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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转身,尹南歌冲到角落里郎霆烈的面前,一把夺走他手里正在吸的香烟,狠狠地捻在烟灰缸里,气恼地说,“郎霆烈,你要一直这样下去吗!这样的逃避就是你的承担和忏悔吗!”
看着还保持原来的姿势,却已经没有香烟的手指,郎霆烈呆了会,苦涩地笑道,“我不是逃避,我只是……无处可去。”
尹南歌愣了一下,刚刚还气恼的神情,又不忍心地松开了。
这时候是费芷柔吃饭的时间。自昨天郎霆烈和她谈过以后,只要他在,她就不肯吃饭、睡觉,哪怕他只是站在病房外看着她,她也是抗拒。
郎霆烈只能暂时避开,也只能在她睡着的时候,才能悄悄地进去,坐在一边静静地看她。
“好,就算是你无处可去,也不能总躲在这里抽烟!”看他萎靡不振的样子,尹南歌心里一阵酸痛,低喊着,“看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谁会愿意看你!”
郎霆烈放下手,像是没听见尹南歌说的什么,呢喃着,“她说她恨毒了我。因为我不相信她,所以恨毒了我。”
好伤人的一句话……
尹南歌也没想到那样温柔的费芷柔也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对于郎霆烈,她该有多失望,多怨恨!
虽然他该为做错的事情受到惩罚,可到了今天这一步,尹南歌更希望看到的,是他们能够在一起,能够拥有彼此最炙热的爱!
想了半天,尹南歌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低声说,“需要我帮你劝劝吗?”
“不用,也不要告诉她我最近发生的事情。”郎霆烈摇头,抬眸看她,“我想要的是她真心的原谅,也要她相信我不会再是从前那个愚昧无知的郎霆烈。我会用自己的行动去证明,而不是用什么去感动她……那不是我要的,也肯定不是她要的。”
“……好。我答应你,什么都不会告诉她。”他那样坚定,尹南歌只能同意。
可被伤透了心的费芷柔那样坚决,这以后的路,他该有多么难走……
走到门口,尹南歌忽然又止住脚步,更加担忧地看着郎霆烈。
“那件事呢?你打算怎么告诉她?”
郎霆烈疑惑地抬头,不知道尹南歌所指何事。
尹南歌顿了顿,说,“在R市发生的事,让她被赶出费家的那件……她现在的身体未必能承受得住真相。”
郎霆烈剧烈一震。
他没想到尹南歌也知道了这件事……应该是蒋甦告诉她的吧。
不过这件事他迟早会让所有人知道。这是他的错,而不是她的。这份清白,他必须要昭告世人,必须要还给她!
只是,不是现在。
郎霆烈无法想象,若是此时再让费芷柔知道那件事是他做的,她会怎样……肯定任何转寰的余地都不可能会有了!
不能是现在……
先让她重新接受自己、相信自己,先让她回到自己身边,等她成为他的妻子,他再慢慢地告诉她……这是他能想到的将伤害降到最低的办法,也只有如此了。
“南歌,先帮我保守秘密,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告诉她。”
等尹南歌走出房间,郎霆烈又点了一支烟,愣愣地直到全部抽完。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才站起身来,准备去费芷柔的病房看看她。
虽然知道她还是会不理他,只要他一开口,她就会厉声让他离开,他还是要去。一直去,坚持去。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也好。
经过房间的洗浴室时,郎霆烈停了下来。
他想起刚才尹南歌说的话。
人不人,鬼不鬼……
他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肯定颓废、憔悴得要命,可他已经好些天没有照过镜子,没有看过自己的样子了,到底有多狼狈、多难看,他也不清楚。
走进洗浴室,看到镜子里头发蓬乱、眼圈发青、面容枯槁又满脸胡茬的男人时,郎霆烈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哪里还是那个气宇轩昂、俊朗挺拔的郎霆烈,简直都快成了一个糟老头!这样一个像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人,又有谁愿意多看一眼呢!
