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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暖和。

    经历了松森山脉的风雪,在岩石堆和雪地里过了夜之后,才会深深感叹厚厚的棉被真是暖和。

    断了的骨头一直抽搐地痛,再昏沉的人也被疼醒了。

    她睁开眼睛,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腿上的伤口。有人粗粗地帮她包扎了,纱布下散发出草药的香味。

    但总觉得怪怪的,她蹙眉想了一会儿,伸手探入被窝里,触手就是滑腻的肌肤。

    “啊……”醉菊吃了一惊,吓得忙缩回了手。

    “呵。”房间阴暗的角落里传来男人戏谑的笑声。

    醉菊瞪起眼睛,“我的衣服呢?”

    “在雪地里。”

    对了,雪地,阳凤,求救……

    娉婷……

    糟了,娉婷!

    她赶紧摸自己的发髻,上面空空如也。

    “我的夜明珠簪子呢?”醉菊着急地问。

    “在雪地里。我还很辛苦地找了一具女尸,和那支簪子放在一起。不过,恐怕有大半已经进了野狼的肚子。”

    “多久了?”

    “什么多久?”

    醉菊心悬娉婷,连珠炮似的问:“你把我赶进狼群里离现在多久了?半天吗?还是一天?你把我的衣裳和簪子都留在雪地里了?怎么才可以找回来?我一定要找回来的!”

    “半个月。”

    “什么?”醉菊不敢相信地看着角落。

    番麓从暗处走出来,手上仍旧耍弄着那把精致的轻弩,勾着薄唇,“路上的雪已经化了,你睡了半个月。”

    醉菊的胸口仿佛被砸了一锤子,差点呼吸不了,摇头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三天,娉婷说,她会等三天。

    她就在松森山脉的岩区,那时她的脉息已经不稳。

    “你叫嚷的本事,我已经领教过了。不迷晕你,怎么带你上路?”

    “你……”

    他截住她的话,问:“我救了你的命,你怎么不谢谢我?”

    醉菊狠狠盯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咬牙切齿地吼道:“你这个浑蛋!天杀的!该死的!你为什么害我?你又为什么救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她力竭声嘶骂了小半个时辰,气喘吁吁,腿伤又开始叫嚣似的疼,只得停下来,拥着被子伏在床上喘气。

    那番麓的脸皮倒不知是什么做的,不管骂得多难听,只是站在那里不在乎地听着。见醉菊停了下来,便问:“你骂够了?”

    “还没有!”醉菊的悲愤哪里是骂得尽的,霍然抬头,又磨牙道,“你这个卑鄙小人,六十岁没牙吃鸡蛋的畜生……”

    她向来伶牙俐齿,竟将四国里骂人的话都信手拈来用上了。

    番麓听着听着,脸上居然渐渐带了笑,环起手来靠在墙边瞅她。醉菊更恨,深吸了一口气,骂得更大声。

    番麓笑吟吟听了一会儿,猛然收了笑容,沉下脸道:“够了,你再多骂一句,我就扯了你的被子。”

    “你……”醉菊一滞,居然真的停了下来。

    她倒不怕死,但此刻棉被底下自己的身子光溜溜的,如果被他扯开棉被看个精光,那可是连死了都没面目见鬼的,普天下的女人没几个不怕这种威胁的。

    番麓见她这样,不由得又邪气地笑起来。

    醉菊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软了一些,冷冷道:“我不稀罕你救命,你还是杀了我吧。”怒气一去,哀怨涌上了心头,缩在被窝里,别过头去。

    想起娉婷在山上这么半个月,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心里又存着一些盼头,想着这个坏人既然以为自己就是白娉婷,那么松森山脉上害娉婷的人就会少了一批。说不定老天可怜,给娉婷一条活路。

    想到这个,恨不得插翼飞到松森山脉看看。可她这个样子,怎么能走?

    这个秘密更是不能让眼前这个恶人知道的。

    想到这,醉菊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到腮边。

    番麓见她缩成一团,在床上显得更为娇小,肩膀不断抖动,看来是在哭泣,也不在意。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端了一盘饭菜进来。

    “吃点东西。”

    醉菊哪里有食欲,又恨番麓恨得要死,咬着牙不做声。

    番麓见她不动,知道她想什么,冷冷道:“我不是在求你,是在命令你。乖乖的你就自己吃,要让我动手,就别怪我不怜香惜玉。”

    醉菊感觉裹在身上的棉被让人轻轻扯了一下,吓得翻身坐起来,紧紧抓着棉被,又惊又怒,“你……你想怎样?”

