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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全城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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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督捕司衙门。

    “各位辛苦了,现在我们把各自掌握的情况汇总一下,我先来。”尚千秋把马天复的话复述一遍。

    与劫案相关的负责人正襟危坐,注视着尚千秋。待尚千秋说完,庐州府推事卢军与督捕司的捕头黄峰互相谦让,都不肯先发言。

    尚千秋一拍桌子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客套!快说!”

    卢军上前道:“启禀总巡大人,下官与督捕司黄捕头考证和商议,核定本案为武案,由督捕司主办,府帮蜀山帮与府衙协同,知府李大人……”

    尚千秋不耐烦得挥挥手:“行了行了,你就说你那边有什么进展,直接说,别废话。”

    “城内全部客栈、医馆均已搜查,未发现受伤或可疑人物。走访附近百姓,没有线索。”卢军一无所获。

    “我循迹追踪,在城外南淝河上游发现湿透的黑衣五件。”黄峰有所发现。

    蜀山帮刑管陈容道:“被抓的贼人服毒,没能救活,身份不明。”

    外管罗守忠道:“绿林道上的都说不知情。”

    尚千秋皱着眉头对卢军道:“卢大人,府衙方面……知府大人是怎么回事。”

    “知府大人亲自去庐州卫向指挥使借兵,衙门这边我全权负责。”

    尚千秋嗤笑一声对黄峰道:“老黄,咱们两个来捋一下案情。”

    黄峰五十多岁,是缉捕这一块的老手,当即命人拿来笔墨,准备记录。

    “案犯于腊月二十二日晚,埋伏在织坊大门口附近,等东平王府的马车来,叩开大门后,先制服赶车的家奴,再冲进织坊抓人。”

    “尚大人,贼人武功皆不弱,翻墙而入不是难事,不一定非要等织坊开门吧?”

    “嗯,也许是巧合。贼人进入织坊后,劫得现银五十六两三钱,钱十二贯五百二十七文,宝钞八百六十贯,后将铜钱丢弃,绑走织工金姑娘。金锦名声在外,贼人纠集十人冒险入城中抢劫,所得不多,遂临时起意绑票,有没有问题。”

    “有。根据现场打斗痕迹来看,贼人中起码一人武功极为高强,有外家内功三十年左右功力,其余人等以我督捕司标尺均在丙中水平。考虑到风险及可能的获利,以这帮人的能耐,是件亏本买卖。”

    “好,这个说法不成立,我们重来。”

    这时罗守忠忍不住插了句嘴:“二位大人,贼人作案时天还没全黑,在下觉得这里疑点很大,从此处入手,是不是好点。”

    黄峰厌烦地看了罗守忠一眼:“趁城门值军、巡街衙役交班之时动手并无问题。尚大人,请继续。”

    尚千秋道:“好,假设案犯是为金姑娘这个人而来……”

    督捕司分析案情的方法让卢军、陈容等人大开眼界。一人陈述,一人提出问题,陈述者从自身角度再次进行反驳,直到谁无话可说,那么谁的观点就是错误的。

    经过长达一个时辰的讨论,综合各方面掌握的情况,众人对案情的了解有了很大的突破。

    案犯从一开始目的就只有一个——绑走金姑娘,并且不是为了钱财。金姑娘相貌丑陋,为色的可能性可以排除。终日忙于织锦,不与外人接触,为情也不可能。

    同行竞争,不可能。若只是为了除掉金姑娘,刺杀即可;若是逼金姑娘交出王氏的祖传手艺,即便得到也不敢使用。

    讨论最久甚至引发激辩的是此事是否涉及党争?

    卢军当然是代表庐州府衙上下所有人支持这个说法。东平王再怎么得势毕竟是死了,他儿子就算袭了王爵也还年幼,势必与皇帝日渐疏远,现在唯有东平王夫人与皇后过往甚密,只要断了这条线,东平王府失势只是早晚问题。

    这个说法也很容易被推翻:假设织锦一事真的可以让东平王府失信于皇后,杀死金姑娘即可,何必绑架?可卢军为了把案件往党争方面引导,强词夺理。在场几人,尚千秋也不过是六品,与卢军平级,压他不住,一时陷入僵局。卢军的想法很简单——像高家血案一样,只要定性为有可能涉及党争,让锦衣卫接手,那么他便可逃过一劫。

    卢军还在那吐沫飞溅,只听尚千秋一声“卢大人”,耳边像打了个炸雷,吓了一跳。

    “卢大人,”尚千秋语调恢复正常,“诬陷东平王结党与办案不力这二者的份量,你掂量清了没有。”

