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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老师给富顺的那几本书让他如获至宝,尤其是郑云霞的最后一句话,让这个越来越成熟的孩子更加想快点儿把那些书看完。那天拜访快要结束,李翔把提着大包小包的刘永翰“撵出去”的时候,郑老师对富顺说:“你看完这些书,并且基本上都能看懂,我去和校长申请,你作为插班生来旁听吧!”
尽管只是永远拿不到文凭的“旁听”,可刘永翰比富顺还要高兴,破天荒地没有去码头吃晚饭,在路边的食店里点了一个铜火锅,独饮了半瓶没有送出去的“诗仙大曲”。第一次吃火锅的富顺,辣得眼泪像铜豌豆似的往外滚。这江云的火锅,到了冬天成了大街小巷的主流美食,越辣越想吃,越吃它又越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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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桂英看着扛一箱子货物都吃力的富顺,干脆和他一起抬着走,富顺走前边,个子高一点的桂英在后边。可这上坡用杠杆抬东西,又非得都架在肩上的话,后边的人肯定吃亏,何况套木箱的绳子还老是往后滑。可桂英却乐意得不得了,哪怕隔着这一米左右的距离,能够天天看着富顺的背影,她是也那样的满足。
两个曾经在杨家湾不受欢迎的孩子呀,就像这竹竿的两头,已经把命运紧紧地绑在了一起!在杨家湾的时候,每当富顺被人欺负,桂英总是挺身而出,结局往往是两个人一同被贱狗子那样的孩子王暴揍一顿;每次富顺在山坡上放牛,桂英总跟在他屁股后头,最后富顺还得帮着她把草割满背篼;不管谁在家挨了打,总会躲在那片竹林里哭泣,另一个就会闻声而去,有时候还跟着一起哭。到了这江云城,两个孩子都差点永远失去彼此,那种疼痛和喜悦,除了他们自己,没人懂。
女孩子总是要早熟一些。那份儿时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变成了现在的生死与共、命运相连,她坚信一定可以长相厮守、白头偕老。害羞的孩子想到这些,红红的脸蛋像要点亮这寒冬的烈火,她多想去把那个木讷的小子引燃,让他快点长大、快点成熟!
可是她又害怕富顺成熟。她知道富顺心里的两个梦,不管是寻亲的梦还是读书的梦,都会随着成熟而变得越来越清晰,一旦梦醒了或者梦实现了,要么因为失落彻底迷失方向,要么因为成功渐渐远离自己。这两种结果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她要想尽一切办法维持现状。
一大船货物很快就搬完了,而富顺和桂英的劳动所得还不及人家的十分之一。富顺看了看手表——刘永翰戴过好多年的一块儿机械表,已经九点多了,还想回去看看书——从晚上能找到光源开始,他就养成了每天晚上十二点多睡觉的习惯了。
“桂英姐,走吧!”今天是刘永翰给李狗子结账,在他从狗子哥那里领到八毛血汗钱之后,把钱递给桂英姐。
“哦,富顺,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要去读书?”馒头大汗的桂英一边走一边问。刘永翰看到两个孩子慢吞吞的,搓了搓手先回“宿舍”去了。
“桂英姐,你希不希望我去读书?”
“我……我觉得你已经很厉害了,那么多书都看完了!”桂英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明明看到富顺眼里对上学的渴望。
“可是好多地方都看不懂,很多符号都不会念!”富顺想想郑老师叫他读的那些符号,再想想自己“站着的蚯蚓”,笑出了声来。
“那你就是要去读书了,他们说的一点都没错!”桂英明显生气了。
“不是,桂英姐,我是想要去读书,可是我又想攒钱,我……”这是富顺心里最大的矛盾,他对“刀疤刘”托人找大哥已经没报什么希望了,这都几个月了,一点消息没有。
“那你去读吧!呜呜……”桂英突然嚎啕大哭,把手中的几毛钱扔在地上,然后哭着跑开了。
富顺突然不知所措,这桂英姐到底是怎么了?他拾起那几毛钱,朝会计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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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期两个月的农业技术培训结束了,淑芬作为培训班唯一的女同志,获得了“学习标兵”的荣誉称号。记录了满满一笔记本科学知识的淑芬回忆着这两个月的点点滴滴——
在经历了从“乡”到“公社”再到“区”,继而又回到“乡”这个名称的岔河,是嘉苍县最偏远的西部片区的中心,涵盖了六个乡镇。县里搞的这次农技培训就在岔河乡政府的大礼堂进行。如此大规模针对农民专业而系统的培训,在嘉苍县尚属首次。
