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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是几个时辰,还是几天?休息的时候他就将怀中的药丸掏出来吃,既不觉饿,也不觉冷。但出去是无法出去的,他迟早是要活活地被困死在这里,那么纵然练成了绝世的武功,又有何用?小鱼儿想到这里,便要自暴自弃,只是功夫一不练,就冷得厉害,他死活没关系,又何必在活着时多吃苦。
他终究不是神仙,肚子终于饿了,饿得连用功都不能,一饿更冷,他自知死期已不远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么聪明的人竟也会被人困死,尤其想不到的是,自己竟会死在女人的手上。这才知道女人并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么无用,他忽而自责自骂,忽而自艾自怨,不住喃喃道:“看来好人真是千万做不得的,我若早将小仙女和慕容九妹杀了,又怎会有今日之事……”
于是他又怪万春流,若不是万春流,他彻头彻尾都是个坏人,坏人纵被人恨,被人骂,至少命总比好人活得长些。
他冷得全身发抖,饿得头晕眼花,喃喃道:“唉,死就死吧,反正人人都要死的,人死之后,至少也有件好事,那就是他再也不会听到女人的啰唆了。”
但突然间,他竟不再觉得冷了。非但不冷,而且还发起热来,他又惊又奇,张开眼睛,又瞧见桩怪事,那一大块一大块冰,竟也在融化。
伸手一摸,冰冷的石壁,竟也热得烫手。
小鱼儿跳了起来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慕容九妹那丫头冻死我还不过瘾,还要烤熟我?不对,她将她姐姐的那几间房间瞧得那般珍贵,又怎会在此引火?”
他围着屋子走了一圈,四面石壁,三面都烫得像火,只有背山的那面,还是温热的。
小鱼儿心念一转,恍然道:“是了,想必是慕容九妹的仇人来了,不但要杀人,还要放火……只是你们这些蠢材不知道,你们放火烧了慕容家的破屋子不打紧,却连天下第一个聪明人也要被你们害死了!”说着说着,他又跳脚大骂起来。
还不到一顿饭工夫,巨大的冰块全都融化了,小鱼儿已被泡在水中,想跳脚都无法跳了。
水,本来还是凉的,人泡在里面还不觉难受,小鱼儿既然想不出法子,索性脱了衣服,在里面痛痛快快洗了个澡。他天生不见棺材不流泪的脾气,不到真正走投无路的时候,谁也休想要他着急、害怕。
但现在已到了他真正走投无路的时候了。
水,已渐渐热了起来,像是快要沸滚了。小鱼儿泡在水里,就像是被人抛进热锅里的一条活鱼,烫得他在锅中乱蹦乱跳。他只望火能将石壁烧毁,但这见鬼的石壁偏偏坚固得出奇,非但没有毁坏,简直连条裂缝都没有。到后来他什么力气都没有了,竟沉了下去,鼻子一酸,“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水。
小鱼儿苦笑道:“好大的一碗鲜鱼汤,叫我一个人独自消受,岂非可惜……”
突然铜门外有人在叮叮当当敲打起来。
小鱼儿精神一振,暗道:“好了,这下子总算有人来和我分享这碗鱼汤了!”
