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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最近上班太累了,潜意识里面期盼着一场持续不停地降雨来打断这阶段的工作,于是睡梦中的赵翔总觉得耳边有雨声粘着。
像是年少时在老家后院廊道下的竹躺椅上睡觉,雨水不断从屋檐上滴落到铁皮上的声响,嗒嗒嗒,偶尔微风拂过,碎成粉末的雨丝便飘到脸上,麻麻的,湿湿的。
一定是太累了。
迷糊中赵翔又一次告诉自己,昨晚睡前刚看过天气预报,近几日都是晴天,且橙色高温警报。
难得能做这样的梦,仿佛置身多年前的那个暑假,万事皆休,前途无亮,一具从高考解脱之后懒散的躯体烂在竹躺椅上,看书睡觉,似乎生无所恋,又似乎只为享受当下,每日慵懒闲散,虚度着光阴,等待命运最终的判决。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两长三短的闹钟声,高一时花了十二块钱在路边摊买的高级货,傍随着自己高中大学一共八年的光阴,怎能忘记这熟悉的声音?
大约是太累了吧。
如果不是太累了,又怎会陷入这么美妙的梦境中?
赵翔也不太确定自己是醒了还是困在梦中,他不愿睁开眼,因为睁开眼,他就要起床洗刷,然后挤上公交,换两次车,站一个半小时,开始至少十个小时工作的一天。
只是如果不睁眼起床,生活还怎么继续下去?
是梦中梦吧?
睁开眼的赵翔看到自己躺在熟悉的竹躺椅上,那本高中时期花十块钱买的盗版《红楼梦》就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书上压着一块黑色的正方体金属。
正方体很暗,没有反射半点光泽,以至于赵翔睁开眼之后目光就没离开过它。
压在头下的手臂麻木了,拿起这块黑色的正方体。入手很重,棱角分明,感觉每一条边都是一个空间的分界线,指尖轻轻抚过,直角棱边便如利刃划破皮肤。
十指连心,一阵刺痛让赵翔的心脏骤然抽~搐了一下,黑立方便跌落了,依旧落在书本上。
翻卷开裂的伤口有两厘米长,粉~嫩的肉裸~露在空气中,转眼便渗出~血来。赶紧入到嘴里止血消毒。出~血量不小,满口的咸腥提醒着赵翔得找东西包扎一下伤口。
隔着书本将黑立方夹起放到旁边的矮几上,站起身来拿眼扫了一下周边环境才意识到,所处的这熟悉的一切并不是真实存在着的——看来真的是梦中梦了,赵翔有些失落——因为两年前他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将这所老房子翻建成了二层小洋楼,当时这张竹躺椅因长时间无人使用早已被蛀得千疮百孔——他亲手把它烧掉的——而现在看到的,只是房子残破的模样。
站在铁皮顶的廊道下,赵翔忘了指尖不断滴下的血,看着后院那株石榴在雨中摇曳的身姿,泪如雨下。
大话西游里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像我这么有理性的人怎么能接受这么无稽的事情?”
赵翔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他没有理由相信这是真实的,因为他是个理性的人——哪怕是被生活所逼由感性转型为理性的,哪怕内心深处他更愿意相信这是真实的,可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醒醒,这只是梦,你该起床去上班了!
赵翔闭上眼睛,希望睁开眼的时候,世界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只是手指上的伤口与心跳同频的痛感不断传入脑中,每一阵都在告诉他这是真实的绝非梦境。
他又猛地睁开双眼,不管了!哪怕这只是一个梦,活在这样的梦中,也比每日劳碌而不知所往来的好吧?
……
老房子很干净,干净到连块创可贴一张面巾纸都找不到,最终赵翔用红花油浇了伤口后,拿了张粗糙的厕纸捂住伤口。
回到后院,矮几上的黑立方是他所能想到的与唯一与记忆不符的物品,这个梦境是否因它而起?赵翔不确定,他只是个文科生,无法用合理而科学的理性思维解释这一切,只能看着黑立方大开脑洞瞎猜。碰是不敢再碰了,万一再割出一道口子就麻烦了,确实很痛啊,现在痛感还一阵一阵随着心跳往脑壳里钻呢。
“难道是要滴血认亲?”这似乎是所有神器被激活开启的唯一姿势,赵翔剥开裹在指上的厕纸。伤口的血已经止住,翻卷的伤口像极了女性的某个私~密部位,粉~嫩殷~红,让他从伤口中挤出一滴血来验证自己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他没办法对自己这么狠。
于是托着盗版的古典名著观察,黑,这是唯一的感观,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然后?
然后是肚子里传来的咕咕的叫声,猛喝了两大杯水也止不住饥饿感袭卷而来。饥饿使他焦虑起来——这不是梦!他很饿,得先把肚子解决了,再来研究这个黑乎乎没有半点反光的东西。
“大哥!大哥!起床没有!”前门熟悉的声音,熟悉,而陌生,因为听得出来那是变声期的堂弟赵吉在喊他,可是赵吉去年生完孩子后结婚了,当时赵吉28岁,成功避过农村29岁不娶亲的槛……
赵翔没敢应,小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
赵吉是个不言弃的人,三岁看老,从叫门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这孩子日后必有成就……五分钟之后赵翔提了提嗓子应了一句:“起了起了!”
