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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修行聚居区,大痴法师发现飞机轰炸留下的大坑,何安下告诉他,当时炸炮与子弹都像长了眼睛,落进草丛树林,没有伤一个人毁一座楼,问:“难道屈原的《九歌》真有令枪炮改向的法力?”
大痴:“古人不可测度,但你描述的高人,没有这么大本事。”粗喘一口气,两眼放大,直愣愣盯着前方。前方是黑茫茫丛林,垂着稀薄雾气。
许久,大痴眯起眼,转向灯火辉煌的雀楼。雀楼顶部屋脊立着只铜鹤,被灯火勾出道红边,它是曹操招揽天下智士的标志。
大痴胸腔鸣响,两手“啪啪”拍了三下,“山中另有高人,是他令炸弹、子弹改向的。他的法力之大,才真是到了佛境。你想见见么?”
何安下点点头,大痴一跳,由土地到了一条碎石路上,长袖飘飘,竟是向雀楼而去。难道法力等佛之人,混迹在烟花柳巷?
雀楼的姑娘们近日引进了欧洲桥牌,修行者上楼玩都穿着西装。
中国的服装是长袍大袖,衣料为柔软纱绸,身上轻了分量,手拿扑克牌便显得窝囊,所以要玩有重量感的麻将。西装布料坚挺,纸牌便显得轻灵,构成轻重对比。
这个世界需要轻重缓急。
桥牌室摆四五座台球桌,如碧绿小湖,进口的外国原装,桌面绿绒布色调极为纯正。穿西装的修行者们坐在桌边,静穆地打着桥牌。雀楼姑娘隔三差五地坐在他们中间,均一脸贤惠,无声无息。
何安下心道:西方牌局和大吵大闹的中国牌局如此不同。
大痴选一桌坐下,斜眼看着旁边一人,冷冷道:“你不会玩,让给我吧。”
那是位大眼肥腮的壮汉,披散的长发油亮厚密,上套一个束发的镏金箍。他转向大痴,绅士气质转成了土匪相,“你把话再说一遍!”
大痴点头,又说了一遍。壮汉太阳穴起了青筋,伸手拧住大痴衣领,便要一个耳光抽下。
但他的手就此停在空中,因为听到自己头上的镏金箍“咔”的响了一声。
镏金箍裂了道缝。
大痴道:“你三十七岁在河南信阳毒死了一户人家,劫走三十根金条。你的头上玩意用了几两?”
“啷”的一声,镏金箍落地,饼干般碎成数段。
壮汉眼角泛红,大痴冷笑一声,“你的拳头曾打死过两个人,都是一击打裂胸骨,力量不可谓不大。但我能让金箍断裂,也能断了你每根骨头。”
壮汉额头淌下一颗汗,看向身边陪坐的姑娘。姑娘眼瞳如墨,正是气血最旺盛、心灵最单纯的年龄,也许刚才她对壮汉有着好感。
壮汉转向大痴,两眼发出兽性的光芒,道一声:“我不信。”一记耳光抽在了大痴的脸上。
大痴左脸现出五个清晰指印。
壮汉两眼起了惊人变化,蜥蜴般一只眼看左一只眼看右,他保持抽耳光的姿势,僵在当场。
打桥牌要喝红酒抽雪茄,大痴从桌上取过一盒点雪茄的长柄火柴,抽出一根,“咔”的一声折断。壮汉身上同时“咔”的一声响,似乎被折断了左腿骨,一下跪倒。
大痴又抽出根火柴,掰断,壮汉右腿一软,整个人滚在地上。
众人吓得不敢做声,看着大痴一根根掰火柴。壮汉开始还狂叫两声,很快便不省人事,只是随着火柴裂断声,身上“咔咔”响着。
掰了十余根火柴,大痴抬手抚摩红肿左脸,向姑娘道:“给我发牌,我想玩一局。”转向围观众人,“都坐下吧。”
无人敢动。大痴取了盒新火柴,整盒倒在桌面上,“要手要脚的人,就玩牌。”众人忙拥过来,坐满桌边。
发牌姑娘哆嗦一下,将扑克牌扔了过来。扑克牌贴绒布滑行,快到大痴面前时,突然一翻,立了起来。
扑克牌厚度仅一线,稳稳立着,忽有裂纹。众人看到,仿佛有柄空气的刀,将牌纵切三下,横切四下。
扑克牌倒下,分成十二块。大痴拈起一块,是规整的正方形,似乎刀切前经过了仔细测量。何安下以为大痴又施法力,大痴却说:“是谁施的法力?站出来!”