打开助理送来的行李,郎霆烈拿出剃须刀,认真地刮掉脸上的胡茬。准备洗脸,想了想,干脆脱掉身上的衣服,打开花洒,从头到脚把自己搓了个遍。擦了润肤露,又重新换上干净的衣服,虽然镜子里的男人依旧憔悴,也瘦得脱了相,但至少能看得清眉眼,至少干干净净的了。
揉了揉脸颊几乎快要僵硬的肌肉,郎霆烈对自己扬了下唇角。可是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让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他竟然连笑都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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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部第十层。
电梯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挺拔高大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高领针织衫,外面是黑色的短款立领皮衣,简单利落帅气。一条浅色休闲裤更是将他两条匀称的长腿显得更加完美。宽厚的肩膀,笔挺的脊背,窄而有劲的腰身,从上到下倒三角的身材比例,堪称完美!
而他刀刻般深刻立体的五官更是让人赞叹上帝造物的偏心。只是,那英俊如斯的脸上冷峻的气息太重,太浓,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一片阴影里,让人看着不免遗憾或是悲伤。
与这份冷峻不同的是,他手里拿着的东西。
那是一盆小小的春兰。翠绿的三瓣叶,筋纹沙晕具佳。已经开花了,舌头洁白如雪,是一株上好的江南雪!
花开得正好,所到之处都散发着幽雅沁人的香气,散发着暖暖的春意。
来看病人,不拿鲜花或是水果,却拿着一盆春兰。原本就引人注意的型男,更是让人频频回首,注视着,直到他走进一个房间。
“不好意思,这里是病房,不能随便进来,你找……”
病房里留守的护士,看见有陌生人进来,赶紧拦着。
可仔细一看,她才发现“陌生人”竟然是,“郎先生!”
这一声不只是惊讶,也是惊喜。
从那天费芷柔转院来到市中心医院,郎霆烈跟着过来时,面容憔悴,胡子拉碴,一张脸沉黑沉黑的,几乎看不清五官。这里的医护人员只知道他个子高大健硕,却不知他竟有着如此非凡的长相,今天才得以见到清朗的真面目,惊呆了,也帅呆了!
郎霆烈微微点头,走了进去,正好看到费芷柔转过去的脸,不愿意看他的脸。
刚谈完时,她还有几分激动。而到了现在,她已经是冷到极致的神情,看他仿佛是透明人。
比起打骂,比起哭喊,郎霆烈更害怕她现在的样子,对他没有任何感觉,不会再爱的样子。
“医院附近新开了一家花卉店,看到有春兰,就买了一盆。”忍住心中窒息的痛感,郎霆烈故作轻松地笑,“我记得你喜欢这种花。”
以前在费家,费芷柔帮陆怀秋打理花草,用心最多的就是春兰了。这种花对生长环境比较挑剔,并不好打理,可在费芷柔的照顾下,它们总是勃勃地开着,散发着幽幽香气。
他把盆栽放在靠窗的墙角里。窗外的清风吹来时,便花香四溢。
“以前喜欢,不代表现在还喜欢。”费芷柔没有看花,更没有看他。一句话说得冰冰冷冷,也意味深长。
这个男人,即便是爱自己的又如何。没有信任的爱,就是一块易碎的玻璃,经不起任何的敲打!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也许就在明天,一个小小的误会,又会让他猜疑、让他苦恼……她无法想象在那时,他还会对自己做些什么,若没有别人“帮助”,他又能相信自己几分……
这样的爱如履薄冰,像是每天踩在高空的钢丝线上一样!
越是爱的深,越是痛的深。而她,已经太累太累了,不想再经受任何风吹雨打了,不想再继续一份令人绝望的爱了……
正在摆放盆栽的背影微微一颤,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手里的动作。
她的话,他听到了。话里的意思,他也懂。
可他选择不听不想,只坚信着,她是爱他的。只坚信着,这份感情他一定要追回!
