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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辰砂眼中倒映出缀在深海般沉暗夜幕中银亮璀璨的几颗星子,稀疏地悬挂在天穹最里面,像是要穿透那天外宫阙般渐渐地远离了他这凡俗之人的视野。
身后渐近的脚步声未让他回头,他只是轻声道:“可安顿好她了?”
“云裳花容在为她梳洗整理,不过她睡得沉,应当是不会知晓了。”秦羽涅踱步至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可有叮嘱她们动作轻柔些,防她醒来。”苏辰砂下意识地提醒一番,说完却觉着自己思虑过多。
果不其然,被秦羽涅偏过头来,好一阵打量,“这女子果真是得你垂怜照顾。”他收回目光,与他一道仰头看点点疏星。
苏辰砂难得沉默,眸中忧思愈发浓重,此时又听得秦羽涅清清冷冷地声音传至耳边,“她本是要去送伞予你,是我拦住她的。”
“你本应拦住她,虽说她当知晓在哪处寻我,但毕竟这雨势渐大,无端地在雨里行一遭,以她现在的身子骨,势必要染上风寒。”苏辰砂说着一边不经意地用手去拨弄身旁一株桃树上娇艳的花瓣。
“撑伞在雨中行上一趟大抵不会,不过她若是心中焦急,怕是懒得撑伞,结结实实地淋一场回来。”秦羽涅顺着苏辰砂的动作投去目光,那桃色的花瓣在暗夜里显得尤为艳丽婀娜,“这树唯有今年开的最佳。”
苏辰砂浅笑不语,松开手来,“开得再好无人欣赏无人喜爱,也不过一株枯树而已。”
秦羽涅只觉他眉眼间皆是愁绪,却不知他因何而困,为何而愁,只是还不等他开口询问,苏辰砂便接着说:“羽涅,她要离开。”
秦羽涅一愣,未来的及反应,只听苏辰砂又道:“她说她要离开这里。”
这次,秦羽涅听得真切明了,一时间却想不出任何词句来安慰苏辰砂,他不知晓苏辰砂与那女子究竟在平日里如何相处,更不知他们究竟在短短时日中建立了怎样的情谊。
“羽涅,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苏辰砂在他沉思之际忽然转过身来与他面面相对,“我想送她去穹玄山庄,你看可行?”
这个决定倒是叫秦羽涅一惊,他并未料想到苏辰砂会做出如此选择,不过这倒并不是不可,只是他仍旧想要知晓这其中缘由。
苏辰砂想是看出他心中所惑,便向他解释道:“我曾答应为她解毒并替她寻找师傅,虽然她执意要离开苏府,但我却无法不信守诺言。”苏辰砂垂在袖中握拳之手一紧,“相比让她形单影只在外漂泊,危险重重,不如将她送至穹玄山庄,那里有你,我大可放心。”
秦羽涅点点头,想是赞同他所言,但却不知那苏梨又是否愿意,“你可同她说了?”
“还未曾,打算明日告诉她。”言罢,苏辰砂好似又想到什么,“山下那小寒龙可还好?”
“你说傲雪?”秦羽涅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来,“她一向安好无恙,只是近日来吃的多了些。”
“傲雪之诞有使人强身健体、促使人伤情加快痊愈之效,再则你那庄子山水风光一如仙境,又清闲宁静,与她养病再适合不过了。”其实苏辰砂早些时日便想到过此处,只是那时刀鸑鷟并未提出过要离开苏府,与她相处又甚是舒心愉悦,他多半是舍不得让她走的。
“你所言有理,便让她来吧。”秦羽涅点点头,并无什么异议,“寻她师傅一事,可要交给我庄中之人去做?”
“不了,四面八方都有眼线盯着你那山庄,可别叫人逮住什么把柄去。”苏辰砂叹了口气,“况且,我答应了她的。”
秦羽涅知道,他不愿食言,向来应下他人之事都是亲力亲为,所以也不勉强他。
“她师傅之事可查到眉目?”
苏辰砂凝视他片刻,开口道:“李霁的人查到九幽圣教已在南朝落脚,而地点就是刑部尚书府,我猜想他们可能将阿梨的师傅也一同带来。”
秦羽涅闻言,不禁怒不可遏,眼中冷寒更甚,“这云苍阑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便最安全。”苏辰砂双目半眯,颇有几分看透天机的意味,“我倒想看看我们这位云大人,在暗地里搞些什么鬼。”
“我来找你,便是要同你说件与此相关之事。”秦羽涅正色到,“今日上朝,因博义近日来洪水频发,犹如凶恶猛兽,不仅摧垮了乡间诸多农舍,就连博义城都岌岌可危,父皇有意派我前去赈灾,此言一处,朝堂多是唱衰之声,但云沧澜与兵部尚书欧阳鹤之却出乎意料地在父皇面前为我力争,让我不必过虑,博义刺史定会竭力配合与我,为我所用。”
“听你如此一说果真有些奇怪。”苏辰砂面色颇沉,“平日里,这些个官员皆是对你不行理睬,不屑一顾,今日可是全然转了性去?”
