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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北漠,愈显萧瑟荒凉。
北方的冷风长驱直下,漫天黄沙席卷着整个北漠大地,在外行走只稍片刻便会觉着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要被这风冻得僵硬生疼。
从仲野之南传来的号角声响沉重的捶打在空旷的戈壁里,如同剧烈的撞击,回荡不绝。
疾风关向北行数里的茶棚中此时寥寥坐着几桌人,大都是南北两朝往来的商客。
刀鸑鷟与师傅刀客影身袭黑衣,头戴竹笠,以黑纱掩面,坐在这些人中免不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他们也只是静坐喝茶,四周的人也不在意,行走江湖谁还没见过几个世面呢,只当他们是怕这北漠浩瀚风沙的袭击才将自己包裹的此般严实。
“这两年北漠战火不断,多少商人都不愿为了点微薄之利再到北漠来了,多危险啊!”那茶棚的老板沟壑纵横的风霜面孔上此时带着几分莫名的焦虑。“你们呀,是我今年见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胆大的!”这话是对着他们身后那桌坐着的四名男子说的。
“咱们哥儿几个也是为了谋生计,不然谁愿意总往这穷山恶水还战事连连的地方跑。”一名皮肤黝黑的男子先开了口,只是看他身旁那位留着青色胡渣的男人似是对他开口说话有所不满,用眼睛横了他一眼示意他噤声。
黝黑男子悻悻地收了声,低了头去,不再说话。
刀鸑鷟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中,眼睛却透过黑纱,半眯着去打量远处驼运了大量货物的骆驼,它们许是累了,驱动四肢缓缓跪下,此后便再一动不动。
前面领头的几匹马匹想是运送货物之人的骑乘。
听方才那黝黑男人所言,他们看来是从南朝来北漠进行商贸往来的商人,但隐约中却又觉着他们的身份绝不会如此简单。单从他们的身形上看,三个中年男子身形高大强壮,那个年轻男子也身姿挺拔,哪里像是什么经商之人,说不准个个身怀武艺,若是真打起来自己和师傅以少敌多怕是难占上风。
这样想着,她微微皱眉。
她与师傅多年来靠抢夺过往商客的货物接济北漠穷苦百姓,用师傅的话来说,这叫劫富济贫。达贵商贾嗜财如命,敛财无数,且多为不义之财,用于不当之地,我等夺之分予当地贫苦百姓不失为功德一件,好事一桩,如此何乐而不为。
只是往年的人都极好对付,但这一次她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
“咳。”刀客影一声轻咳,拉回了刀鸑鷟的思绪,她用余光小心打量身旁一桌的四人,发现他们正欲起身离开。
她是极聪颖的,向着师傅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那四个男人走离他们三丈后,刀客影与刀鸑鷟交换眼神,刀鸑鷟便立即施展轻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那四个男人飞驰而去。小小地身躯凌然飘于冷风之中,双足已在黄沙上留下了一道笔直的痕迹,离她最近的那个男人显然毫无防备,不等他反应过来刀鸑鷟便已经封住他的穴道,看着他讶异的神情,却发不出任何一丝声音去提醒走在他前面的三人,刀鸑鷟差点便笑出声来。
但她也只是朝那男人做了个鬼脸,嘲笑他反应迟钝。
她心中暗暗得意,更加迅捷地朝着方才看中的那头骆驼闪身过去。
这时她才发现,今日这支经商的驼队和以往几年所见都不太相同,五头驼运着货物,如此看去货物数量相同且极多,不过它们背上的货物却并未有半分要将它们压垮的架势。而正中央对准刀鸑鷟的那一头与其他骆驼不同的是它一侧腹旁还多悬挂了一个囊袋。
她还来不及奇怪,身体的动作已先于思想,她从三人身旁穿过,看着近在眼前的骆驼,她伸手一把扯开囊袋。囊袋内竟装着一柄精致的匕首,来不及细看,她抽出那把匕首一把揣入自己怀中,想着此时该如何去对付那三人。
然而就在她还未来得及出手时,那领头的男人就在她转身的一刹突然向她袭来,长剑出鞘是清亮的银辉,隐隐环绕在剑身周围的淡蓝色光芒刺得她双眼有些疼,她反手挡住那光亮,从指缝中看见那男人正气刚毅的面庞,眼里竟是没有半分留情的意思。
眼见着那剑直逼她心口而来,她却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骤然瞪大的双眼早已失了神彩,就在她以为那剑要刺进她身体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两剑相撞时的清脆声响,她抬眼的工夫已经被师傅刀客影拽到了身后。此时,那两名未动手的男人也拔剑向他们攻来,刀鸑鷟眸中精光一闪,电光火石之间,她抽出腰间的剑,迎上了他们的攻击。
两个男人左右围攻,刀鸑鷟双手持剑在前抵挡,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地渐渐紧了起来。方才左边黝黑男人劈来的一剑内力浑厚,她便知道这两人武功定是远远在她之上。