    卢军浑身一哆嗦,不再言语。

    尚千秋扫视一遍众人,清了清嗓子道:“诸位。据我推断,本案详情如下。案犯共有十至十二人,其中五人系雇佣,另有三人系死士。从不愿杀伤人命这一点看,犯人并非惯犯。”

    “虽然动机不明,但目的明确。案犯策划劫案就在案发前不久,本想找个最佳时机动手,但恰巧得知东平王府的人要来接走金姑娘,迫不得已,只得提前动手。至于他们的消息来源,织坊四周百姓,官府中人,驿馆的人,皆有可能,且未必是从犯。”

    “主犯为了不暴露武功来路,雇来帮凶五人,事发时由帮凶动手。当日,这十人着便装进入双井巷,只等天黑下手。不料此时东平王府的马车天黑前到了。虽然事后王府的人说是宴请金姑娘,但犯人并不知情,被迫冒险行事。”

    “在此过程中,蜀山帮一名帮众路过并上前询问或阻拦,被打晕。犯人得手之后又遇到另外一名帮众,这名帮众武艺高强,与其中一名案犯两败俱伤。据这个帮众说,与他交手之人极有可能便是匪首。此时衙门和蜀山帮的人及时赶到,受雇佣之五人先行逃离,由南淝河泅水来到城外,骑马逃离。”

    “余犯有可能是想乘东平王府的马车由西平门出城,但由于蜀山帮那名帮众的拖延未能如愿,加之匪首正在打斗或已身受重伤,只能舍弃死士一名。另外,我们在地上发现‘沸血散’的粉末,是一种可以暂时强行提高体力的药物,但是药效需要过一阵子才能发挥。”

    “于是,在得到命令后,另外两名死士闯入对面蒋云宝织坊,想以人质为要挟,不料织工蒋云宝身怀武功,未能得手,只好把蒋云宝击伤,由后门逃窜。我们的人追捕此二人无果,主犯也得以逃脱。大体上整件事情经过就是这样的,诸位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没有。”

    众人皆点头。黄峰道:“尚大人,您似乎把最关键的事情遗漏了,就是金姑娘可能被抓到哪儿去了。”

    尚千秋双手一摊:“那我哪知道?如果王氏织坊的人和蜀山帮那位帮众所言属实,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人一被绑出来就扛着由巷尾某处翻墙走了。在匪首等人被缠住的时候,说不定已经出城了。毕竟赶去支援的衙役等人是得知东平王府的人出了事才通知关闭城门、城内戒严的。这段时间内,贼人完全有可能把金姑娘装上在别的地方准备好的马车牛车,从就近的城门出城,完全来及。”

    卢军阴阳怪气地开腔了:“哦,原来大家扯了这么大半天,跟金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

    尚千秋不以为侮,道:“非也。现在我们知道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主犯很可能亦是主谋,而且身份极其重要,否则不会带三个死士在身边舍命相保。”

    “这还用说……那便如何?”

    “如果主犯只是个贼头,幕后另有人指使,那金姑娘可能此时真找不着了。正因为主犯亦是主谋,则金姑娘的下落主犯必然知道。所以我们只需抓住那个匪首,就等于找到了金姑娘。现在合肥县城全城封锁,瓮中捉鳖应当不难吧。”

    尚千秋对蜀山帮两位管事抱了抱拳:“明日全城搜查一事,还请二位多多费心,找熟悉地头的县城人随行。”

    “责无旁贷。”二人异口同声。

    “嗯,让你们的人小心贼人作困兽之斗。”

    天色将晚,正是要严加戒备之时,众人都起身告辞,尚千秋又说了一番话。

    “诸位,你们中有些人不要觉得此事跟自己关系不大。传闻皇后娘娘凤体欠佳,朝中有些言官也对各地府帮颇多微辞。还有些话,不用我说,诸位心里也清楚。两天之内如果不能破案,朝廷快马一到,是吉是凶只能各安天命。”

    众人走了,只有黄峰留了下来。

    “尚大人,您在此时接手此案,属下以为不妥。”黄峰语气诚恳。

    尚千秋笑着摇摇头:“你多虑了。我下山已七年,大事小事也见过一些。即便找到金姑娘,朝中那些言官也不会放过我,是吗?无非就是些媚上扰民之类的骂名。真不行,我便回山上就是了,怎么,他们还能把崆峒派给掀了?”

