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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山县通往枝江市的T20一路前行。
秦苒坐在靠窗的位置,火车窗外是一片平原,荒凉毫无生气,只能看到几条交错的铁路和高架铁路上有列车驶过。
现在的她连张高铁票都舍不得买,除了自己的奖学金,她没有别的收入来源,只能一省再省,为了读研省钱。
远处几家化工厂的大烟囱上冒着宛如“云”的浓烟,在昏黄色的天幕下像极了火烧云,然而,那是假的。
手机一声震动,短信的消息,秦苒打开手机快速扫过后,直接将手机屏幕按灭。
本想不去想理会刚收到的短信,但它却是横在她心头最困扰的问题。
短信是秦苒的父亲秦正华发来的,让她回家去住。
秦苒冷淡的勾唇,外婆病危,她连夜从枝江市赶到曼山县还是没能看到她最后一眼。
用掉母亲临死前留给她的几万块草草替外婆处理完丧事。
而她的亲生父亲,外婆的女婿,母亲的丈夫却,没来看一眼。只给她打了三万块钱,还是偷偷摸摸给她的。
秦正华自从成为卫生局的书记后,就没管过秦苒,将她一人留在漫上县一个小县城里,只因他家中早已被别人管家,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她并不是小三上位,却是秦苒的继母。
她们之间说不上深仇大恨,最多不过相看两厌。秦苒自继母陆美玲进门后,便被安排和外婆住,考上枝大医学部后才重回枝江市。
如今本科面临毕业,她又获得保研资格,是时候为自己的以后打算了。
回想起那条短信,秦苒额角泛起微微痛感,一遇到烦心事,她就犯头痛,病因归根究底便是她不愿意回“家”住,在她看来,那并不是她的家。
“轰隆隆”又一响,火车开始加速,车内顿时被夕阳的余光充满。
火车加速的瞬间,手机响起短信的提示音。
还是秦正华发来的,说她晚上下火车,怕不安全要去车站接她。
秦苒犹疑几下,回复二字:“随便。”
“小姐检票了,”一身浅蓝色衬衫制服的乘务员提醒道。
“哦,马上,”秦苒摸出口袋里的身份证和学生证递过去。
乘务员在手持的机器上扫一下身份证,后又翻开学生证,看一眼上面的信息。
“枝大医学部?”乘务员将证件还给秦苒,笑着说,“以后就是医生啊,枝大附属一院可是咋们枝江市的宝啊。”
语罢,他笑几声,秦苒回以一笑,他便离开了。
乘务员一走,周围几人炸开锅。
同桌六个位子,秦苒这桌坐了共四人。
其中有一对夫妻,两人打扮十分朴素,听两人口音应和打扮,应该是农民工。女人挺着大肚子,对秦苒的学生证似乎抱有高度好奇,“丫头,看你瘦瘦小小的,还以为是高中生,没来想竟然是个医生啊。”
秦苒有些尴尬,紧忙解释说,“我不是医生,还没毕业呢。”以后当不当医生她还没做好决定。
寻常人见了医学院的学生,不论毕业与否,一致认为他们与医生没差,但其中的门道,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懂得。
女人憨笑几声,并不理会秦苒的解释,“反正以后都是要当医生的。医生真是个好工作,坐办公室能挣钱,不像我们打个工还日晒雨淋的,苦啊。”
秦苒保持缄默,不愿多费口舌去理论,只是勉强一笑。
旁边隔座坐着一个年级稍大,头发略显花白的老太太,打扮斯文,戴一副老花镜,女人说话前,她正在用平板看最新的电视剧,她接过几通电话,秦苒听得出来,她貌似是个老师。
老教师听到先前女人的话,不禁看一眼腼腆的秦苒,她上前打听,“前不久听说枝大一院妇产科一个姓闻的大夫被人告了,孩子大人都没保住,后来怎么样了?”
“我——不了解,”秦苒略微烦乱。
还没毕业的学生从哪里去了解这些医院里的新闻,从医学生到医生之间的跨度,堪比东非大裂谷,秦苒无从解释。
一问三不知的态度,惹得那对夫妻和老教师微翻白眼。
“当医生的,什么都不知道,难怪说现在的庸医泛滥呢,”老教师退回身子,扶一下眼镜,自顾的点开平板的屏幕继续看电视剧。
女人人听了老教师的话,又白秦苒一眼,扶着腰往前坐一下,对着老教师问:“大姐,你说枝大一院的妇产科死人了?”