他已想到这大火虽烧不毁铜门,却可将钥匙洞里的铅烧熔,那精巧的机簧,被滚热的铅汁一烫,只怕就不保险了,外面只要有人用凿子、钉子之类的东西一敲,铜门九成是要敲开的。
他念头还未转完,铜门果然开了,水势如黄河决堤,一下子涌了出去,小鱼儿也不动,任凭水将他冲出。外面两人怎么也想不到开了门后会涌出这么大的水,一惊之下,全身已被淋得像是落汤鸡。
他们更做梦也未想到的是:水里竟还有个人。
小鱼儿被水冲得远远的,就躺在那里,死人般地不动,他已被饿得半死,泡得半死,又怎能妄动。眯着眼偷偷瞧了瞧,外面的火,竟已熄了,从这间屋子的门瞧出去,只见一片焦木瓦砾,仍在冒着青烟。
老房子着火,自然烧得快些。
再瞧这两人,前面一个高大魁伟,满脸横肉,一嘴络腮大胡子,虽被水淋得湿透,看来仍是雄赳赳,气昂昂,就像是条牛似的。小鱼儿瞧见此人,心里很放心,这种四肢发达的人,头脑一定也被肌肉挤得很小,他只要略施小计,保险可教这人服服帖帖。
但另一人他却瞧得有点寒心,这人一身白衣,弯着腰,驼着背,一张脸就像是倒悬的葫芦,再加上一嘴山羊胡子,两条细眉,两只小眼,就算将他放到山羊窝里去,也不会有人瞧出他是人来。
他身子本就轻枯瘦小,再驼背,头还够不着那大汉的胸口,但看起来却比那大汉可怕十倍。小鱼儿一瞧这两人,就知道他们必定就是“十二星相”中的“白羊黄牛”了。
他发觉这“十二星相”长得实在不像人,都像是畜生。这十二人凑在一起,也不知是怎么找出来的。
两人瞧见小鱼儿,都怔了半晌,那“黄牛”咧着嘴道:“谁要听你的话,那人准是祖宗没积德,上辈子倒了霉,我早就发誓将你说话当放屁,谁知道这次还是上当。”
那“白羊”道:“听我的话,才是福气。”
黄牛直着嗓子怪笑道:“福气?被淋了一身臭水难道也算是福气?你说这石头屋子里必有宝贝,宝贝却又在哪里?”
白羊瞧着小鱼儿,道:“这小子就是宝贝。”
黄牛道:“这小子一身嫩肉,若是李大哥在这里,倒可以趁热饱餐一顿,但你这只只会嚼草的老山羊,还想拿他怎样?”
小鱼儿瞧见这白羊,心里本在发愁,听到这话,精神立刻一振,愁怀大解,突然嘻嘻一笑,道:“老牛老羊,你们近来好么?”
黄牛怔了怔,道:“这小子认得咱们。”
小鱼儿笑道:“闲暇之时,我常听大嘴兄说起‘十二星相’中,就数黄牛最勇,白羊最智,不想今日竟在这里瞧见你们。”
黄牛哈哈大笑道:“过奖过奖……”突然止住笑声,瞪大眼睛道,“你……你怎会认得我,李……李老哥?”
他这次不但已将“大哥”改成“老哥”,而且“老哥”这两字说出来时,说得有些结结巴巴。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道:“大嘴兄对我说起时,只说‘十二星相’中有个黄牛乃是他的后辈,听你唤他老哥,莫非是那黄牛的叔伯?”
黄牛红脸一笑,道:“我……我就是黄牛。”
小鱼儿道:“既然如此,虽在背后,你也该称他大叔才是,你胡乱改了辈分,若是被他知道可不高兴的。”
黄牛涎脸笑道:“是,是,小兄弟,你千万莫要告诉他……他老人家。”
小鱼儿板着脸道:“这‘小兄弟’三个字,也是你叫得的么?”
黄牛道:“是是是,我……在下……”
白羊突然冷笑道:“你在下若非跟着我出来,就算被人卖了,还不知是被谁卖的。”
黄牛眼睛一瞪,道:“这是什么话?”
白羊道:“你真相信这小子是李老前辈的小兄弟……哼,他年纪简直连做李老前辈的儿子都嫌太小了。”
黄牛摸了摸头,道:“但……但他说的倒也不错。”
白羊道:“呆子,他说的话,有哪句不是你自己卖给他的……请问,他若真是李老前辈的兄弟,哪会在这慕容山庄里?”