右边青色胡渣的男人面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看上去本就有几分狰狞,动起手来也比左边那男人更加狠绝。他许是见刀鸑鷟有些分神,逮住了机会便猛地举剑进攻,隔空划出几道剑气猛地向刀鸑鷟飞去,刀鸑鷟左挡右劈好不容易躲了过去。
黝黑男人却不给她片刻喘息的机会,一个飞身向她而来,手里的剑如同要蔓延的烈火,气势汹汹,半挂在空中对准刀鸑鷟的头几个劈剑接连而来,刀鸑鷟架剑在上接住他的劈砍。
像是看准了时机,那男人横了剑刃加重力道,剑上的压力越来越重,刀鸑鷟实在难以坚持住,竟是一个踉跄被挣开了好几步,还未站稳身子,那利剑便又迅速地向她劈来,她还未出手,恍惚间便见那青色胡渣的男人身形如鬼魅从她身边嗖地一下闪过,她的右手手臂便一阵剧痛,鲜血霎时便顺着一道深而长的口子涌了出来,沿着她的手臂流过手掌,将剑身染成殷红之色,一滴一滴砸落在了滚滚黄沙之中。
她还想提剑迎难而上,但心力不足,右臂受伤内力也难以完好使出。那青色胡渣男人趁机一掌将她打出数丈之远,刀鸑鷟只觉身子一轻便已经重重地落在沙地上,剑从手中脱落,而她的竹笠此时也在黄沙上翻滚几转终是突兀地停在了一边,胸中一阵激荡,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就在此时,师傅刀客影一个空翻落在她的身旁,蹲下身来一把抓住她的左臂,道了声:“走!”便想着带她脱离险境,刀鸑鷟看见师傅捂着胸膛,殷红的血沾满了整个手掌,今日之事未果,还拖累师傅身负重伤,一时心如同被刀扎一样难受。
她极力稳住身子,咬着银牙,狠狠地剜了一眼方才与师傅交战那人。高束的青丝已有几分凌乱,冷风不住,更是将几缕飘散的发丝吹至眼前挡住视线,但她仍能看清那人冰冷的眼神,那里面竟是找不到丝毫情绪。她在心里啐了一口,发誓若此后能再遇此人,定要他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
那男子望向她的双眸,那是一双犹如盛着海水的眸,海蓝色的盈光此刻却变得汹涌翻腾。
她的面庞失了血色,整个人竟像是在凄风苦雨中摇曳的纯白梨花,稍不留意便要飘落凋零。
刀客影知道刀鸑鷟心中懊恼愤怒,只是现下情势危急,他也顾不得许多,拉起刀鸑鷟,忍伤驱使内力,施展轻功迅速向大漠的深处离去。
那黝黑男人见他们逃走,提剑跟了几步想要追上他们,却被身后那领头的男人喝了声:“别追了!”于是只得压下心头的怒火,转身走回。
“小越,这两人看似可疑,你为何不要我追上他们探个究竟?”黝黑男人许是疑惑,但更多的是心有不甘,他不明白小越为何要放任那两人逃跑。
被唤作小越那男子也不看他,只道:“那两人一看便知对北漠地形烂熟于心,若你再追必定会迷失在这风沙之中,届时莫说追上他们,怕是你自己也会绕入这诡异之地。”
那黝黑男人悻悻地摸了摸头,竟是憨憨地笑了一声,“是啊,还是小越想的周到。”那被解穴的男人和青色胡渣男看了看他,都无奈地摇摇头。
四人中小越最为年轻,但如此一看他竟是他们中说话最有分量之人,倒是让人有几分惊讶。
“行啦,靖黎你也别光顾着傻笑了。”青色胡渣男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等他回话,转而开口问小越,“小越,方才那二人身份可疑,你说他们可是绮兰国派来的吗?”
这时,小越的神色才微微一动,但随之又恢复了如常的镇定,“不会的青洺大哥。”
青洺似乎不太能明白他话中之意,但还未开口追问,小越便又道:“绮兰国此刻正忙着与荆漠交战,还得想想如何对付咱们慎王殿下,断没有心思来此地。再则倘若绮兰国早早知晓我们奉何人之命而来,要劫这“粮草”,也断不会只派两人前来阻截。但最为关键的是,公子的计谋决断又岂是他小小蛮夷之国肆意猜测的了的。”
三人也觉着分析有理,皆默默点头认同,那方才被点穴的男人一直未开口此时却突然说了句:“只是弄丢了公子那把匕首,回去该如何请罪?”
如此一说,小越也忍不住叹了声气,他摸着腰间的长剑,先向驼队走去。“回去再说吧,我想公子不会怪罪我们的。”
“也只有如此了。”青洺随即跟上,“洛桑大哥、靖黎跟上。”
“等等!”靖黎突然大呼一声,眼睛瞪的浑圆,竟是万般不愿相信,“小越,你说刚才那抢走公子匕首的人是名女子?”
小越闻声却并未回头,也不作声,倒是青洺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说到:“有时我都怀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是真没发现。”靖黎像是急了,忙着解释,“你怎么就爱挤兑我?”
“我不过有事说事罢了。”青洺回了句嘴,一旁的洛桑只是摇着头无奈地笑了笑,这二人一向如此,已是过了而立之年的人了,仍旧这般孩子气,有时斗起嘴来就连公子也无法劝停。
小越将他们的争吵声都听在耳中,只是思绪却忽然停滞在方才看见那女孩子面容的一刻上。海蓝色的眸子是北漠人的特征,这并不奇怪,只是那孩子稚气的面庞却略显清韵灵秀,并无北漠女子特有的异域之美,如此细思,倒真是觉着有几分奇怪。
他自顾地摇摇头,对思虑不透之事再不愿多想,一个翻身跃上马背,缓缰而行。
天际辽远,道阻且长,残阳的余晖在这绵延不止的疾风山上铺陈开来,拉扯出一道犹如锦缎般的深橘色长道,与这莽莽黄沙相交相错,一行人迎着猎猎冷风驱马远去,在大漠的另一头逐渐消失成为一个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