“那云苍阑更是与他一唱一和,倒真叫我觉着他们的阴谋有不昭而示之感。”顿了顿,“我便是由此事想到有关玄天令一事上。”
“这世上的三枚玄天令,有一枚藏在贤妃娘娘昔日的寝殿之中,这事知晓之人也不过你我、皇上和贤妃娘娘及你七皇弟五人。另有一枚,只有当今皇上知晓藏于何处。”苏辰砂接着低声说到。
“没错,至于第三枚,已在这江湖消失多年。”倏地,他眉一聚,眼一挑,“博义州可是当年初次发现第三枚玄天令之地。”
说及此处,苏辰砂也愈发觉着此事古怪,照理说,博义地为江河之水好发之地,早些年也曾频发水灾,只是都从未像今年这般,颇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难不成他们是听闻了什么有关玄天令的消息,这开山掘土,才致使这次这场洪水来势汹汹?”苏辰砂大胆猜测,却不知是何人这般有心了。
“且不去想这人是谁,放出这等消息,居心何在?”秦羽涅眉头渐重。
“是啊,十五年前便将江湖搅弄的腥风血雨之物,事隔多年,尽还有人拿来做文章。”苏辰砂于心中长叹,十五年前便是因这玄天令,害得他家破人亡,也让羽涅的母妃生死不明,皇弟不知所踪,这因果循环,究竟何时才是个终了。
忽然,一阵阴凉之风侵袭而来,霎时间熄灭了刀鸑鷟屋中的烛火,两人回首望去,皆有一丝心悸之感犹如热泉喷涌上头。
秦羽涅神色微怔,似是有意挑开方才的话题,“她怎会突然想要离开此处?”
“我不确定,但我想怕是与那日我们回山庄遇刺一事有关。”言罢,苏辰砂忽然大悔,他本未打算向秦羽涅提及此事,现在看来又免不了好一顿询问。
“遇刺?你可有受伤?”果不其然,秦羽涅听闻后便眉峰紧蹙,目带寒芒,“那刺客可有抓住?”
“没有受伤。”苏辰砂说着话时,却故意不去看秦羽涅的眼睛,紧接着说:“没抓住,被他们先一步自尽而亡。但我知道那是九幽圣教之人,他们想必是在寻阿梨,不知在何处得知了阿梨的行踪,才一路跟踪挑了时机下手。”他陈述的云淡风轻,像是从他人口中听闻而来般。
秦羽涅眸子半暗,“那苏梨可当真是个危险人物。”
“九幽圣教捉她怕是认定了她或许就是当年被他们的疏忽而遗漏的那个公主。”苏辰砂越是往下讲,便越觉着心中泛寒,“至于荆漠公主对绮兰、对九幽、对这天下有何意义,不言而喻。”
然而,话锋左右回旋拐绕,终究还是回到了玄天令上。
“但你又真的相信这世上,有得玄天令可得天下一说吗?”秦羽涅觉着这预言着实可笑,而他似乎从未与苏辰砂探究过这一问题。
“佛家六祖惠能大师有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这世上之事以何为界定来判断真假,其真真假假也不过以人的标准而被评判,惠能大师说,这世上之事皆是如梦泡影,叫人切莫贪妄,方可得证真心。”苏辰砂低声诉来,清浅一笑,仿若这世间万物皆与他无关,“羽涅,我只相信,以这社稷苍生为己任,以这天下黎民为重担,攘外安内,肃清朝堂之祸端,平定江湖之乱象,这才是能一统这天下大好河山之人,这才是真正的得天下。”
秦羽涅见他说此话时,双目似有热火灼烧烈焰,隐隐之中暗含泪光,想是情到激动之处,难以抑制。
秦羽涅修长有力的手掌按上他的肩膀,那掌心的温热渐渐地向他传递一丝又一丝的暖意,“我当知你心,我心亦如你心。”
苏辰砂回过头来与他对望,二人皆是目中一片清明,他们的身上都带着征战杀伐的气息,却一心都只盼望着一个太平盛世,河清海晏。
于这浊世之中,他们要的不算多,却也要的太多。
“天色晚了,你也早些歇下吧。”秦羽涅回望了一眼这无边月色,郑重地向苏辰砂说到,今后路途之艰难险阻,任重而道远。
“好,你路上当心。”苏辰砂在他的背影中低声呢喃,是说给秦羽涅听,又像是在说与自己听。
不想秦羽涅走出三两步后却突然停下了步子,踌躇片刻,回过头来,“辰砂,关于七皇弟的事,或许有眉目了。”
苏辰砂周身一振,如何也不会又朝一日竟也能听见这样的消息,他心中替秦羽涅涌上喜悦。
“待我回来之后,与你细说。”
苏辰砂轻轻点头,见他逐渐远了,苏辰砂心想但愿这无尽的暗,终有一天能够穿云破雾,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