黄牛道:“他……他只怕是被慕容那丫头关起来的。”
白羊冷笑道:“这两间屋子是做什么用的,你难道还瞧不出?慕容那丫头又不是疯子,怎会将人关在炼丹藏宝的密室里?这小子既然能在这里,慕容家的丹药藏于何处,他必定知道,所以我说他就是个宝贝。”
黄牛又摸了摸头,瞧着小鱼儿道:“好小子,我还在替你辩驳,哪知你却是个小骗子。”
小鱼儿冷笑道:“这屋子难道规定是要炼丹藏宝的么?不炼丹时,关人难道不可以?慕容那丫头又不是疯子,这屋子若有藏宝,她又怎会灌一屋子水?”
黄牛拍掌道:“是呀,不错呀……譬如说我这双手,虽可以摸女人的小脸蛋,但也可以打人的耳刮子,炼丹的屋子,为什么就不能关人?”
小鱼儿道:“你年纪也和大嘴兄相差无几,但却是他的后辈,我年纪虽和他相差多些,为何就不能是他兄弟?”
黄牛再摸了摸头,瞧着白羊道:“是呀,他说得不错呀,咱们龙大哥的妹子,岂非也只有十来岁。”
白羊冷笑道:“世上若真有活了四五十岁,还要上孩子当的人,那人就是你,但我……哼,他若要我相信,除非……”
小鱼儿招手笑道:“你过来,我让你瞧件东西。”
他此刻仍水淋淋地躺在地上,白羊方自走到他面前,小鱼儿身子突然一滑,双手双腿连续击出四拳三脚。
这四拳三脚几乎是在同一刹那间击出来的,世上唯有一个躺在地上的人,才能将双拳双腿同时击出,世上也唯有李大嘴才练得有这种招式,只因这种招式听来虽厉害,其实却不实用,试问一个好好的人,怎会躺在地上和人动手?除非他是在装病诈死的,要向人猝然偷袭。
而世上除了李大嘴这样外貌老实、内心奸恶的人外,谁也不会挖空心思去创此等招式。
白羊大惊之下,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不像是羊,倒像只兔子——若非小鱼儿已累得半死,他此刻就是只死兔子了。
小鱼儿盘膝坐起,笑嘻嘻道:“你此刻相信了么?”
白羊喘着气还未说话,黄牛恭敬作了三个揖,道:“小爷叔……无论你年纪多大,就算你刚生出来只有三天,只要你是李大叔的兄弟,你就是我的小爷叔。”
小鱼儿道:“老山羊,你呢?”
白羊目光闪动,仰起了头,缓缓道:“李老前辈在谷中过得还好么?”
小鱼儿道:“好人不长命,他却死不了的。”
白羊阴恻恻一笑,道:“谷中的人,一个个都长命百岁,李老前辈自然也乐在谷中享福,是不会再出来受罪的。”
小鱼儿眼珠一转,笑道:“他本来是不会再出来的。”
白羊一怔,道:“现在呢……现在呢?”
小鱼儿慢吞吞道:“现在,不但是他,就算是杜大哥、阴大哥、屠大姐……嘿嘿,他们若不出来,我又怎敢一个人在外面乱闯?”
白羊面色顿时变了,道:“但……但他们……”
小鱼儿道:“他们在谷中闷了这许多年,每人又都练了身江湖中谁也没见过的功夫,你若是他们,你出不出来?”
白羊垂首道:“是是,阁下……前辈可知他们现在……”
他虽然低着头,但目光不住闪动,冷森森地不怀好意,小鱼儿瞧在眼里,微微一笑,道:“他们这些人做事素来神出鬼没,我也不知道他们的行踪。”
白羊似乎暗中松了口气,但小鱼儿又接着道:“说不定,他们现在就在你身后,你也未必知道。”白羊一口气立刻又憋了回去,想回头去瞧,又不敢去瞧。
黄牛却是喜笑颜开,道:“若是李大叔真的来了,那就好了,慕容家那几个丫头纵有三头六臂,咱们也不怕她来报仇了。”
小鱼儿淡淡道:“你们被她逃走了么?”
