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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莲此时觉得王婆眼里放出的是欢乐的神采,她自己的心也被说动了。武大一死,自己就肯定是西门庆的人了。这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好事么?她没言语,转过头去看西门庆。
“此计甚妙!自古道:‘欲求生快活,须下死功夫。’那个管殓尸火化的仵作团头何九是我的好友,自然相帮于我。罢,罢,罢,一不做二不休!”
“要做得快做!”王婆加了一句。
西门庆当即回去拿了一包砒霜来。王婆把砒霜用手捻为细末交给金莲,教她如何下药,如何灌药。
金莲又有些害怕:“只是奴家手软,一时安排不了尸骨。”
“这不难,敲敲墙壁,我自过来帮扶你。”王婆说道。
西门庆告辞:“明日一早再来。”
金莲拿着砒霜回到自家楼上,看看武大,一丝没了两气,艰难地吞口水,如同行将死去一般,便坐在床边哭了起来。
武大问道:“你哭什么?”
“只怪我一时糊涂,吃那西门庆的骗,谁想到踢中了你。我问得一处有好药,又怕你疑忌,不敢去取。”
武大道:“只要你救活了我,过去的都一笔勾了。还不快去赎药来。”
金莲拿了铜钱,走到王婆家,把钱交给王婆。王婆赎得药来,交与金莲。金莲将药带回交给武大看:“这是帖心疼药,太医要你半夜里吃了,倒头一睡,盖一两床被,发些汗,明早便起得来。”
“却是好也!生受大嫂,今夜醒睡些,半夜调来我吃。”武大自觉放心,把药收了。
看看天黑下来,金莲下得楼去,烧了一大锅热水,拿了一方抹布煮在锅里。到三更鼓响,金莲点上灯先把砒霜倒在小碗盏里,又舀出一碗热腾腾的白开水,连灯火一齐端到楼上。她自觉心中砰砰直跳,叫武大的声音都变了:“大哥,大哥醒来。”
武大睁开眼。
“大哥,你把药放哪里?”
“在我席子下枕头边。你快调来我吃,我好不难受也。”
金莲找出药来,双手抖抖地将药抖在小碗盏里,再将白开水冲在盏内,取下头上银簪儿,一搅,调得匀了。借灯光看时,银簪儿已变黑,失去光泽。金莲咬咬牙,左手扶起武大,右手拿起药盏,朝武大口边送。送至半中,意欲停止,谁知武大正把此药当成救命灵芝,伸出左手来抓住金莲右手,张嘴喝了一口:“大嫂,这药好难吃!”
到此地步,金莲只得说道:“良药苦口。大哥,你就全吃了吧!”
武大再张嘴,金莲一狠心,就势一灌,一盏药竟全灌下喉咙去了。金莲慌忙放倒武大,跳下床来,站立一旁,瞪大杏眼望着武大。
“哎!哎!大嫂,这药真难吃,我心口里难受。”武大用手摸着自己的心口处。
金莲不答话,那张大的杏眼在跳动的灯光里闪着恐慌的神色,手心全是冷汗。
“哎哟,哎哟,怎的肚子倒疼起来,疼得要我命也!”武大双手揉着自己的肚子,把盖在身上的被子也挣掉了。
金莲听见武大这么一叫唤,猛然想了起来,便去床脚处扯过两床被来,没头没脸地盖将下去,三尺长的武大被盖得完完实实。
“闷杀我也!”
