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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倪的双胞胎女儿要回国来度暑假。
当日,他正在杭州开会,当然他的司机也在。
所以他来电要我帮忙。
我没有道理说不,他是我领导又是我长辈,可亦有些苦恼,因为两周前托比才来电话说他们即将去香港旅游,返程时会来上海看我。他们的飞机也是今天下午到达,将在虹桥机场降落。
我一边赶去浦东国际机场,一边给颦颦通电话。
“帮我个私人的忙好不好?”我说。
“但说无妨。”
“帮我去接下机,下午3点,在虹桥机场。”
“谁?”
“我父母还有托比。”
“好。”
“替我安排下晚餐。”
“有什么要求?”
“我母亲不爱上海菜。”
“好的。”
“你订好餐厅后给我消息,我之后与他们去会合。”
颦颦应诺。
“对了,那个书生与小姐偷情的故事不要再讲给托比听了,他还小,不适合听这些。你可以讲其他的故事给他,比如《二十四孝》、《木兰从军》、《自古英雄出少年》。”
“好,我还会带他去看《小蝌蚪找妈妈》的动画片。”颦颦愠怒,挂断电话。
我骇笑。
航班误点,接到两位公主已是夜间20点。
颦颦发来了餐厅的地址。
我将倪家安、倪家逸送回家后,驾车过去。
威尔逊先生与曼女士远远就朝我挥手,我喜悦,小跑上前,与他们招呼,又同托比拥抱。
我拉开椅子入座:“咦,外婆的红烧肉、香菇菜心、糖醋小排……点这么多本帮菜?妈妈不喜欢吃上海菜。”
“乔,你看看,是不是还有麻辣豆腐、剁椒鱼头、泡椒凤爪?”托比不悦,“你眼里就只有曼女士,忘记我与威尔逊先生爱吃上海味了。还是颦颦好,不会厚此薄彼,替我们所有人的口味都想得周全,所以挑了一家复合餐厅来。”
“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我笑着同托比赔不是。
“好了,托比,原谅乔。要知道曼是女士,我们是男子。”威尔逊先生喝口面前的白酒。
我与母亲都乐了。
“既然来了上海,就在这里多玩几天。”我对曼女士说。
“是,准备多玩几天再回去。”曼女士感怀,“这里同我离开时相比,已经全变样了。”
“乔,你放颦颦几天假好不好?你自管日理万机,让她陪我们就好。”托比微笑,“母亲也喜欢她,说她曾经有一个朋友也叫‘颦颦’,所以与这位‘颦颦’一见如故。”
“托比,你的成语用得越发出彩了,谁教你的?”我笑,顾左右而言他。
“我向曼女士讨教的。”托比果然没有发觉我在搪塞,快活地向我炫耀。
“曼,你在这里生活过二十几年,或许你可以带我们到处转转。”威尔逊先生笑着提议。
“我曾经踏过的路,不晓得如今还在不在。”曼女士一阵伤感,时间已过小半个世纪,一切已沧海桑田。
“我倒忘记了这点,”托比起劲,“妈妈,或许你可以给我们讲下你在这里的爱情故事。”
抿着小酒的威尔逊先生轻轻咳嗽:“哦,托比,这个主意坏透了。要知道,我不想听这样的故事。”
“这些都是曼女士的前尘往事,爸爸您不必太斤斤计较。”托比不肯放弃,试图说服威尔逊先生。
我轻轻笑。
母亲也笑了,她意味深长地凝视我,不晓得此刻在她的脑海里是不是浮现了我生父的影子来?
结束晚餐,我准备到酒店安排房间。托比却反对,非要一伙人挤到我的公寓睡,说我们一家人太久没有聚在一起了。
我笑,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将大床让给威尔逊与曼女士。托比则卷着毛毯滚在沙发里,我就拿着棉被随意在地毯上将就。
深夜,所有人都已入睡,我仍在工作。
“好了,该休息了。”
我抬头,母亲穿着睡袍站在我面前。
“还有一个文件需要修改。”我答。
母亲无奈,摇摇头:“你与你生父一样,都是工作狂。”
头一次母亲肯开口提起我生父。
“还有呢?还有什么?”我不罢休,“我生父是怎样的人?他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关于他的问题,我多似繁星。
“乔,对不起,我已经不记得这么多了。我老了,很多事情都遗忘了。”曼女士遗憾。
我噤声。
是,是我错了,我不该提起生父的。她与他的故事早已落下帷幕,我又何苦再拉他出场?威尔逊在房间里轻声咕哝:“曼,曼,你在哪里?”
“在这里,在这里,马上就过来。”曼女士回答。
“晚安,妈妈。”我微笑。
曼女士进房,忽转身过来:“哦,对了,有一日素莹来家里找我,向我打听你的近况?你们……”曼女士欲言又止。
“是,我们分手了,妈妈。”我苦笑。
“别难过,孩子。”曼女士安慰我,“要知道,这很平常。”
我点点头。
她进房关门,我放下手里的工作,走到阳台抽了一根香烟。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威尔逊定了下周一的机票回美国。
我电话给颦颦:“上海有没有幽静点的地方,最好景色宜人,远离喧嚣,可以留宿?”
“有什么需要?”
“陪家人一起度个周末。”
“等我消息。”颦颦挂断电话,30分钟后信息进来,要我们周六上午9点在某地跟她会合。
我驱车赶去,颦颦在别墅前迎接。
“这是哪里?”我下车,朝身后的建筑物望去。别墅四面环水,独立成岛,背倚佘山正中位置,面南朝阳。
“佘山紫园8号。”
我错愕。
这就是紫园8号!真难以置信。
在美国,我见过关于它的报道:“紫园8号,业主3亿人民币都不肯转手出售的神秘建筑。这是中国最特殊的房子,风格上不属于任何一种现有的流派,而仅仅代表了它自己的人居语言。”
托比与威尔逊夫妇亦下车来。
“你确定我们可以在这里住上一晚?”我再次向颦颦确认。
颦颦晃晃手中的钥匙:“我已征得它主人的同意。”
“谁是它的主人?”