黄牛叹了口气,道:“咱们这一次虽是那条蛇约来的,其实咱们这些人自己又何尝不是早已在动慕容山庄的脑筋。”
小鱼儿笑道:“慕容家的灵药,确是叫人流口水。”
黄牛苦笑道:“只可惜慕容那丫头确是鬼灵精,也不知从哪里得知咱们要大举来犯,咱们还没来,她竟已溜了。”
小鱼儿吃惊道:“溜了?”
黄牛恨声道:“不但人溜走了,值钱东西也被搬得差不多干干净净,连大门也没有锁,只留下张条子,说什么‘妄入者死’,哼,简直是放屁!”
小鱼儿道:“不错,简直比屁还臭。”
他此刻已猜出慕容九妹是为何要走的了。
小仙女与铁心兰一心以为小鱼儿已溜走,急着去找,慕容九妹知道她们嘴里虽说得凶,心里却是软的,自然也不肯说出小鱼儿已被关了起来,别人要她去找,她就跟着去找……
小鱼儿想到这里,不禁又破口大骂道:“那丫头不但比屁还臭,简直比蛇还毒,你们烧了她的屋子,当真再好也没有,谁动手烧的,我可得请他喝两杯。”
黄牛大笑道:“放火的虽已走了,但咱们……”
小鱼儿笑道:“咱们却可喝几杯,不对,几百杯……咱们一路走,一路喝,我带你们去找李大嘴,在路上瞧见顺眼的,还可以……哈哈,还可以怎样,你总知道。”
黄牛拍掌道:“妙极妙极。”
小鱼儿道:“白羊,你呢?”
白羊道:“这……在下……咳……”
小鱼儿道:“你若不愿去也没关系,等我遇见大嘴兄时,就说你不愿见他,也就是了。”
白羊大叫道:“谁说我不愿去,黄牛,是你说的么?”一把推着黄牛道:“咱们还不走……咱们还等什么?”
这三人果然是一路走,一路喝,小鱼儿忽然发现,自己喝酒原来也是天才,居然像是永远喝不醉。
有时他简直有些奇怪,那许多杯酒喝下去后,到哪里去了?他看来看去,也觉得自己没那么大的肚子。
那黄牛、白羊两人,对他竟是百依百顺,吃喝歇住,全用不着他费半点心思,早有他两人为他安排得舒舒服服。
他要走就走,要停就停,黄牛、白羊两人,也全不问他要到哪里去,“十二星相”中这两个煞星竟会对个孩子如此听话,倒真是令人想不到的事。
一路上自然也遇着不少江湖人物,瞧见他们,有的远远行个礼,就绕路避开,有的纵不认得他们,但瞧见这两人的奇形怪状,也远远就避之唯恐不及,又有谁敢来啰唆生事?
但入了雁门关后,小鱼儿突然发现,前面的人瞧他们,虽远远避开,却有不少人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走到哪里,这些人就跟到哪里,一个个神情却都是恭恭敬敬,既不说话,也没有半点要找麻烦的样子。
小鱼儿再瞧黄牛、白羊,面色竟全无变化,像是什么都没瞧见,小鱼儿也不说破,傍晚时到了剑阁,找了家客栈投宿,小鱼儿道:“大曲酒配麻辣鸡,虽然吃得满头冒汗,但愈吃却愈有劲。”
黄牛大声笑道:“不错,大曲酒配麻辣鸡,妙极妙极。”
平日小鱼儿只要一张口,黄牛、白羊两人就动手将东西拿来了,但今日这两人嘴里虽说得好,身子却动也不动。
小鱼儿等了半晌,道:“既然妙极,为何不去拿来?”
黄牛笑道:“从今日起,咱们不必拿了。”
小鱼儿道:“你们不去拿,难道要我去?”
白羊笑道:“怎敢劳动你老人家!”
小鱼儿道:“咱们不去拿,又不去吩咐店家,这大曲酒与麻辣鸡难道会从天上掉下来,地下长出来不成?”