“是太医吩咐,压上被子好发汗,好得也快。”金莲一边说着,一边盖好被武大蹬踢开的被角。
此时,武大说什么,已是听不清楚,可是挣扎的力量十分大。金莲怕武大蹬开被子死相吓人,跳上床来,骑在武大身上,两只手紧紧地按住被角,不敢放松一下。
此时的武大,如油煎肺腑,火燎肝肠,心窝处利刃相侵,满腹中钢刀乱搅;拼命呼喊,嗓哑被压,无人可以听见,垂死挣扎,力尽气绝,哪个会来帮扶。一阵过后,已是肝肠迸断,七窍出血,呜呼哀哉。
金莲坐在上面,使着劲,担着怕,拿不准武大是死是活。见武大半天没有动静,这才喘了口气,跳下床来。又不敢去揭被子,只是去敲那墙壁。王婆听见,走过后门头咳嗽一声。金莲赶紧冲下楼去,开了后门。
“了也未?”王婆在问。
“了便了了,只是我全身手脚软,心里慌,不敢去动那死鬼。”金莲说话时全身直发抖。
王婆不再说话,上得楼来,一把揭开被子。灯光下,那武大咬牙切齿,双眼圆睁,七窍流血,满面青紫。王婆倒吸一口气,不禁退后一步。金莲双手捂住自己的嘴脸,“噢噢”欲吐。
王婆走下楼去,舀了一桶热水,把煮好的抹布撇在里面,提上楼来。将被子卷起,先用抹布把武大口边唇上耳内眼下都抹了,要金莲找出武大穿的长衣裳盖在他头上身上。王婆抱住头,金莲提着脚,将武大尸体从楼上拖将下来。又下了半扇旧门,把武大放上去。接着两个人胡乱给武大戴上巾帻,穿上衣裳,套上鞋袜,用片白绢盖脸,另外拣了床干净的被子盖在尸身上。王婆拉着金莲上了楼,把污被秽物裹成一团,藏好。又将那药盏拿下楼冲洗干净。王婆对金莲说道:“该是哭的时候了。”转将回去了。金莲双手一拍,果真号哭起来。
已是五更过后时分,东方放亮。
哭声先惊动了小女迎儿,迎儿朦朦胧胧中见父亲躺在门板上,也知是死了,呜呜咽咽哭起来。
天已大亮,左邻右舍都来看望。有街坊问道:“大郎得何病患便死了?”
“这几天先是害心疼,不想一日日加重,昨夜三更鼓死了。撇下我一人,好苦命也。”金莲低着头一边抽泣,一边说着。
邻舍不好多问,只是劝金莲。劝着劝着,渐渐散去。
西门庆早早来到王婆茶坊,得知武大已死,拿了银两,要王婆去买棺材和请和尚念经超度,自己再去找何九来验尸入殓。
有西门庆用钱寻人情,有王婆内外帮忙操劳,迎儿人小不知底细,邻舍知底细不好乱猜闲管,武大的后事处理得利索迅速。三天便出殡,城外火化。家中楼上,少了个武大郎,多了一块“亡夫武植之灵”的灵牌。金莲身上穿白戴孝,心中念着西门庆。
西门庆更是急不可耐。第五天,二人就做到一处。现在不比先前似偷鸡盗狗般藏在王婆内屋,金莲已将迎儿禁住,要她睡在楼下房内,不许乱说乱动,自己则和西门庆上楼欢乐。此时春夏之交,不冷不热,正是寻欢的好季节。二人或薄衣短衫,搂抱一团;或赤身裸体,欢眠整宿。西门庆贪潘金莲貌美肤白,玩时可人心意。潘金莲喜西门庆风流倜傥,乐时知情晓意。竟渐渐忘乎所以,西门庆常时三、五夜不归去,把家中妻妾丢下不管。潘金莲却把武大的灵牌用纸蒙了,丢在一边,孝也不戴了,常时打扮娇媚模样。西门庆如果来得迟了一些,潘金莲偎怀娇嗔。西门庆有一两次因生意上的事空了一天两天未来,潘金莲茶饭不思,依门倚望。
这一日,是端阳佳节前一天,西门庆隔了两天才到。他从王婆家门进去,踅过后门进了武大家,金莲拉着他的手接到楼上房中坐在床沿,依在他怀中骂道:“负心的贼,将奴撇闪在家两天,又往哪家另续上心甜的了?”
西门庆亲着金莲的小嘴:“这两日码头上有江南客人来,脱不开身。刚从庙上过,替你置了些首饰珠翠衣服。喜欢不?”