打理好春兰,郎霆烈给她的水杯重新倒上热水,又切了一盘水果放在一边。为了能多一点的机会走进这里,他耍了点心眼,特意交待这里留守的护士,尽可能多的把照顾费芷柔的事情留给他来做。
现在费芷柔身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他。他想让她更多地依赖他,最好,只依赖他……
等差不多做好这些事情,他深深地看了眼始终望着窗外、没有表情的费芷柔,走了出去。
他知道他若是坐在这里,她不会喝水,不会吃任何东西。他只能避开。
在走出病房前,他不忘问陪护的护士今天安排的膳食是什么。听了以后,想了想,去掉几样,又加了几样。
对于费芷柔,医院里有特殊的安排,有专门的营养师针对她的身体安排一天三顿。而郎霆烈每天都会问,也会在营养师搭配的基础上,替换一些费芷柔更爱吃的东西。她现在的身体很虚弱,哪怕多吃一点点,也是好的。
出了病房,其实他并没有走远。不能待在病房里,又不能站在她能看到的地方,有时郎霆烈就站在病房的斜对面。只要交待护士微微打开门缝,他就能从贴在墙上的镜子里看到费芷柔,看到她在做什么,看到她好不好……当然,她都不会知道。
确定郎霆烈已经离开,费芷柔伸手拿过他放在桌上的水果,慢慢地吃起来。她不是故意显得这么矫情,如果可以,她不想吃他碰过的任何东西。可是,现在的她还不能照顾自己,现在的她更需要尽快康复。只有康复才能自由,才能远远离开他,离开他的视线!
水果切得很精致,四四方方的,差不多大小,很难想象,这么可爱的水果块是从那双磨砺出不少粗茧的大掌里出来的。恍惚间,她忽然想起以前在费家,在那个小院子里,她把切好的水果递到他面前。那时的他还吊着受伤的胳膊。他把水果放进嘴里,表情那样满足和幸福……
不要!
她气恼地甩甩头,恨自己这样轻易就在回忆,恨自己竟这样地没出息!
一股脑把水果都吃掉,视线却又不自觉地停留在,放在她对面的春兰上。
花开得正好,洁白的花心正对着她,吐露着芳香。这是江南雪,是陆怀秋最喜欢的……
妈妈……
看着这株兰花,费芷柔不可抑止地想起了陆怀秋,想起曾经一起照顾春兰的场景,想起妈妈温柔慈爱的笑,也迷迷糊糊地想起自己在生死一线时,陆怀秋对她说的话……
可是,妈妈,这条路比你、比我想象得都要苦多了,这个男人也比我想象得更令我失望……妈妈,为什么不让我跟你去,为什么还要让我再承受一次这样的伤害……妈妈,我该怎么办……
正准备来换药的护士,看到费芷柔又在发呆,而回头时,又从门缝里看到那个已经太熟悉的身影,心里觉得难过又气恼。
这么好的男人,帅气体贴多金还痴情,费尽心思地讨好自己喜欢的女人,要是换成她,早就被感动得一塌糊涂,扑身过去了!可这个费小姐,这都多少天了,还挂着一副别人欠她几百万的神情,对郎先生冷冰冰的,让多少女护士看得不爽,为他不值!
尤其是,当面冷漠,转身却又在吃他准备的东西,享受他的照顾,像是故意在折磨他一样,更是让不知真相的护士气得牙根痒痒!
“我觉得吧,”护士走过去,知道郎霆烈就在门外,怕他听见,压低了一点声音,却也不隐藏她的冷嘲热讽,“一个女人该懂得适可而止,不要恣意消耗别人的痴心和真情。不然以后有她后悔的!”
正在发呆的费芷柔回过神来,抬头看护士,也看到她发泄似的故意把药水瓶撞得当当响。
她抿了抿唇,没说话,重新低下头。
她知道护士指的是什么。现在的情况,在外人看来,他就是温柔多情的王子,而她就是任性刁蛮的草根。她配不上他,也对不起他。
随她们怎么想吧。她和郎霆烈之间,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是对是错,除了他们自己,又有谁了解。
“喂,我说!”见费芷柔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护士忍不住生气地说,“你这个人还有没有心,有没有感觉,郎先生为你做了那么多,他甚至……”
“我累了,让我睡会好吗?”费芷柔冷冷地打断她,自己按动了*边的按钮,随着下降的靠背慢慢躺下去,又盖上被子,侧过了身,拒绝再听她说话。
他是为她做了很多……做了“太多”了,多得让她一想就痛……只能不听,也不想……
“你……”护士气得还想说什么,余光却看到镜子里反射出的那个身影动了动,好像要过来,吓得赶紧闭上了嘴。她们只是医护人员,无权干涉病人的*。更何况,费芷柔的事情还是院长特意交待过的,必须当什么都没看到过,什么都没听到过,只做她们份内的事情。
从镜子里看到费芷柔已经躺下,郎霆烈叹了口气,稍稍放松一点的倚靠在墙上。他知道,再等半个小时左右,他就可以走进去,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终于平静和温柔下来的睡脸。
而这,已是他一天当中最美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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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
晚上八点,有人敲病房的门。
费芷柔回头看向门口。
这肯定不是郎霆烈,因为他进来,从来都是势不可挡的霸道,好像她所在的地方必定是他的领地。
“好点了吗?”尹南歌微笑着走进来,在她身边坐下。
“已经好多了,谢谢。”费芷柔回以微笑。
很奇妙的缘分。这几次见面,竟然都是在医院!