授课的老师们是省农科院的教授和地区农技站的技术工人,参加培训的主要学员都来自六个乡镇下的各个村组,上到六十多岁的老农民,下到十三四岁的小娃娃,一百多个人你一团我一团地散在礼堂不同的角落;叶子烟、纸烟的烟雾呛人地在空气中弥漫,把偌大的礼堂装扮成“污浊的仙境”;叫骂声、抱怨声从不同的角落传出,汇聚成嘈杂的噪音。六个乡的农业副乡长、农技站站长也作为学员参加培训。
淑芬一个人坐在第一排,看着“嘉苍县西部片区春雷农技培训班”的大幅红标,想起七叔说的“雄厚的师资力量”,期待着这场“春雷般”的洗礼。可是透过层层烟雾望去,来的这些农民里头,她不仅是个头最小的,而且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女生。
随着大喇叭里传出“请安静”的声音,人们才各自找了个座位坐下。主持开班仪式的是县农委的主任,坐在主席台的有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张盛峰和西片区各个乡镇的书记。在岔河乡党委书记简短热情的致辞之后,胖乎乎的张副县长做重要发言。
农民学员们的讨论声几乎盖过了大喇叭里副县长洋洋洒洒的讲话声,声音最大的是果木乡的农民。坐在台上的果木乡党委书记聂仁昊脸上抽搐着,尴尬地看着农委主任,农委主任几次想要维持纪律,都被张副县长的慷慨激昂的讲话给压制住了——大概这位戴着眼镜的小平头压根儿就没听见下边的喧哗。
在淑芬的左右及后边两排都没有人坐,她认真地记着笔记。从杨泽贵给她的印着“主席语录”的红皮笔记本上可以看到,县长这天上午大概讲了三层意思:一是省委、地委、县委各级领导都高度重视农民技能提升,并且专门出台了意见,县里组织的春雷班,就是让省委的意见落地生根;二是本次课程安排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二十天的理论课和三十天的技术操作课穿插,内容涵盖了果桑嫁接、蚕桑养殖、生猪养殖、科学育种等多个方面;三是将全县第一期农技班放在西片,主要是考虑西片在夏季受洪涝灾害严重,要扶持西部片区发展,带领农民脱贫。
讲话终于在针对学员高度提炼的“三个务必”之后结束了——“务必认真学习、务必学以致用、务必带动脱贫”!淑芬放下钢笔带头鼓掌,其他农民的喧闹被这掌声打断,继而掌声雷动。副县长笑嘻嘻地起立鞠躬致谢,然后跟主席台上的领导们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农委主任终于爆发了心中的怒火,点名批评了果木乡的同志,继而口头制定出“凡是上课期间违反纪律的,一律不得参加培训”的规定。但这条规定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几个吧嗒着叶子烟的老头起身就往外头,看样子又是果木乡的农民。聂书记彻底愤怒了,“给我回来,你们敢出这个门,我就敢把分到你们户头上的田地收回来!”
刚要出门的几个老者顿住了脚步,大眼瞪小眼之后,规规矩矩地回到座位上,还把旱烟掐灭了。其他几个书记也纷纷效仿,包括“削减养蚕量、增加上缴粮”等等措施当场出台。当过教师的农委主任万万没想到,这些完全有违政策的恐吓,居然起到了出奇的震慑作用,甚至有一些年轻的农民和淑芬一样,拿出了笔和本子准备做笔记。
第一堂课的授课人是省农科院的教授,讲授的内容是“生猪养殖技术”。在讲授到“猪的品种与杂交”的时候,果木乡的农民终于抑制不住了,对着一个正在呼呼大睡,被他们称之为“王尻尻”的农民哈哈大笑。
“尻尻,台上那个老头儿喊你起来牵猪了!”姓王的牵猪人被邻桌摇醒,指着台上的老教授大喊!“牵猪”也算是门“行当”,主要是牵着配种的公猪到各家去给母猪配种。但这门手艺似乎又有些入不了流,往往被人看做“下贱”,稍微有点能耐的人都不会去干这行当。
“你娘的,配种有啥子好教的,他还不如去教公猪、母猪算逑了!”姓王的牵猪人被激恼了。
“你他娘的才是猪!”邻桌发现这不开窍的猪头,把所有的学员骂成了猪。
教授干脆停了下来,右手托住腮帮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搞笑的争执吸引了过去!
“是嘛,这个配种又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我能配,你们就不能!”牵猪人就跟少了一根筋一样,越说越离谱。
“呸!你他娘光棍一根,跟哪个配?你圈里的公猪?”邻桌越听越气,话也越说越难听。
老教授看了看离他最近的小淑芬,终于忍无可忍了,站起来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吼道:“别闹了,行不行,你们说这些难听不难听,我看你们哪家都结婚有娃娃了吧?就算没娃娃也总有娘亲,顾及一下别人的感受好不好?前头还坐了一个女娃娃呢!”
喧闹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个“邻桌”这才发最前头那个女娃娃,和自家的女儿差不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