    黄峰忧心忡忡地道:“大人,正因为如此,属下才不得不担心。”

    尚千秋琢磨一番黄峰话中之意,轻笑两声,然后哈哈大笑:“哈哈,老黄,真有那一天,起码也是百年之后,你是看不到了,我呢,嗯……哈哈,干活去吧。找那个帮主,找他要几个老家伙,夜里上城墙。我们这么个搜法,那几个王八蛋能不怕?十有八九今晚要闯关!明天,你们巡捕和另外几个捕头回来,他们插翅难飞!”

    马天复从尚千秋离开后便一直打坐至天黑,直到腹中饥饿才下床想找些吃的。一开房门,门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衙役

    “干什么?”

    “饿了。”

    “你回去歇着,我叫你家婆子帮你做。”衙役口气冷冷的。

    马天复心里有些发虚,摸了摸腋下暗袋里的两块腰牌,回床上了。

    上午还重伤垂死,现下已无大碍,马天复当然不会认为完全是尚千秋的功劳。尚千秋疗伤时马天复丹田中自行涌出那股清凉之气连马天复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内力修为更上层楼,又突破了一层?马天复所练功法是从一本无名古籍上来的,名曰“八九玄功”。八九玄关倒是听说过,八九玄功中的八九又是何意?由于之前已历经七死八活,当时马天复与师傅都推测还有一死一活两关,如此说来如果这次也算一关,那离练成这八九玄功也就不远了。

    那个锦衣卫说的话马天复有几分相信,不过没抱太大希望,只不过当时马天复是不信也得信。现在想来,人家今后不派人来杀人灭口就是上上大吉了。过阵子万捕头他们不回来,他马天复还真能带着这两块破牌子去翻供,去告发?人家死不承认,有什么办法?丢了两块腰牌,能是多大罪过?说不定还被反咬一口,说是被偷的。话虽如此,真要丢掉这两块牌子马天复也舍不得。万一万捕头他们真的回来了,人家来讨还这牌子,马天复拿不出来又当如何?

    再往深处想,那块“云龙九现”已经撕坏了,这事情应该很多人都知道,金姑娘失踪后突然又冒出来一块,这当如何解释?而且那块织锦无论做成什么,天下都只有一人能用!又或者……有人谋逆?

    想到这儿马天复自己把自己吓了身冷汗。

    “马干事,饭做好了,我端进来?”门外是王婆的声音。

    王婆是个有眼力见的,把几个下酒菜连同一壶酒三只酒杯一并端了进来。马天复招呼两个衙役喝酒,其中一个瘦的板着脸拒绝,但实在经不起另外一个胖衙役和马天复一起劝说,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老兄,我们是来保护小少侠的,小少侠保护百姓不顾自身安危,我们还用防他?卢大人是怕他出去了万一要找他,不见人,耽误了事情。”胖衙役一直喋喋不休,看来守了这么久,是憋坏了。

    瘦衙役几杯酒下肚,还是一脸阴郁不说话。胖衙役与马天复胡吹牛皮,二人笑得嘻嘻哈哈,瘦衙役竟一杯接一杯自斟自饮起来。

    这两人看他明显是有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就试探着问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瘦衙役干了一杯酒后把酒杯摔个粉碎,骂道:“狗日的山贼,我日他祖宗十八代!”

    胖衙役赶紧承着:“好好好,日他,日他,狗日你也日。”然后扯着嗓子大叫:“王婆!还有热菜没有?再上一壶酒一个酒杯!”

    马天复觉得这胖子还真讨喜,补了一句:“拿陶员外送的酒来!”

    几杯烈酒一下肚,瘦衙役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其实真说白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瘦衙役三十多岁了还光棍一人,相中了一个卖醪糟的女子,被迷得神魂颠倒。那女子是逃荒过来的,上无父母,对瘦衙役也有点意思。本来这个事两情相悦就成了,却因一件小事耽搁下来。

    那女子说按照她们家乡的习俗,二人成亲要互赠一个荷包做定情信物,瘦衙役一个大男人哪会做什么荷包?随便买一个那女子又说他心不诚,不要。瘦衙役本以为小事一桩,拖拖也就过去了。没想到那女子较上了真,要么就亲手做一个,要么就要合肥县最好的荷包——要出自金姑娘之手的!