不过,对于这个看着性情冷淡却侠骨柔情的女子,费芷柔有满满的好感和感激之情。虽然她不太会照顾人,也不太会表达,但她有一个热情的灵魂,一颗善良的心。
而且,也是她,替自己还了一个真相。即便真相之后更加痛苦,也是郎霆烈带来的,与尹南歌无关。
四眸相对,两个女人不同气质的漂亮黑眸,却有着同样的柔情。
“我来是向你告别的,我该走了。”尹南歌沉默了几秒,也想了很多,终是没有将自己想的都说出来。郎霆烈说的对,这是他应该承担的事情,其他人谁都帮不了他。
在尹南歌站起来的时候,费芷柔又情不自禁脱口一句,“尹南歌,谢谢你……真的谢谢。”
尹南歌撩开耳后掉下的碎发,低头看费芷柔。最近没去管它,头发一直在疯长,不知不觉竟长了这么多。
“不用谢我,费芷柔。你该谢的人是你自己,是你让自己一直那么勇敢、坚强、善良,又与众不同。”尹南歌的眼神真诚又坚定,“这样的你,一定会幸福的。不管经历多少磨难,到最后,也一定会幸福的。”
费芷柔迟疑着,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
她还能幸福吗……经历了这么多,她似乎已经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自信了……
“费芷柔,”走到门口的尹南歌又停了下来,回过头,缓缓地说,“给狼头一个机会吧。你曾经多么渴望它,现在的他,也是如此。”
说完,尹南歌深深看她一眼,轻轻关上房门,走了。
机会吗?……
她已经被逼得没有机会了,哪里还能再给他机会……晚了,什么都晚了……
抬头,看着窗外挂在天上的皎洁月亮,费芷柔静静地流淌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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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医疗团队,最好的护理方式,住了两个多星期,差不多痊愈的费芷柔出院了。
“我送你回去。”郎霆烈兴高采烈地对费芷柔笑。
她痊愈了,康复了,他高兴得像是自己得到重生了一样!
“郎先生要送我回哪里?”她一眼斜睨过去,眉梢冷淡,“回Z市那个待宰的牢笼吗?它不是我的,它和那张银行卡我早就还给您了。还有,谢谢郎先生这段时间的照顾,您财大气粗又是慈悲心肠,想必不会因为这几个钱跟我这个穷光蛋计较吧。”
她扬了下唇角,而后挺直脊背,“那么,再见了。从此,您走您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再也不见。”
郎霆烈怔在那,脸上的笑也怔住了,看着有些扭曲,像是瞬间被砸碎的拼图……
见她要离开,他刚迈开步想跟上去,却看见她猛地回过头,眼睛通红地瞪他,大声喊着,“别跟着我!”
这一声那样决然,决然地让他以为世界都崩塌了……
然后她没停地走了。
而他,也没追,就那样呆呆地伫立着,注视着,看着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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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芷柔回到U县后,过了很平静的一天。
说平静,是因为郎霆烈真的没跟来,没来找她。
可是,心里就真的能平静吗?若真能平静,她为何彻夜不能眠……
早上起来,刚打开门,就看见房东汤大姐走过来。
“费小姐,身体好点了没?”汤大姐微笑着说。她和赵雪萍差不多大,笑容淳朴,说话带着浓浓的口音,是这个小城镇的居民惯有的样子,能让人觉得生活其实很简单,也会很安宁。
“已经好多了,谢谢汤大姐。”
“那个,”汤大姐面有难色,迟疑着,“不好意思,知道你的身体刚好,不应该在这时候提出来的……”
“没关系,汤大姐,有什么事情尽管说。”费芷柔轻笑着看她。
“原本想等你身体稳定一点,再让你开始上班的,可是我女儿提前生了,我得马上赶过去照顾她,这里的工作……”
“没事,我的身体可以。”费芷柔连忙点头,“我早就应该上班的,结果出了意外耽误了时间。汤大姐,你去忙吧,其实这份工作很轻松,不会影响身体的,你就放心吧,好好照顾好女儿和外孙。”
其实离开Z市时,费芷柔并没有目标,随便买了一张火车票,上了车。到站后,又随便买了一张到县城的汽车票。而站在这个虽然远离Z市,却还在同一个地区的小城镇时,费芷柔才恍然,原来自己离开他,是这么得不情不愿。所以还会在自以为远离他,又未真正远离的地方落了脚。
若是早知道会发生后来的一切,早知道他会这样令她失望,她大概会跑去天涯海角,绝不会轻易让他找到!