金莲哪有不喜欢的?
西门庆唤过贴身小厮玳安,拿出包裹,将所买物件一样一样把与金莲看。
金莲收拾好物件,令小迎儿送上茶来,自己摆好桌儿,安排酒菜:“这是奴昨日准备好的一桌菜儿,已交干娘去打酒了,咱俩先吃着。”西门庆一把搂过金莲,放在自己腿上,脸儿相贴,嘴儿相亲,十分亲热。
说话间,王婆已把酒买回,又带了些鸡鸭下酒菜,切割安排停当,连同烫好的酒一起送上楼来。然后下楼去厨下独自饮酒吃肉。
西门庆饮酒中,望见墙壁上挂着一面琵琶,便说道:“早听干娘说你善弹唱,今日好歹弹支曲儿给我下酒。”
金莲笑着说道:“奴自幼粗学一两句,唱得不好,休要笑耻。”
西门庆先去取下琵琶,掸去灰尘,交与金莲,又顺手把金莲搂在怀中。潘金莲将琵琶放在膝上,轻舒玉笋,款弄冰弦,慢慢弹来,低声唱出:
冠儿不带懒梳妆,髻挽青丝云鬓光,金钗斜插在乌云上。唤梅香,开笼箱,穿一套素缟衣裳,打扮得西施模样,出绣房。梅香,你与我卷起帘儿,烧一炷儿夜香。
西门庆听罢,连连夸好,一手搂过金莲的粉项,亲了个嘴:“没想到姐姐有这般聪明!我听过的曲儿多,也没你这手好弹唱。”
金莲放下琵琶:“蒙官人抬举,奴今日与你恩爱,百依百顺,是必过后休忘了奴家。”
西门庆双手捧着金莲的香腮,亲了亲,说道:“我怎肯忘了姐姐?”说完,西门庆将金莲的一只脚扶在自己另一条腿上,脱下她的绣花鞋,抚摸把玩着三寸金莲。
“奴家好小脚儿,你休笑话。”金莲媚态千种。
“欢喜都来不及,哪会笑话姐姐?”西门庆说着放下金莲的小脚,把那只绣花鞋擎在手上,放一小杯酒在鞋内,吃起鞋杯酒来,把个金莲逗弄得杏眼溢笑,玉齿喜露。西门庆也只觉得酒浓心痒,放下杯筷,抱起金莲,上床解衣玩耍。一直到星斗满天,西门庆才放下怀中的金莲,穿上衣服告辞回家。临行,留下几两散碎银子放在床边给金莲用。
金莲哪里舍得西门庆离去,挽留不住,只得说了一句:“明日早早来才是。”西门庆点头允诺,出门去了。
第二天一早,金莲梳妆打扮完毕,又把个楼上楼下,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只等西门庆来。谁知等到日落西天,不见西门庆的人影。
第三天西门庆仍旧没有来。
到第五天,潘金莲已是坐立不安,茶饭不思。求王婆去西门庆家探看,又叫小女迎儿去街上寻找,没有结果。
如此而往,西门庆竟是一个月没来。王婆被金莲催着去了西门庆家七八趟。门首的小厮知道是潘金莲支使来的,多不理睬。小迎儿被金莲骂着去街上寻找西门庆十几二十次,每次到家,都被金莲揪住耳朵说无用。
此时正值三伏天气。金莲怕热,吩咐迎儿热下水,伺候自己洗个澡,又做了一笼裹馅肉角儿,单等西门庆来吃。她穿着薄纱短衫,坐在小杌上,望着门外出神,口里不时地骂上几句“负心贼”。无情无绪,将自己脚上的两只红绣鞋儿脱下来,试打相思卦。她把鞋儿轻轻朝上一抛,心里想着:若是两鞋扑地,那负心贼又不会来了;若是两鞋立面,情哥哥今天准到。只听“扑扑”的两声轻响,一双鞋儿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