中气十足!
黑立方得藏起来,伤到人事小,被人顺走了事大,谁知道这东西里藏着多少求解之迷。赵翔托着书本,开了衣柜,将黑立方放了进去,又觉得不是很妥当,还扯了件衣服盖上。手离开衣柜时,黑立方却粘在手上跟着出来了,还是粘在受伤的手指上……
沉重的黑立方此刻份量全无,化作了绕指柔,已将赵翔的手指吞掉一半了。赵翔大惊,甩啊甩,却怎么也甩不去,拿手在石墙上磨,也还是蹭不去,反倒越努力地想把它甩掉,它却化得越快,同时如倒播的镜头般慢慢地通过伤口渗透消失。
赵翔脑子一片空白,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东西不会有毒吧,在认知中但凡是毒物往往都是黑的……
“大哥,开门啊!”赵吉又喊起来了,可以看到他的头挥在窗户上看进来,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赵翔站在屋里就是不给他开门。
赵翔被这一声呼喊分了神,再看手指,最后一丁点黑色的液体已然消失在伤口中,伤口也在转瞬间愈合消失,就像不曾出现过。
“大哥,开门啊!”赵吉又喊起来了,声音大得几乎让整个老屋里面的家具都要散了架。
“来了来了!”赵翔走了出去,嘴里应着,心下却想:应该死不了吧,黑色的,一般都有毒,但如果谁真的要谋害自己这样一个普通人的小命,搞这么高科技的东西实在是太浪费了……但是如果真的有毒的话,死了也就一了百了的,省得活在世上这么辛苦又怕死不敢自行了断。
拉开门栓,堂弟赵吉一身滴着水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个米袋子,袋子里隐约有黑色条状生物在扭动着。
“大哥,你搞什么呢,喊你半天也不应!快点快点,我抓了两条大的,中午把它们解决了……我先把衣服换了。”赵吉一进门就把米袋往灶台边一丢,跑里面去,还不忘回头交待赵翔:“大哥你别打开,等下我来弄!”
十四岁的赵吉一米七五,十九岁的赵翔只有一七一,所以赵吉换上他大哥的衣服有点小,虽然这个大哥比他大了五岁。
湿透的衣服过了遍水便披在灶台边的柴火堆上晾着,外面是绵绵不绝的雨,只有灶台边的热气能让衣服快些干了,不然中午回去还得挨一顿揍。
赵吉麻利地在外面收拾两条手臂粗的鳗鱼,身为大哥的赵翔站在屋里看着日历本发呆。
2005年6月24日,这个时间不对,应该是25日。赵翔伸手撕掉一页。他的记忆里这一天很清晰,因为那两条手臂粗的鳗鱼是他前所未见的,也因为这一天那顿鲜美的鳗鱼当归饭之后,他知道了自己的高考成绩,预料之中意料之外的一个实在不怎么样的成绩。
高考前的豪言壮语在这一天被正式定性为纯属赵翔一个人的……瞎扯蛋。
……
赵吉蹲坐在小木凳子上,拿着长竹管朝灶里吹火,青春期疯长的身体所带来的饥饿感,使他恨不能每时每刻都有可以吃的东西往嘴里塞。所以一换好衣服就升了火,一边催促着赵翔,一边努力让铁锅热起来。
鳗鱼剁块,倒入麻油加姜的热锅中爆炒,调好咸淡后再倒入两斤大米,炒到大米金黄,铲入高压锅中,放入五毛钱从药店买来的两大片当归,加适量的水……
赵翔也是从小饿过来的,七八岁开始做饭,经历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偏偏坚持着什么都要往锅里过一遍,久了也就练成了一手野路子的农家菜厨艺。他并不记得当初是怎么做这顿饭的,只记得当时放了当归,两兄弟把一大锅饭吃得精光。
按理说盛夏时节不该吃重油上火的东西,但好吃嘛,谁能管得了那么多,夏天都有人吃麻油狗肉,何况一点点当归鳗鱼饭?
碳炉子上的高压锅有气无力地喷着气,赵吉很急,拿着纸板不断地扇,火星四外飞舞。
赵翔兴致不高,坐在一边想着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却理不出个头绪,只能强制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这锅美味上。
十九岁的身体,哪怕情绪再低落,吃起饭来依然斗志激昂。四年高中的住宿生涯让他这副身体在食物面前条件反射般的大嚼快咽,鳗鱼骨几乎都是嚼两下直接咽入肚中。
赵翔无法控制这种条件反射,事实上十几年后他很成功地戒了这种狼吞虎咽的习惯,可现在他确实无法控制这副身体。
两斤米,两条鳗鱼,一人满尖的八碗,赵吉拿饭铲把锅底细细地刮了一遍,端着半碗收获的锅巴冲赵翔得意地笑。
赵翔莫名傻笑,这种神奇的感觉,在结束学生生涯进入社会之后就再没有体会过。
看看屋子的东西——梁上吊着的沙包,沙包边上放着的水泥杠铃,木梯下放着的锐步断鞋,以及放在缝纫机的篮球,这一切都让赵翔的心情好了起来,觉得体内有无尽的力量在涌动着。
如果这不是梦,再年轻一回有何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