生活还是要继续。在租房子的时候,费芷柔碰巧也找到了工作。
这是一家快递公司在县城的一个驻点,由汤大姐在负责。门店在一楼,汤大姐就住在门店的楼上。女儿出嫁到外地后,她把空出来的一个套间租了出去。现在,女儿马上要生了,汤大姐在出租房子的时候,顺便给自己招聘一个“职员”,负责在驻点收发和登记来往快递。工资虽然不高,但有地方落脚,看汤大姐也是好人,费芷柔便租了下来,也得到了一份工作。
“听你这么说,我也放心不少。”汤大姐放松地笑了笑,又说,“我已经和上面说过你的情况了,到时让负责运送的快递员多照顾你一点,有什么事情只要他能做的,就帮你做了。”
“谢谢汤大姐。”
汤大姐把手里的工作交待给费芷柔,当天就收拾好东西走了。
第二天早上,费芷柔坐在快递门店里,一边等待顾客上门,一边熟悉快递运费的相关知识。她不想让自己停下来,只想让自己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挤得脑子里、心里满满的,满到再也装不下他的任何事!
忽然,一阵老旧的电动三轮车的声音突突地由远而近,最后在门店门口停下。
费芷柔抬头,看见经过加工的三轮车上贴着“XX快递”的字样。她又低头,看看时间,刚七点半。
她有点疑惑。这个时间,无论是来取件,还是发件,都有点早。是她记错时间了,还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突突的嘈杂终于停止了。看不到车头位置的费芷柔,看见三轮车车身明显地晃了一下,应该是有人下来了。
“你好……”费芷柔站了起来,准备打招呼,可刚说出两个字就愣在那里。
进来的人,个子很高,颀长的身躯,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工装,戴着一顶同样黑色的平顶帽,帽檐压得很低,低得让人看不到他的鼻子和眼睛,只露出他凉薄的唇和英挺的下巴,让一般人无法看出他是谁。
可她不是一般人。她曾是他的枕边人,光是他的身影,光是一个下巴,就能认出他是谁!
“郎霆烈,怎么是你!”费芷柔震惊地睁大眼睛。他若是找来,她不惊讶。可他竟然当了快递员,用这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她怎能不惊讶!
“什么郎霆烈?”来人微微昂头,似乎很吃惊,“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费芷柔陌生的方音,不是她所熟悉的郎霆烈的发音。
认错人了?……怎么可能!这样的身材,这样的下巴,怎么可能不是郎霆烈!
费芷柔暗暗低下头,想从帽檐下看到他完整的面容,可刚低下一点,他就转过头去,似乎很不愿意被人看到他的长相。
他转得很快,她确实没看清楚什么,只是看到他左边脸颊上似乎有一条长长的伤疤,狰狞地从下巴一直往上蜿蜒着……
郎霆烈没有那种伤疤,他的伤疤都是在身上,也是这样地触目惊心……
想到那些伤疤,她心里不由一痛,人也站直了。
真的不是他吗?……不,肯定是他!这种“伤疤”其实是可以“做”出来的,粘贴在脸上,不仔细看或者不动手摸,是分辨不出来的。
在Z市,他都能那样戏耍她、掌控她了,一条人工的“伤疤”又算得了什么!变换声音又算得了什么!乔装成别人又算得了什么!
