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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帝都,凤华。
风烟俱净,雨霁天青,一束和煦的光线照进苏宅的庭院,顺着光线旋转起舞的是落于这世间的细小尘埃,摩挲过鱼贯而出婢子的裙摆。若是此刻站在院落中的一角遥望碧空,便能看见那隐在薄云后的旭日伴着似锦缎般柔和的霞光逐渐上升,一点一点聚集起灿烂的金光,乘着清晨的凉风度到人家户青黑色的砖瓦与飞翘的房檐之上,在鳞次栉比的屋顶披上了一层金色薄纱。
太阳在冉冉升起,四散的光芒也愈发强烈,肆意地爬上街道的每一方角落,慢慢地覆盖整个帝都,千家万户被蔓延而进的日光照耀出暖意,似使人再感受不到半分属于这寒冬的凌冽时,那旭日终于跃出云层,冲破晨曦,生生不止,携着耀世的光华悬挂在天穹之上,刹那间天地相接处霞光万丈,入目皆是生机。
这明媚的光线悄声照进苏宅的窗棂深处,拂过屋内的檀木矮几,穿过淡色罗帐,于悬在半空中的鎏金镂空雕花熏球上形成一点光斑,盘旋逗留片刻,最后安然的停留在了刀鸑鷟恬静安宁的睡颜之上。
许是这阳光太过温暖,不多久她本苍白的面庞便浮上一丝红晕,看上去倒是为她增添了几分血色。她纤长睫毛在浮动的光影中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挣扎着将要醒来。
她还未来的及睁开双眼,便听见一个悦耳的女声传入耳中,“云裳,你在这里守着,我去通知公子,这姑娘像是要醒了。”她的脚步声渐渐于远处淡去,直到听不真切,刀鸑鷟才恍惚觉着方才的一切是否都只是虚无的梦境。
她缓缓睁开双眼,像是要证实这一切的真实感,刚想起身,却见一身着香色绣衫罗裙,挽着双丫髻的女孩子,生的娇小玲珑,明眸皓齿,年纪似乎与自己一般大。
“姑娘醒了,太好了。”她见自己醒来,像是十分期盼之事成真,欢喜的冲着自己绽开笑容,就如同她身后的暖阳一般,明媚可人。
刀鸑鷟竭力勾起一抹微笑来算是回应她,她撑着手掌就要起身,却被那女子强制性地阻止了,“姑娘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切不可擅自起身,待公子来为姑娘把脉,看姑娘是否已经无碍。”她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刀鸑鷟本就疲乏无力的很,便随了她去,静待着她口中所说的那位公子的到来。
她倚在床头,突然想起昨夜失去意识之前瞥见的那一抹翩然白衣,难道是他?
那女子见她陷入沉思,担心她靠着菱角突起且冰凉的床头会硌得骨头生疼,便走至床榻旁帮她将软枕垫于腰背下,使她能感觉舒适些。
“多谢。”刀鸑鷟感到腰下触及柔软,反应过来后想要向那女子道谢,开口却只能发出嘶哑而微弱的气音,如同被大火焚烧过的喉咙干涩灼痛,连她自己也忍不住一惊。
“姑娘快别说话了,公子就来了。”刀鸑鷟倒是觉得几分好笑,那女子显然比自己更加重视自己的伤势。
刀鸑鷟轻轻点头,心里却浮上一丝不良的预感,昨夜那噬魂钉之毒发作起来整副身子都犹如被人捏碎了筋骨般疼痛难耐,如今这毒一日不解只怕日后再发作几次便会要了自己的性命。现在不仅还未弄清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连自己都性命堪忧了。
刀鸑鷟秀眉微蹙,不禁忧思,就在此时,门突然开了。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来,纤指挡住刹时照进屋内的那束光源,紧接着印入眼帘的是一袭素白的一角,来人步子轻缓,和煦的日光照射在他素白的长衫上,那衣衫上没有繁复的花纹,看上去却是出奇的柔和与温暖,冷风顺势从缝隙之间被带进屋内,却携着一股淡淡的药香钻入鼻腔。
她看着那人的素锦嵌玉靴停在床榻边时,才抬首望去,他以羊脂白玉簪束发,纯白若雪的狐裘托着他通透澄净如玉般温润的面庞,那两道犹如绵延雪山般的眉在暖阳的照射下生出几分柔和之韵,眉下的眸子似倒映着万里层云,千山暮雪,纷飞着星星点点的孤寂与疏离。
清风朗月又不似文弱书生,眉眼间竟有一丝横刀立马驰骋沙场的英气,只一身素白衣袍便衬得他气度凌云,风采卓然。
她终于看清了那隐在她梦中之人真实的面容,不似人间烟火,却真切可触。
铺洒开的光影照耀在他周身,渐渐地他在刀鸑鷟的注视下于嘴角勾起浅淡若水的笑容,可这笑容却更甚三月春光,使这尘世之景黯然失色。
刀鸑鷟似在出神,却牢牢地盯住眼前之人,仿似一个不小心他便会化作一缕烟魂重回那九天宫阙。
“姑娘,多有得罪。”他倒并不在意,任由刀鸑鷟的目光流转在他的面庞之上。言罢,他伸出素白干净的手来撩起刀鸑鷟的中衣衣袖,露出她莹白如月的一小截前臂,搭上两根手指,静心为她诊脉。
指腹下的脉搏现下规律有力的跳动着,但这表象之下却存在着不容忽视的隐患,致她阳虚阴盛,畏寒肢冷,面色无华。
