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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岔河,聂仁昊和淑芬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向猪圈——大伙儿都出去了,那十来头赛膘的小猪崽子自然由畜牧站的饲养员代管——近十天时间,猪崽已经出现了明显变化,不管是毛色还是长势,淑芬和聂书记领养的那两头明显要比其他的好得多。
疲惫一天的农民们回到招待所就呼呼睡去了。淑芬却开着灯,趴在桌子上把那两张纸上的东西摘抄到本子上,她想,啥子时候杨家湾才能种出那么多好果子树来?
第二天中午,太阳暖烘烘地照在岔河滩上,银色的沙滩闪耀着钻石的光芒,澎湃的波浪涤荡出聚集的云朵,夏天还畅游的鱼儿藏到了深水之下。
岔河乡政府和招待所就在河边。农民学员们并不需要午休,他们相约懒洋洋地走在河岸,这种悠闲的惬意,却让他们极不习惯,已经半个多月了,老家地里的麦子是不是又长高了一截呢?还有家里的婆娘,可别搞忘了给青菜、白菜和萝卜挑粪施肥!哎,当家人在外“浪荡”一个多月,家里肯定不成样子!
最着急的是牵猪人王福民,昨天回林木乡,他弟托话来说,已经没有猪草和粮食帮喂养配种猪了!穿得破破烂烂的“王尻尻”吊儿郎当地走在人群中,发出一句极为不满的牢骚:“他奶奶的,这是培训个铲铲,老子要回去了!”
最先接话的是和他同村的“邻桌”:“就是培训你个铲铲,我看你铲铲都拿不对!聂书记喊你种树,你要牵猪;现在喊你好好学牵猪,你又想拿铲铲种树!”
不过也有应和的,“我看这个培训也没得啥子用!哪家都有几亩地,我们在这里耗起,那地里自己长出黄金来?我看是逑一样,回去了还不是那个卵样子!”
“莫说了,看那头!哈哈,有人抢你生意喽,王尻尻!”一个人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指着河对岸。杨淑芬和聂仁昊居然牵着各自的猪在河边散步!让人忍俊不禁的是,后边还跟着一群拥趸——几个乡的小伙子们说说笑笑!
“哈……哈……笑死我了!两条骟过的芽猪儿,配个卵!”牵猪人讥笑着不懂“技术”的散步人,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聂仁昊听见这边的大笑声,也跟着笑了笑。啊,这是脸朝黄泥背朝天的泥腿子们,难得这么自在地笑出声来。从春打头到寒冬来,哪个有时间这么出来闲逛,和土地惯打交道的农民汉,突然拿起笔头坐在教室里,也真是难为他们了!不过,这改革的春风即将来临,各个村里抽出来的“文化人”,必将是“农村现代化”和“小康社会”的骨干和带头人。
可是,这里头的“带头人”王福民真煽动了二十来个人,找到各自的乡领导——他们要罢课!
到了晚上,正好都在一间屋子里住着几个乡领导正在摆着龙门阵,罢课的学员一拥而上,叫嚷着家里的活路没人做,这么整下去明年要饿死人了,就算是要减土地、蚕桑,也要回去!
乡领导们顿时慌了手脚。黑压压的一片,把那颗二十五瓦的白炽灯光都遮住了,拥挤的屋子里刚刚每人一处立锥之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都集中在了聂仁昊身上。
“回去,都回去!”聂书记的一声怒吼吓得林木乡的农民哆嗦着退了几步。
“他王福民是个什么人他们不晓得,你们也不晓得?你给他土地都不要的人!你们也不要?”
几个人看看了王福民,摇了摇头。“聂书记,确实是家里没啥劳动力,婆娘娃儿在家里拉扯不走哇!”
“好大个事情嘛,我现在就去找梁主任,请求他放两天假,大家都回去看看。还有,你们真要走我不留,其他乡我管不着,你们回去了顺便给大队书记带个话,喊他们来培训,大队书记在这里的,喊大队长来,都在这里的,喊他们婆娘娃儿来!”
聂书记说完,提着潲桶喂猪去了!林木乡的三四个农民赶紧跟上去,“我们不回去了……”
其他农民看了看各自的副乡长,一个个都拉着脸,看样子政策肯定和聂仁昊是一样的了!干脆啥也不说了,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走开了!
农委主任果然深明大义,承诺中途放假一天半。“罢课计划”昙花一现,再也没人提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培训班的农民像欣赏杂技一样见识了温室养蚕、薄膜育苗、沼气生火等等知识。
……
在结业颁奖典礼的时候,姓张的副县长“小平头”再次出现在主席台上。当他把“学习标兵”的荣誉证书颁发给淑芬的时候,紧紧地握了一下小姑娘的双手,嘴里说了几句鼓励的话,最后以一句“实至名归”结尾!