“我没有认错人,要不然把你的帽子摘下来,让我看看是不是自己认错了!”费芷柔冷肃地看着他,确切地说,是看着他遮住脸孔的帽檐,等待他把帽子摘下来的那一瞬间!
忽然,又一阵声音在门口停下,来了一辆小型货车。
“你们的快递到了!”一个中年男人从驾驶座位上下来,走到车后,打开车厢,“来个人把快递件搬下来!”
这是公司从上一级的集散地发来的车,车上装的是需要送到本县城居民手里的快件。
“来了。”在费芷柔还紧紧盯着他的时候,男人走开了,走到门口,二话没说就登上车,开始搬运里面的东西。
“你是谁啊?”中年男人看着这个陌生但动作麻利的年轻男子,有些疑惑,“怎么没见过你?”
听见中年男人在问,费芷柔也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想听听郎霆烈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我是新来的快递员,”年轻男子还是略微低着头,不愿让人看清自己的脸,别扭地说着普通话,“我叫阿邦。”
“哦,”中年男人点头,又问,“那之前那个胖哥呢?他不做了吗?”
年轻男子摇头,“我不清楚,我刚来没几天,工作也是刚找的。”
装,你就继续装!郎霆烈,我看你能装多久!
想着他又用这种几近戏耍的方式接近她,费芷柔一肚子愤怒。想发作,又怕正中他下怀,想了想,终于什么都没说,冷冷地看着他,准备静观其变。
费芷柔也走到车厢那,准备一起搬运快件。私事归私事,该做的工作她不能耽误,尤其是在汤大姐不在的时候。
她正要抱起车边上一个大箱子,却有一只大手更快地抓住了它,又把另一只手里的一个小小的纸盒递给她,依旧是那绕着舌头的普通话,“你拿这个。”
那个箱子看着大,但东西不重,她可以做,不想显得自己有多娇气,有多需要他照顾。
费芷柔刚要说话,旁边的中年男人也开口了,“你是新来的驻点员吧?汤姐说了你的事情。这里的活有人帮忙就行了,你一个柔弱女人也做不了这个,还是进去等着吧。”
说着,他笑呵呵地把费芷柔往里面推了一把,和叫阿邦的男人一起继续搬运快件。
费芷柔看了眼“阿邦”,他低着头,弯着腰,很认真地把快件搬进去,似乎从来没有多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工作人员,一个陌生的人。
不可否认,他演得很好。如果不是他的身影太像,下巴和嘴唇太像,她几乎要怀疑眼前这个男人真的不是郎霆烈,而是另一个人。
费芷柔没再说话,走回门店,开始整理那些他们已经搬运进来的快件。也在“阿邦”放下东西时,快速地打量他,希望能看到更多的东西,比如他的鼻子,比如他的眼睛……
可是,没有。他很敏感,也很机警,但凡她的头稍稍偏一点,就会快速地挪开。
直到所有的东西都被卸完,她也只是把他脸颊上的那条疤看得更加清楚。那连带着周围的皮肉都在扭曲的伤疤,似乎并不像是人工上去的,而是被什么利器给砍过,深深伤害过……
真的是另外一个人吗?……可是,世界上真的可以有另一个人的半张脸,如此地与郎霆烈相像吗?……
一直看不到真面目,费芷柔半信半疑,等中年男人开车走了以后,她决定先试探试探这个叫阿邦的男人。
“对不起,阿邦,刚才不好意思。因为你的身材很像一个人,又一直戴着帽子,所以我一时认错了,把你当成了别人,你别在意。”费芷柔轻笑着说。
“没关系。”阿邦一直在旁边整理准备发送的快递,弯着腰,嗓音显得更加浓重。
“阿邦,我看你脸上好像有汗,是不是搬东西太热了?要不你把帽子摘下来,会舒服点。”其实费芷柔什么都没看到,她是故意这么说的。虽然很唐突,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她就是想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郎霆烈!
听她一说,阿邦反而把帽子压得更低了,顿了顿,缓缓地说,“我脸上有疤,不想吓着别人。”
费芷柔一怔,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如果他真是郎霆烈,那么他现在演的这出戏让她觉得可笑。可如果,他不是……那她就是在伤害一个身上有伤、心里更有伤的人!……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阿邦已经整理好需要送达的东西,把它们陆续搬上他开来了三轮车。
过了一会,又来了两辆贴着“XX快递”的三轮车停在店门口。
“阿邦,好早啊!”一个从车上下来的年轻男人笑呵呵地高喊着,往店里走来。
“第一天上班是要勤快点!”另一个胖一点的男人也笑着,还在阿邦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年轻人好好干,踏实点,别像有的人干不了多久就走,太没意思了!”
