到重大打击。我敢断言,支那军队将溃如流水,帝国军队将取得上海战场的全面胜利!”
听到这里,方云奇直恨得牙根痒痒:这歹毒的该遭千刀万剐的日本娘们儿,当初在崆岭滩真该多给她几枪,把她打成筛子,免得到这来祸害人!
崆岭滩向她开枪,自己居然还曾心存愧疚,想到这里,方云奇真恨不能扇自己两个耳光才解恨。
东野俊彦来回转着圈,似乎难下决心。
外面进来搬弹药的日本兵又多了起来,有些身上还挂着彩。枝子用目本话问了一个日本兵几句,就转而焦急地盯着东野俊彦,用中国话说道:“上面战况再次吃紧,你还下不了决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