张副县长的“实至名归”源于昨天下午的座谈会。座谈会的参会者主要是几个乡参加培训的副乡长和农民党员,因为是老师身份的聂仁昊没有参加,不过通过他的积极争取,淑芬却列席了座谈。
在乡领导们各自十分钟的发言之后,副县长说,农民党员也说说意见。大家扭扭捏捏,毕竟这是在县领导的面前,乡长们也早就打过招呼,说话要注意分寸。因此农民的发言和副乡长们一样,从效果显著到坚决落实,从不辜负党的培养到不辜负群众的期望。张县长听得极不耐烦,盯着农委主任,“老梁,这个培训就真像他们说的,把农村的根本问题都解决了?
“张县长,他们确实说的有点过了。农村的问题解决怎么可能通过这么个短期培训解决?关键还得抓落实、抓成效,大家说是不是呀?”在一阵应和与点头之后,梁主任满意地看着张副县长。
张副县长往上推了推眼镜。“老梁,如果在西部你都没有发现问题、我们没有听到问题,那就是最大的问题!这里是山区里的山区,山区里的边角,劫后重生的灾区,这里都没有问题了,那这个培训还有什么意义?”老张继而又扫视了一遍对面的几个副乡长,一个个像焉了的茄子,耷拉着脑袋。
“那后边的小姑娘,你也是党员吗?”他到在会议室第二排的角落里的淑芬,埋着脑袋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她不是,不过学习很认真,实践课也表现得非常好,”农委主任赶紧解释,“她叫杨淑芬,水利局杨局长的侄女儿!”
淑芬赶紧抬起头,这个从小一直担任班干部的小姑娘,早就蠢蠢欲动,等待机会能够就自己生活的农村提点看法。“我不是党员,我是团员!”
“呵呵,那也是共产主义接班人!你有什么要说的没有?”副县长看了看淑芬。
“我……我可以说吗?”淑芬站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头,期待地看着对面的领导。
张县长第一次翻开本子,“能说呀!想说什么就随便说,只要是和农村、农业有关的,都能说!”
“我觉得这次培训对我个人来说还是有效果的,但是有很多东西在我们农村还是用处不太大,就像温室养蚕,我们现在蚕房都和堂屋或者斜房屋共用,根本就没有专门的蚕房;还有沼气池,我们确实有很多粪便,可老师说一套设备都要好几百,我们哪里买得起,并且那个东西我看还是危险,要是粗陋地搞,爆炸了要出人命;还有薄膜种植,因为这是冬天,我们没有上实践课,到底有没有效果我们也不晓得;还有……”
魏登寿坐在淑芬前边,扭过头瞪了她一样。淑芬就和没看到一样接着说:“还有聂书记讲的果木种植,我觉得也要和地形结合,他那里是大片的河滩,可是我们石桥到处都是山旮旮,种粮挑粪都累得半死,种果树需要更多的粪肥,估计人都遭不住。”
“那你觉得这些问题要怎么解决呢?”副县长停下钢笔,看着这个小姑娘,很认真地询问。
“我就是觉得每个乡、每个村情况都不一样,都该搞点自己的特色出来,要是真的都种果树了,那果子也卖不出去呀!就像岔河,他们河流穿越了所有村,并且马上修了水电站,大坝蓄水之后可以养鱼呀;我们石桥,我觉得山里到处都是花儿,一年四季都有,养蜂卖蜂蜜也好呀!我一下也想不起来这么多……
“还有……还有就是聂书记说的,我们农业基础太恼火了,前几年搞的农田基本建设,起了一些作用。可是现在要发展老师讲的那些东西,没有基础不行,就像我刚刚说的,养蚕没得蚕房,沼气池没得设备,水果往外运没得公路……我们啥子都不敢搞!”
淑芬的一席话,说到农民的心坎儿里去了,在座的农民党员都点着头,对这个小姑娘更加刮目相看。
“说得好呀!小姑娘,这就是问题,大问题!老梁呀,你是农业专家,这些问题你不会看不到呀!我们县一穷二白,但是我们也要想办法给农业打基础,给农民开路子!要不然,刚刚那个小……小杨说的特色农业、因地制宜都是白条子!”
农委主任一边记着笔记,一边揩着汗水,“是,是,我们回去就去地区争取资金,争取政策,解决这些问题!”
淑芬还有些意犹未尽,她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想法,还能讲上好一阵子呢!不过农委主任已经宣布座谈会结束,畜牧站的几个饲养员已经扛着秤杆子来到院子里了!
接下来,那次打赌谁胜谁负将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