阿邦没说话,只是点点头,依然搬着东西,看上去性格有点内向。
县城虽然不大,但一个人也不可能揽下所有的快件,所以汤大姐这个站点一般都有三个快递员负责送货。
“哇,大美女!”先走进来的年轻男人看到费芷柔时,忍不住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眼睛发亮地看着她,“你就是汤大姐新招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嗯。”费芷柔顿了一下,余光一直注意着那个一直在忙碌的高大身影,甜甜一笑,回答说,“我叫费芷柔,以后请多多关照。”
要是往常,对于这种明显的搭讪,费芷柔不会这样理睬。可是,她忽然想到,也许可以用这种方式来试探“阿邦”。如果他真是郎霆烈,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和别的男人“打情骂俏”的!
在小城市生活,很少看到如此绝色又气质俱佳的漂亮女人,尤其是她倾城微笑的样子,更是让年轻男人的魂都要散了一样,腿软软的,上身支撑在隔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痴痴地傻笑着,“费芷柔,芷柔……你的名字真好听……”
后面跟来的男人一看就是结了婚的老实男人,对这样的佳人,心有仰慕,可也不敢造次,站得稍微远点,也是傻笑地看着费芷柔。
见费芷柔回应自己的搭讪,年轻男人受*若惊地开始找各种话题跟她聊天,压根忘了自己到这是干什么来的。
虽然心里很反感,也很厌恶,但费芷柔一直告诉自己要坚持,再坚持一会……
很快,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对年轻男人笑得更加灿烂了。
因为她看见“阿邦”正往这边走过来,而且在他们面前停下了……
“我的东西都清理好了,我先出发了。”
阿邦淡淡地说了一句,因为始终看不到他的眼睛,也不知道是在对她说,还是对那两个人说。
说完,他连多一秒的停留都没有,转身走了出去,跨上三轮车,突突地走了。
他,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如果真是郎霆烈,怎么可能会没有反应,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说,任由她和别的男人“亲昵”?……难道真是她认错了?……
“快来搬我们的东西吧,时间该晚了。”微胖的男人见阿邦已经走了,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开始催那个年轻男人。
“着什么急啊,又没人催!”年轻男人不悦地说。好不容易碰到个大美女,他当然要多聊会。
胖男人无奈地摇摇头,开始忙自己的活。
“美女,听你口音好像是从外地来的,只有你自己吗?要是有什么需要人帮忙的,随时找我……”年轻男人继续笑呵呵地说。
“你们都认识刚才那个叫阿邦的人吗?”费芷柔心不在焉,完全没有听他在说些什么,只是想着自己的问题,关于阿邦的满满一肚子的疑问。
“哦,是的,刚认识的!”虽然不是回应自己的话,年轻男人还是很高兴地回答,“他昨天刚到公司报到,我们两个正好在那里碰到他,顺便带他熟悉这里的环境和路线。他和你一样不是本地人,是从南边来的,听他的口音就是。”
昨天刚到?南方人?……
费芷柔蹙眉,继续问,“我看他一直戴着帽子,你们见过他长什么样吗?”
“昨天在公司里,他也是这样,一直戴着帽子。不过长相我们倒是看到了几分,脸上有一条太可怕的伤疤,我们俩仔细看的时候都吓了一大跳。”年轻男人没心没肺地笑着,“可能我昨天表现得太过头了,他今天连头不抬了。”
难道他真的不是郎霆烈?……
想起阿邦刚才压低帽檐,避开她视线的样子,费芷柔心有不忍,眉心拧得更紧了,也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男人实在不讨人喜欢。
本来就是违心开始的交谈,现在更是半句话都不想再聊下去。
正想着怎么摆脱他,桌上的电话响了,费芷柔像看到救星一样飞快地拿起了话筒。
“喂,你好,这里是XX快递。”
“你好!”电话里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我刚查了我的快递单号,显示我的快递已经到县城了,请问能不能快点送货,我等着用!”