黄牛笑嘻嘻道:“你老等着瞧吧!”
小鱼儿在屋子里踱了两个圈子,只听门外“笃,笃,笃”敲了三声,霍然拉开门,门外鬼影子却瞧不见一个,但地上却多个大托盘,盘子里装着一碟麻辣鸡,一碟回锅肉,一碟凉拌四件,一碟豆瓣鱼,一大碗月母鸡汤,还有一大壶酒,芳香甘洌,果然是道道地地的大曲。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笑道:“原来你两人还会鬼王搬运法。”
黄牛笑道:“这不叫鬼王搬运法,这叫孝子贤孙搬运法。”
小鱼儿道:“哦。”
白羊道:“这一路上跟在咱们后面的那些人,你老可瞧见了?”
小鱼儿道:“我只当你们没瞧见哩。”
黄牛道:“那些小子,就是咱们的孝子贤孙。”
小鱼儿道:“原来那些人是你们的门下。”
黄牛道:“狗屁门下,我连认都不认得那些孙子。”
小鱼儿道:“既不认得,为何要跟着你们?”
黄牛笑道:“江湖中人都知道,只要‘十二星相’在哪条道上走,哪条道上就必定有大买卖,这些孙子自己不敢做大买卖,就总是跟在咱们身后,‘十二星相’从来只取红货,不动金银,这些孙子跟在屁股后,多少也可分得一杯羹。”
白羊道:“所以咱们‘十二星相’无论走到哪里,哪里的黑道朋友总是大表欢迎,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不用咱们自己探听,总有人来走报消息。”
小鱼儿拊掌笑道:“难怪‘十二星相’不发则已,一发必中,原来并不是真的有千手千眼,而是有这许多别人不知道的徒子徒孙。”
黄牛大笑道:“但这一次,他们却上当了,平白孝敬了许多东西,却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连血本都捞不回去。”
白羊也大笑道:“但这是他们自己心甘情愿的,咱们乐得消受,也不必客气。”他们笑声虽大,语声却小得很。
这一路上自然走得更是舒服,无论他们想要什么,只要把声音说大些,不出片刻,自然就有人送来。
小鱼儿入关之后,竟不再东行,反而又转向西南,过绵阳、龙泉、眉山,竟似要直奔峨眉。他居然像是认得路的,走到哪里,只要问问那地方的名字,就知道方向,根本不向黄牛、白羊问路。
蜀中风光,自然与关外草原不同,小鱼儿走得颇是高兴,蜀中的烈酒辣菜,更使小鱼儿一路赞不绝口。到了峨眉,黄牛、白羊一个未留意,小鱼儿竟一个人溜了出去,直到深更半夜时,才施施然回来。
黄牛、白羊既不问他去了何处,小鱼儿也一字不提,到了第二日,他也不说走,傍晚时又悄悄溜了出去。这样竟一连过了三天,小鱼儿还不说走,黄牛、白羊还是不闻不问,这两人的确已服了小鱼儿,简直比小鱼儿的儿子还听话,看来李大嘴虽然退隐多年,但在这些人心里,对他仍是畏如蛇蝎。
“十大恶人”的声名,果然不是好玩的。
第三日午夜,小鱼儿一个人到市上兜了个圈子,只见大大小小的酒楼饭铺里,每一家都有几个江湖人坐着。十人中有九人只是喝着闷酒,非但没有大声吵笑,简直连话都不说一句。
小鱼儿也不知道他们贵姓大名,这些人是黑道,是白道?是成名的英雄,还是无名小卒?小鱼儿全不想问。
街道上不时还有些乌簪高髻,立服佩剑的道人走过,他们腰佩的剑又细又长,神情更是倨傲异常,既像是全不将别人瞧在眼里,但却又不时以锐利的目光去打量别人,他们既像是来市上散步闲逛的,面色偏偏又十分凝重。
小鱼儿知道这些道人必是“峨眉”门下,峨眉剑法之辛辣迅急号称天下无双,门下弟子的眼睛自然难免要生在额角头上,何况,这里就在峨眉山下,正是峨眉弟子的地盘,他们要在这里招摇过市,做虎视眈眈巡逻调查状,也只好由得他们,又有谁敢去管他。
小鱼儿逛了一圈,买了个香袋,又在西街口的卤菜大王切了半斤蹄筋,一斤牛肉,才逛回客栈。
屋子里已摆了一桌配菜,黄牛、白羊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等,菜都快凉了,两人却连筷子都不敢动。
小鱼儿笑道:“这三天来,你两人简直比大姑娘还老实,简直足不出户,街上热闹得很,你两人也不想瞧瞧?”