“可不是?”老教师拿出手机,翻开新闻给那对夫妻个看一眼,又轻蔑地瞟一眼秦苒,读道:“‘公婆不给红包,媳妇生产惨死产科医生之手’,四天前的头版头条。”
“啊呀呀,我明天预产期,约了枝大一院住院的,这医院能不能行啊,”妇人咋咋呼呼,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劝说:“没事,咱钱带够了,到时候给塞个大红包,到时候别说生孩子,生儿子都没问题。”
“真是个作死的鸟医院,当初我生老大,还是在小诊所剖出来的也没这些个规矩,如今老二真是个上天来要钱的,还没生就花了好几万,”妇人埋怨带气般拍两下圆滚滚的肚子,虽然气愤但下手并不重。
秦苒扫一眼妇人腹围,估计一下大概八九个月的尺寸。
满胀的肚皮撑起青灰色宽大的裙子,毕竟有五六公斤东西装在里面,秦苒皱眉,询问:“怎么没早点去医院,经产妇有剖腹产经历,预产期前应该检查才好。”
“还不是那检查费贵的要死,再说就算去了,没到预产期也住不进去,住在外面太费钱,”妇人叹气,打浑一圈圈摸着肚皮。
“别那样摸肚子,容易流产,”秦苒看她连孕妇的常识都没有紧忙提醒。
妇人听“流产”两字,立刻收回手,再白一眼秦苒,“你这女娃说什么丧气话,我明天生,流什么产。”
“抱歉,”秦苒立即道歉,知道现在医患关系紧张,她并不想自己在为这紧张的关系上再添一笔。
秦苒知道,任凭她怎么解释,都不会使这些没参与过医学教育的人懂得其中的艰辛。
退出周围三人的谈话,秦苒无心关注这些“无知”的人如何议论医生,如何抹黑医生。
她当初报枝大医学院的意图,与病重的母亲息息相关,学医之后,她愈发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医生这个职业。
单说刚才被冷眼相待的场面,她就不知如何面对,更别说去面对病患。
窗外夕阳已落到山头,昏暗的余晖早已没了气力普照大地,树荫愈发接近黑色。
或许是还有两小时到站,周围人似乎很兴奋,环视之下相谈甚欢。
秦苒起身,看一眼列车车厢门上卫生间的标志,越过几人,向目标方位走去。
途中遇到先前那个乘务员,他提着笤帚和簸箕,略显稚气地冲她一笑,“前边厕所坏了,你再往前走一个车车厢。”
“好,谢谢。”
虽说车厢人不多,过道里大大小小,形形**的物什却不少。
秦苒走的小心翼翼,生怕踩到什么惹了不愉快,硬座车厢里的乘客向来不好惹。
硬座车厢卫生间条件向来不好,但却被收拾的很整洁,秦苒不在意这种整洁程度是否能达到自己的要求,毕竟自己也没什么资本可以矫情。
走出盥洗室,甩甩手上的水珠,秦苒原路返回,不过车厢之中似乎更热闹了。
她所在的那个位子围了几圈人,之前那个孕妇的老公捉着乘务员的领口不放,态度恶劣。
周遭人指指点点,秦苒拨开重重人层,勉强挤进去。
本想回自己的座位做好,却见孕妇捂着肚子侧躺在对面的位子上,一声声“哎呦”,面容紧皱,明显痛苦。
“肚子疼?”秦苒立即上前,蹲身询问。
孕妇咬唇,点点头,旁边的男人见状,松开乘务员,不满地推一把才作罢。
“医生,我老婆到底怎么了?不会是要生了吧?这可还在火车上呢,”男人着急的原地打转,搓两把头,转身把气又撒在乘务员身上,“你他妈扫地不长眼睛啊!我老婆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拼命。”
作势他就要冲上前,拳头已经抡出,好在周围人拦挡着,把二人分的很远。
“都安静,”秦苒不耐周围嘈杂,起身瞪一眼身后的男人,“要想你老婆没事,就别在这闹事,”她看一眼周围一圈人,“大家最好都让一下,尽量空出地方,防止病人缺氧。”
“都走开,都走开,别和我老婆抢氧气,”男人听话后驱赶周围人。
年轻的乘务员也赶紧帮忙,“大家配合一下,给这位孕妇腾个地儿。”
秦苒皱眉,抬手触摸孕妇肚脐下方,不断变换位置,“这里疼吗?这里呢?”
孕妇均摇头,只说肚子里面疼。此时的妇人头上已经冒出一层细汗。
秦苒让她平躺,双腿微曲,秦苒双手推上病人浑圆的下腹,又一番触摸,之后,她陷入思索。
最近的车站还要一小时才能到,如果是胎膜早破,她这个非专业人士根本帮不上忙。
“大家再往后退一退,”秦苒抬首催促,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不在少数,孕妇具体什么情况她无法估计,唯一确定的一点是——羊水过多。
妇人的丈夫忙着驱赶周围的人,秦苒招手唤来那个年轻的乘务员吩咐,“叫你们乘务长来,孕妇的情况很难估计。”
乘务员听后,寻思一下,“要广播找医生吗?”
“概率有点小,”秦苒抬头又说,“先试试吧。”
“好,”乘务员起身几步并作一步火速离开。
“什么是很难估计?是要生了吗?”女人的丈夫凑上来,听到秦苒的嘱咐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秦苒面色凝重,“别太担心,从临产先兆到分娩要16个小时,她才疼了这一会应该没事。”
妇人一把拉住秦苒的手,“医生,求你帮帮我。”
她的力气不小,秦苒的手已经被捏的泛白,她恨不得把自己的痛苦转嫁到秦苒身上一般。
“没事,你放宽心,”秦苒搭手抚上女人的手背。
秦苒了解了下事情的经过,原来是乘务员扫地时不小心撞了孕妇一下,又向周围几位看见的人了解情况,一个热心的大爷说,“那个小伙子猫腰扫地,退的时候不小心顶了她一下,很轻,她也不是当场就疼,是过了一会儿才嚷嚷着疼的。”
秦苒点头,大概明白情况。
转头之时,女人身下湿了一大片,不是血,而是微微带有淡黄色的液体。
不好,真是胎膜早破,流出来的应该是羊水。
秦苒一惊,胎膜早破,胎儿窒息,产妇发生羊水栓塞的概率很高,这意味着,大人孩子都可能保不住。
她本科所学的妇科知识不过是皮毛,说实话,她连检查宫口的开口程度都只是理论知识,哪里应付得了现在这种复杂情况。
“医生,这,这怎么办啊?”妇人的丈夫连声催促。
秦苒茫然的摇头,她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外围的人议论纷纷。
“赶紧给接生啊。”
“你不是医生吗?”
“我,我不会——接,”秦苒还没说完,妇人的丈夫粗鲁地将秦苒一把推开,“滚蛋,不会接生你凑上来想害人命吗?”
秦苒没防备,一个趔趄向后倒去,本以为会和地面亲密接,却被一双温厚的大掌扶住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