    可金姑娘这时哪有空为他一个小衙役做荷包!别的织户还好说,王氏织户的大门都不是他想进就能进的。费了许多周折都没见上王氏一面后,瘦衙役又转而托了好几层关系找带话给金姑娘说了这个事情,金姑娘也答应偷空做一个给他,结果荷包没拿到手,金姑娘出事了。

    “唉,金姑娘真是个好人,可她那个养母王老太太,实在太不是东西,每天就是叫金姑娘做死做活,金姑娘都快三十了也没说给找个婆家,要不,就是招个女婿也好啊!”瘦衙役恨恨地叹道。

    “嘿,我说你这人,自己的亲事都快黄了,还替别人操心!说句实话,要听不?”胖衙役道。

    “不听!”

    “不听不行。那个卖醪糟的,也就你能看上!城里经常来耍猴的,你见过猴吧?跟你那未过门的小娘子是不是有点像?”

    那胖衙役说出这话马天复真替他捏把汗,瘦衙役正烦这事情,他还在那找抽。

    不过瘦衙役好像习惯了他这张破嘴,自顾自道:“唉,阿苗啊,人好,勤快,手又巧,能娶到她,我这辈子就知足了。你这一关饷就去逛窑子的烂货,懂个屁。”

    二个衙役喝不惯烈酒,胖子趴桌子上就睡着了,瘦子硬撑着走到屋外,也坐地上靠墙睡了。马天复怕他们冻生病,都扶上了床,自己则出去透透气。

    双井巷王氏织坊这一段,隔五步就站着个举着火把的蜀山帮帮众,马天复刚迈出门,就有人喝问:“哎?你怎么出来了?”一看,是陈容。

    “陈管事,亲自在这坐镇啊,辛苦了!”

    “呵呵,哪里。不过你怎么出来了?”

    “伤好些了,出来透透气。陈管事,关于那伙贼人,可有些眉目了么?”

    “说有吧,也没什么确实的线索,只知道十有八九还在城里。督捕司的老爷们担心咱们帮里弟兄镇不住场面,非要等他们的人回来不可。”

    “也是。督捕司的人回来当然稳妥些。这帮人胆大包天,万一狗急跳墙殃及无辜就不好了。”

    “嗯,确实。这帮人已知的就有四个在逃,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他们的人在城里。今天府衙的人查了一天,屁都没查到。”

    可能最近压力太大,陈容今天的话特别多。马天复真跨出大门了,陈容也没拦着,就随口问了一句:“你不去哪儿吧?”

    所有人都没怀疑过马天复会有问题。马天复也不断提醒自己:我有什么问题?我什么问题都没有!那些人要跑,我根本拦不住。他们是不是锦衣卫,跟找金姑娘没有半点关系。

    来回溜达了几步,马天复发现蒋云宝织坊灯还亮着,就进去看看。

    蒋云宝坐在机楼旁专心弹织,身边站着个拽花工。马天复进门,蒋云宝抬头一看,点头笑笑,迎了上来:“马干事还没睡啊。”

    “呵呵,蒋师傅还在忙啊。”

    “是啊,年底了,活赶到一块儿,忙不完。”

    马天复跟蒋云宝算是邻居,之前见面也没打过招呼,经过这次二人反而亲近起来。蒋云宝说正好累了,也该让拽花工歇歇,就烧水泡茶搬来小桌子小板凳还抓了一把瓜子来准备好好跟马天复聊聊。马天复心想反正也没床睡,漫漫长夜怎么打发呢?干脆,回去又拿了不少点心来。

    陈容见马天复跑进跑出,过来看看究竟,调笑道:“哟呵,这小日子过的,我尝尝……嗯!这酥糖可以,还有油炸花生米……唉,可惜了,这大冷天的,要能就着喝上两杯……”

    于是马天复又喝上了。

    陈容给马天复的印象一直是不苟言笑,厉害得很,今天晚上马天复完全改观了,其实是挺随和的一个人。两杯酒下肚,陈容就开始抱怨,口无遮拦,连皇帝都被他讥讽挖苦了一番。

    至于蒋云宝,马天复真想不通为什么打光棍到三十多岁。像这种手艺好,有产业的匠人,长得又不丑,成个家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谈到这个,蒋云宝也大倒苦水,说做这一行难啊!不认真做,饭都混不上,做好了吧,一年到头不得闲,哪有功夫谈婚论嫁。马天复看这人一张方脸浓眉大眼很老实的样子,吹牛皮功夫也不赖嘛!

    吃着喝着聊着,散场时已快三更天了。马天复自始至终没有提昨天晚上事情,奇怪的是陈容和蒋云宝偶尔提到也只是一带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