他自幼便熟读医书,对医术也多有研究,昨夜为她诊脉,脉象迟缓却按之有力,她体内邪热亢盛又与凝滞的寒气相撞,他便知她是中了九幽圣教噬魂钉之毒,他听闻过这毒性之危害,发作时会使人感到犹如身处冰火两重天之境,五脏六腑皆剧痛难忍,若中毒一年无解便会因此致死,而这毒却只有将至阳至纯之心头血饮下方可解除。
只是并未记载的是这种毒性究竟何时才会发作一次。
昨日夜里她服药后今日已有好转,却也不过暂时而已,只有彻底解除毒性方可保她性命无忧。
“姑娘,这几日你且好生休养,若是有何不适便让云裳与花容前来告知我。”他细心的将她的衣袖恢复原状,收回手去。
“你......”刀鸑鷟此刻才回过神来,她为自己的失礼难为情,询问之言便更加不易出口。
“这里是苏府,在下苏辰砂,是这里的主人。”苏辰砂仿若看穿了她内心所想,始终噙着浅笑,无丝毫不耐,细心解释,“这两位是云裳与花容,今日起便由她二人照看你,姑娘大可安心养伤。”
“公子放心,我与云裳定会好生照顾这位姑娘的。”花容站在苏辰砂身后,让人惊讶的是她竟与云裳有着相同的容貌,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成稳,不似云裳看上去那么孩子气。
“如此便多谢苏公子,多谢云裳与花容姑娘了。”刀鸑鷟心中升起淡淡的暖意。
她感激苏辰砂,没有逼问没有质疑,甚至没有对昨夜之事提一字半句。
“姑娘严重了。”苏辰砂伸手拢了拢身上的狐裘,那雪色几与他的手背颜色相同,“先休息吧,晚些我再来看你。”言罢,他的目光在刀鸑鷟的面庞上逡巡了片刻,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微微一笑,又向他身后的两人轻轻点头,便转身离去。
刀鸑鷟坐在榻上,目光追随着他素白的衣角直至他的最后一丝身影消失在门后,门前拉扯的阳光陡然静谧了下来,而她却觉着心上有什么东西一扫而过,有些许怅然若失。
就在这时云裳却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姐姐,不会是被我们公子迷住了吧。”她孩童心性,说话直来直去,却并不惹人讨厌,“我们公子可是有着容颜冠绝苍玄的美誉,小姐姐动了心也在常理之中。”
看着她调笑的眉眼,刀鸑鷟蓦然红了双颊,难为情的埋下头去,却也不出声解释与反驳,似乎被云裳说中了心思的模样。
刀鸑鷟实则觉着云裳说的并无什么不妥,她确实痴痴地盯着他看了好半天,也承认他确是霁月清风,若芝兰玉树,很难不使人倾心。
只是动心,她尚且不太懂得这两字有着怎样的寓意,也不愿急切着去了解。
而一旁的花容却厉声向云裳喝道:“一天到晚胡说八道些什么!”她面带不满,生气起来更显得老成,云裳被她这一怒吓得不轻,心中不明所以却只也得闭了嘴。
可刀鸑鷟却从这话中听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心下了然,却不点破,“花容姐姐,我此刻有些乏了,你们无须在此照看我,让我睡上一会儿就好。”
“那姑娘便好好休息,晚膳时我们自会来叫醒姑娘,姑娘若是有事尽管吩咐我们。”语毕,她示意云裳与她一同离开。
待她们走后,刀鸑鷟脑海中紧绷的弦似乎才有一丝放松,她不知昨夜苏辰砂是怎样让那些府兵侍卫离开的,只是心中对他无限感激,她想若苏辰砂是个可信之人不妨将事情如实告知,或许还能求助于他。
做了决定,倒下身子,双眼发涩,抵不住是身子软绵的倦意,顷刻间便沉沉睡去。
苏辰砂前脚刚踏出屋子,便遇见了自己的手下苏越,只见他神色匆忙像是有急事禀告。
“小越,可是北朝那边有消息了?”苏辰砂开门见山,直切主题。
“没错,公子。”苏越径直走到苏辰砂跟前,近了看眉目间竟都是一片喜色,苏辰砂心中便已有定论。
“慎王殿下,胜了。”苏辰砂噙着股淡淡的笑,心中却甚是喜悦,这话也说的万分笃定。
“公子说的没错,千靥传信来说,天玄军是将绮兰打的节节败退,绮兰被灭,绮兰朝廷重臣、将领士兵投降的都押解归朝,绮兰教母与公主皆押解归朝听候陛下处置。”苏越也不由得流露出自豪骄傲之情,从心底里佩服他们慎王殿下。
“羽涅惜才,那些诚意归降且有大智之人能为我苍玄所用,想必到时他会为那些人求陛下从轻发落。”苏辰砂轻笑出声,连眉眼也舒展了几分,“大军什么时候回程?”
“三个月后便可抵达帝都。”
“荆漠那边?”
苏越自是知晓自家公子所问,所以并未多思便道:“大约也在三个月后便能到了。”
“我知道了。”苏辰砂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对着苏越道,“小越,待屋里那小姑娘醒了,你需得好好与她和解。”
“是,公子。”苏越不禁想起一月之前在北漠疾风关看见的那双海蓝色的眼眸,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