    番麓唇角又勾起笑,眼神却异常凶狠,“我辛辛苦苦把你救回来,路上每天还要喂你米汤,不知费了多少工夫。你真打定主意求死,不如让我先讨回一些便宜来。”

    醉菊见他伸手过来,连忙往床里缩,满眼惧意。

    番麓却只是存心吓唬她,伸出的手半途就缩了回去,环在胸前,仍旧懒洋洋地靠着墙,朝放在床边的饭菜扬扬下巴,“给我吃干净了。”

    醉菊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掺了血丝,狠狠地瞪着他,见他似乎又要动手,才不甘不愿地端起碗来,小口小口地扒饭。

    她在雪山上饱受饥饿,被迷昏后一直只有米汤灌下,心头虽然哀苦怨愤,但吃了一两口后,肚子里的肠子都呼唤起来,不禁越吃越香。

    最后不但将一碗白饭吃个干净,连两碟小菜也一点没剩。

    放下饭碗,一抬头,才察觉那恶人一直在旁边审视她的吃相,不由得又瞪他一眼。

    她怕番麓真将她的棉被扯走,除了狠狠瞪眼之外,却是不敢再骂出口一字。

    “你总是这样瞪镇北王?”番麓忽然问。

    醉菊愣了愣,才想起他仍将自己当成白娉婷。她当然不会向番麓解释这个问题,抿嘴道:“不干你事。”

    番麓没再做声,静静打量着醉菊。

    他的目光既无礼又大胆,醉菊纵然裹着被子,也有里面光溜溜的身子被人窥见的错觉,她忍耐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迎上番麓的目光,恶声恶气地问:“你看什么?”

    番麓不答,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道:“传言都说你长得不美,我看倒也不差嘛。”

    醉菊心里一阵发悸,警惕地看着他,十指将棉被抓得更紧。

    两人都不说话,空气变得黏稠起来,让人难以正常呼吸。

    番麓也不走开,就不言不语地打量着醉菊。

    醉菊觉得他的目光比狼还可怕,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脊梁上感觉撞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退到床的另一边,抵着墙壁。

    “这是哪里?”醉菊开口问。

    番麓扯了扯唇角,不答。

    醉菊暗怒,“你笑什么?”

    番麓道:“我正和自己打赌,一炷香之内你会开口和我说话,果然。”他邪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你怕我?”

    “哼,你想得美。”

    话音未落,番麓猛兽一样扑了上来。

    “啊!”醉菊惊呼一声,被强大的冲力压在墙上,动弹不得。睁开眼时,眼帘里骤然跳入番麓近在咫尺的脸。

    “你……你干什么?”

    “看你的样子,显然未经人事。”番麓毫不留情地捏住她的下巴,“你跟了楚北捷这么久,难道他从未碰过你?”

    醉菊从小跟着宠溺她的师傅,出入各处都有“神医弟子”的名头关照着,就连东林王族中人对她也是规规矩矩,何曾被一个男人这么贴身威胁过。

    番麓热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比将她扔在狼群里更可怕。醉菊又怕又羞,急道:“走开,你快走开!”

    “你到底是谁?”

    “白娉婷,我是白娉婷!”

    “白娉婷?”番麓哼了一声,放开她,下了床。

    醉菊恍如死里逃生,松了松气,往墙里贴得更紧。

    番麓是探子出身,人又机敏,最懂察言观色、窥探敌情。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个女人,不是白娉婷。

    不管她为何头上插着那夜明珠簪子,她都不是白娉婷。

    丞相得知白娉婷已死,大喜之下立即升了他的官,让他成为且柔城的城守。

    他冒着死罪,弄虚作假,谎报白娉婷的死讯,满以为奇货可居。结果,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番麓满脑子转着不同的念头,眼角扫了扫正戒备地盯着他的醉菊。

    这个女人不是白娉婷,那她就一点价值也没有。

    再说,这件事如果被丞相知道了,那可是死路一条。

    杀人灭口?