众人纷纷摇手,表示不是自己所为。大痴扫视,见屋角四五个沏茶倒水的老妈子,窗边挂三个鸟笼,楼梯口卧一条癞皮老狗。
大痴:“不相干的人,都走了吧。”
如同赦令,众人逃命般出门,霎时干净。
大痴向何安下使个眼色,示意何安下坐到自己身旁。何安下坐好,大痴低声道:“我这次下山,要以神通力拯救世人,原要选你做第一个弟子。我现在要结一个手印,代表着佛法自古以来的传承。结此手印,那位法力等佛的人不能不现身。看好了。”
两无名指、两小指在掌中交叉,两大拇指左押右,捻在两无名指、两小指甲上,两中指、两食指竖立直伸。
大痴:“此印模拟篝火,交叉的六指仿佛柴堆,木柴越烧越紧。直竖的四指,仿佛上面火焰,象征着佛教的灯火相传。”
何安下小心记住,大痴持此手印,喉头滚滚,闭目低念着什么。
念一会儿,大痴张开眼,道:“来了。”何安下急向大门看,并无人影,回头见大痴眼光亮得吓人,那条在楼梯口睡觉的癞皮狗正晃悠悠走来。
癞皮狗身上掉了大片的毛,结了多处冻疮,看着恶心。雀楼绝不会养这样的宠物。
何安下:“是他?”
大痴慎重道:“生命没有贵贱,即便蝼蚁当中,也有佛的。”
断骨的壮汉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癞皮狗走去,伸舌头舔他的脸。舔了一会儿,壮汉“哇”的一声大哭,醒了过来。
癞皮狗冲大痴“噢噢”叫了两声,大痴道:“你怪我出手太重,即便对待恶人,也要留有余地么?”癞皮狗垂下头,不知是点头同意,还是有了心事。
壮汉以手抹眼,坐了起来,浑身骨头似未受过创伤。癞皮狗晃悠悠走开,回到楼梯口重新卧下,怎么看都是一只病弱老狗。
壮汉的手离开眼,两眼恢复了正常。他泪汪汪地看着大痴,哀求道:“我的两只眼睛还是一只看左一只看右么?求您饶了我吧!”
大痴:“不,你哭了,所以你眼睛好了。”壮汉转转眼睛,自我感觉一下,立刻满脸欣喜。
大痴温言道:“你为什么哭呢?”
壮汉:“我哭是因为……我害死的不止一家人。”话刚出口,又一阵大哭。
大痴:“好了!没有享不完的福气,也没有洗不掉的罪孽。你就做我的第二个徒弟吧。”壮汉止住泪,怔怔点了下头,跪行到大痴跟前。
大痴以手按于壮汉头顶,轻声道:“你先学了这首咒语。嗡—拔罗拔罗三拔罗三拔罗—因地利雅—微休达密—哈哈—噜噜恰利—卡路恰利—梭哈。这是禅宗寺庙早晚课念的开智慧咒,其中哈哈两字是重音。”
壮汉“哈哈”两声,一脸凶相放松下来,获得了真实快乐。大痴看向卧在楼梯口的老狗,吟出几个模糊音节后,问:“雀楼里怎么会养这样的一条狗?”
壮汉:“我上山前,山上就早有这狗了。不是哪个人养的,轮家门吃大伙的剩饭。也怪,它长得这么恶心,大伙却都愿意给它吃的。雀楼盖好后,这里油水多,它就跑来了,姑娘们也看着不讨厌。”
大痴两手合十,“啪”地拍出一声,道:“能令恶人心生慈悲,你要学的就是这个。”
壮汉“啊”了一声,随即垂头,不知是点头同意,还是有了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