“是吗?你是住哪个街道的?我们的快递员正在分检货物,马上就会送出的。”费芷柔一面笑着回答,一面祈祷着对方住的地方正是年轻男人管辖的范围。
“我住在红星街道。”女孩又说了一遍,“能快点吗?等着用的!”
“好的,我们马上送。”
挂了电话,费芷柔对年轻男人说,“有顾客在催了,等着用,你赶紧送过去。”
“真是的,有这么急吗……”年轻男人其实也听到了电话里的声音,他不满地嘀咕着,不甘心这么快就结束“愉快”的交谈,但还是转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毕竟像他这样没学历、没本事又没钱没权的人,找到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不容易。
等那两个人离开,费芷柔坐了回去,回想着这个新来的快递员,脑海里又不断交织着郎霆烈的身影,一时之间,心里乱极了,好像什么都分析不了,也分辨不出……
“老板,给我寄个快递!”
也不知道呆坐了多久,有人走进了店里,手里抱着一个大箱子,好像很重的样子。
“好的,寄什么?”费芷柔定了定神,对顾客微笑着,准备开始工作。
“儿童推车。我已经拆开了。”顾客把箱子摆在费芷柔面前,“这是德国进口推车,很贵的,你们运的时候小心点!”
费芷柔伸头一看,果然是一辆已经拆分零件的儿童推车,看那质地自然是不便宜,而且也很沉。
“寄到哪里?”费芷柔拿出一张快递单给顾客。
顾客一边说着地址,一边开始填写。
“寄到那么远的地方,而且东西超重不少,运费可能有点高。”因为熟记过运费标准,费芷柔知道大概的资费,便笑着说明情况,让顾客有思想准备,避免一会付钱时闹不愉快。
“多少钱不是问题,只要保证运到时没有完好无损就行。”顾客强调着,又催促费芷柔,“你快算算多少钱,我还赶时间!”
“好。”费芷柔已经拿来快递公司专用的超大纸盒,放好抗撞抗压的泡沫板,重新把配件一一装进去,用胶带封住盒子的开口,准备把盒子抱到电子秤上。
单独拿配件时不觉得,可是整个抱住时,费芷柔觉得有点沉。刚要起身时,觉得腹部一阵难忍的疼痛,疼得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几乎要跌坐下去……
糟糕,她的伤口!
就在那时,一个身影忽然蹿到费芷柔面前,连人带物地几乎整个抱起来!
手里没了重物的压迫,疼痛感终于消失了,她也长长地缓了一口气。
“阿烈……”
看着近在眼前,那样熟悉的下巴和唇,感受着曾经那样熟悉的呵护,费芷柔不由自主地呢喃出一直在心里徘徊的名字,视线有短暂的模糊……
揽着她的胳膊明显一滞,很快就松开了。
“我是阿邦。”来人淡淡地说着,转身把手里的箱子放在电子秤上。
阿邦……阿邦……
不是阿烈,只是阿邦吗……
看那个已经转身的男人,看那样相像的背影,费芷柔实在分辨不出这到底是阿烈,还是“阿邦”。只知道听到那句“阿邦”的时候,在他淡淡转身的时候,她心里有无法抑制的失落和伤感。
对于这个男人,她始终放不下。明明知道不能再爱了,还是放不下……
“称好重量了没?多少钱?”顾客又看了看手表,不耐烦地催促着。
“好了。”阿邦替费芷柔答应着,又扭头看她,“这个重量需要多少运费?”
“哦……我算算。”费芷柔恍然自己还在工作,看了眼电子秤上显示的数字,赶紧计算。
付了钱,顾客又说了句,“我赶时间,就不看着你们弄了。反正要小心,我已经买了保,弄坏了你们赔!”
说着,他急匆匆离开了。
刚才只是草草封住了箱子的开口处,现在费芷柔要用胶带再把整个箱子封存结实。
“我来吧。”还没等费芷柔动手,阿邦已经把箱子从电子秤上拿了下来,放在另一边桌上,拿出胶带,结结实实地捆了一个来回。他的动作很熟练,也很利落,好像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他不是在送快递吗?为什么这个时候又出现在这里?难道,他根本就没离开,一直在某个角落里守着,等着帮助她?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