    他的手,缓缓伸向放在桌上的轻弩。

    触到那熟悉的牛筋捆绑的把手,他又停了下来。

    杀了她又有何用?如果白娉婷再次出现在世人眼前,就算杀了眼前这个女人,谎话一样会被拆穿。

    番麓转头,凝视着床上对他充满敌意的女人。

    乌黑的大眼睛,浓密的青丝,倔犟的唇。

    那日为什么会鬼使神差般救了她呢?

    除了奇货可居外,她还有什么地方值得自己冒那么大的险,不惜玩命地把她从狼嘴里抢回来?

    他盯着她,又看了半天,才道:“这个地方叫且柔,是云常的一个小城。”

    他瞅着醉菊,嘴角又扬起那种只属于他的邪气的笑容,“我刚刚接任这里的城守,是这里最大的官。你要是想跑,我会像逮兔子一样把你逮回来。”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然后,像剥兔子皮一样把你剥得光溜溜,挂在城墙上。”

    阳凤在床上饮了药,略躺了躺。她心病一去,浑身都觉得舒爽,心里牵挂着娉婷,招手唤了侍女过来。

    侍女怯生生道:“夫人,上将军说了,白姑娘就在走廊尽头的那间客房里,只等大夫把完脉开了药方,上将军就过来见夫人。白姑娘有人照看着呢,夫人只管好好养病。”

    阳凤在床上坐了起来,垂下脚去找鞋,“你别怕上将军,有我呢。放心,我不逞强,只瞧一眼就回来躺着。刚刚那么一照面,我还没看清楚娉婷的模样呢。站着干什么?快来扶我一把。”

    侍女生怕则尹生气,见了阳凤的模样,又怕惹了阳凤,两头为难。最后只好上前扶了阳凤,再多叫了一个人过来,两人扶着。

    侍女央道:“真的只见一眼就好?要是上将军怪罪下来,夫人好歹替我们说句话。”

    “知道了。”阳凤忍不住笑道,“就你们机灵。都怕上将军,难道就不怕我?”双臂搭在两名侍女肩上,一步一步走出房门。

    刚上走廊,则尹刚巧和大夫一同走出客房。则尹抬头看见阳凤,黑了脸,大步走过来,双手将阳凤抱起,带着无奈地责备道:“叫你好好躺着,怎么又下床了?娉婷人在这里呢,要见什么时候不能见?”

    两个侍女被他冷冷一瞅,吓得往后缩了缩。

    阳凤被他抱在怀里,又舒服又惬意,抬头对心爱的男人甜笑道:“你别怪她们,她们怎敢违我堂堂上将军夫人的令?夫君,娉婷怎样?病得重吗?”

    “她是身体太虚了,一路颠簸,也不容易。”则尹一边抱她回房间,一边沉声道,“她有孕了。”

    阳凤愕然,满脸诧色。

    “那一定是楚北捷的孩子。”她低低道。

    “不错。”则尹叹道,“昨日若韩的书信中提到,东林王病重了。他两个王子都死在我们大王和何侠手上……”他俯身将阳凤放回床上,为她掖好锦被。

    “娉婷腹中的,是东林王族的血脉啊。”阳凤幽幽吐了一句,又问,“那楚北捷呢?他人在哪里?”

    “所有人都在打听他的下落。自从他知道娉婷的死讯后,就好像消失了一样。我们大王正为此事高兴呢,在王宫里办了三天的筵席。如果大王知道娉婷未死,还怀着楚北捷的孩子,一定会立即赶来的。”则尹顿了顿,目视着阳凤。

    阳凤也挺踌躇,想了良久,叹道:“楚北捷虽然可怜,但也可恨。别看他今日为了娉婷伤心欲绝,日后不知何时遇上国家危难,生死关头,兴许又把娉婷送给别个了。依我看,天下都当娉婷已去,不如将错就错,让娉婷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这……”

    “这当然也要看娉婷的意思。我去和她说,她会想明白的。”阳凤斟酌了一会儿,“这般乱世,我不会再让娉婷离开我的眼皮子底下。富贵也好,清苦也罢,我们姐妹一起,好歹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