“我干妈妈,”颦颦答,“他们会一年抽空来这里度假一次。”
“哗,你干妈妈是否还拥有几座城堡?”我讶异。
“谁知道呢。”颦颦微微笑。
她迎我们入内。颦颦已替我们准备好客房,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我买好了食物放在冰箱里,相信足够你们两天的伙食。”颦颦替我们倒冰镇柠檬水喝。
“傍晚或许可以在河流边垂钓,夜间可以在面前的草坪上烧烤。那个泳池也可以放心使用,这里有先进的净水系统,每六个小时换一次水。有事情随时与我联络,我的手机24小时开机。”颦颦向我们交代。
“你要走?”托比问,“你不与我们一起度周末?”
“托比,你们是家庭聚会,我是外人。”颦颦像在哄一个孩子。
“我们都不会介意,”托比面朝曼女士,“是不是,妈妈?你也希望颦颦留下来是不是?”
“当然。”曼女士笑着回答。
“我们都希望你留下来。”威尔逊亦站起来走到母亲身边,一只手将她搂进怀里。
“你说是不是,乔?”
父亲问我。
“如果你没有其他安排的话?”我亦邀请。
颦颦盛情难却,答应下来,托比雀跃。
午后,我与父亲躺在泳池边做日光浴,托比在泳池里练习自由泳。
“嗨,乔,那位刘小姐是你的新女友?”威尔逊先生问我。
“威尔逊先生,她是我助理,你猜错了。”我答。
“曼曾经也是我助理,”威尔逊微微笑,“当时她刚到美国来,还带着两个月的身孕。可一个月后,我仍向她求婚了。”
我远远朝别墅望去,厨房的窗户里透出颦颦与曼女士两人的身影。
威尔逊讲了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给我听,可我不是他,颦颦亦不是曼女士。
我莞尔。
晚餐是粤菜。
母亲说她只是打打下手,全是颦颦一个人的手艺。
我们品尝,赞不绝口。
颦颦替我们开了瓶拉菲波尔多。
“来,干杯,祝贺。”我斟上,举杯。
“贺什么?”颦颦笑着问。
“贺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我答。
“瞧,还没喝就醉了。”曼女士笑话我。
我们愉快地结束晚餐,我与颦颦自告奋勇承接了洗盘子的活。
曼女士挽着威尔逊先生的胳膊出去散步,托比则在户外研究从老城隍庙买来的孔明灯。
我与颦颦一个递,一个接,一个冲洗,一个抹干,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将洗净的餐具放置消毒柜时,颦颦突然嚷嚷起来。
“礼让,礼让,你快过来,看,烟花。”
窗外,烟火漫天,五光十色。
“你叫我什么?”我意外。
“你母亲说你的中文名字叫余礼让。”颦颦怯怯回答,“我是不是不能这么称呼你?”
“不,你完全可以。”我答。
礼让。
除刘明颦外,还没有人唤我作“礼让”。
托比跑进厨房来,拉着颦颦往外走。
“你最好来一下,我实在对这个孔明灯束手无策,你得帮帮我。”托比前来搬救星。
二人消失在我面前。
窗外仍然火树银花,烟火照得黑夜绚烂多彩。颦颦的呼唤声仍在我耳际回荡。
礼让、礼让。
托比的笑声此刻从外头传进来。不用说,他的孔明灯在颦颦的帮助下,一定已成功飞上了夜空,我速速结束剩下的工作,亦走了出去。
“许了什么愿?”我问托比。
“将愿望告知他人,神灵不会保佑我。”托比神神道道。
我淡笑,托比不再是那个样样心事同我分享的孩子。他有秘密,或许心头还停着一只粉蝶也说不定,但是我不知道,因为他现在不肯告诉我。
又是夜深人静,我还是在工作。
盯牢屏幕,眼睛酸涩,我起身,到阳台上去透透气,托比却推门进来。
“怎么还没有睡?你在担心你的孔明灯神灵还未收到?”我揶揄。
“不,乔,”他走到我的身边来,“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
我的弟弟还是愿意与我分享秘密,我欣慰。
“我保证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我微微笑。
“乔,我决定向她告白。”
我吓一跳。
“告白?”
“颦颦说得对,我们最等不起的就是时间,谁也不晓得第二天会发生什么。”托比神色严峻。
“你要向谁告白?”我关心的是这点。
“从我第一眼见到她起,我就认为她是上帝赐予我的礼物。”
“告诉我,她是谁?”我竟然担心从他口里说出“刘明颦”。
“乔,我爱她,虽然不晓得她是不是也爱我。”
“托比,她是谁?”老天,我的弟弟仍在倾诉衷肠,而我的脑海里竟不断思索着要是托比爱的是颦颦该怎么办。
“凯蒂。”从托比口中终于蹦出来一个姓名来。
“凯蒂?”我确认。
“是,凯蒂·罗宾逊。”托比回答。
“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托比。”我笑起来,我松口气,幸好不是刘明颦。
“我们在一次聚会中认识,她是一个美丽的金发女郎。”托比心驰神往。
“我会跟她告白,随便结局怎么样。”托比自信满满。
我搂住他臂膀给予力量,托比微笑:“晚安,乔。”
“晚安,托比。”
他告辞离去。
我倚靠露台情不自禁轻笑摇头。
呵,威廉,你究竟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