黄牛苦笑道:“瞧是想瞧的,但以我两人的名声,在这峨眉山下,还是老实点待在屋子里,太太平平地喝酒好。”
小鱼儿道:“峨眉派的杂毛们真有这么厉害?”
黄牛叹了口气,举杯道:“咱们不说这些,来……小侄敬您老一杯。”
小鱼儿却先将两包卤菜打开,笑道:“听说这‘卤菜大王’用的是几十年的陈汤老卤,所以卤出来的菜,滋味分外不同,你两人不妨先尝尝。”
黄牛笑道:“有了孝子贤孙们送来这许多菜,您老又何必多破费。”
小鱼儿道:“换换口味,总是好的。”
白羊道:“长者赐,不敢辞。”果然夹了块牛肉在嘴里,一面大嚼,一面赞美,等他吃完了,黄牛已吃了五块。
小鱼儿喝了两杯酒,虽无酒意,兴致却更高了,笑道:“看来峨眉派的剑法,果真有两下子,江湖朋友到了这里,连说话都不敢说了……我迟早要见识见识。”
黄牛笑道:“您老一出手,峨眉杂毛包准吓得满街走。”
白羊眼睛盯着那香袋,道:“您老莫非真的要上峨眉山去?”
小鱼儿道:“我本想和你两人一起去的,也好叫你两人开开眼界,但你们两人既然不敢露面,我只好一人去了。”
黄牛道:“您老准备什么时候上山?”
小鱼儿道:“明日清晨。”
黄牛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您老的计划要改变了。”
小鱼儿皱眉道:“为什么要改变?”
黄牛瞧着他一笑,笑容突然变得十分奇怪。
白羊阴森森笑道:“你这小杂种,你还不知道!”
称呼突然由“您老人家”变成“小杂种”,小鱼儿倒当真吃了一惊,“啪”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怒道:“你这老山羊,你敢……”
话犹未了,身子竟软软地倒了下去。
白羊咯咯笑道:“小杂种,你现在总知道了吧。”
小鱼儿倒在地上,道:“酒……酒里有毒。”
黄牛得意扬扬笑道:“我两人还生怕骗不倒你,所以跟你喝的是同一壶酒,只不过我两人早已服下了解药而已。”
小鱼儿道:“你……你两人为何要如此?”
白羊道:“你只当咱们到慕容山庄去真是为了慕容家的丹药么?哼,那几个丫头炼出来的药,还不值得‘十二星相’劳师动众。”
黄牛道:“老实告诉你,咱们是找你去的。”
白羊道:“现在普天之下,只怕已唯有你一人知道燕南天的藏宝所在,蛇老七为了要抓住你,早已在慕容山庄四面都布下了眼线,一面飞鸽传书,将咱们找去,哪知咱们方到那里,慕容那丫头竟鬼使神差地走了。”
黄牛道:“但你却留在庄子里,咱们进去找了一圈,竟找不着你,一气之下,就放了把火将屋子烧了。”
白羊道:“屋子烧光了,咱们才瞧见那两间石室,原来你这小杂种也不知为了什么得罪了人家,竟被人家关在水牢里。”
黄牛道:“这也难怪,慕容丫头本就喜怒无常……”
小鱼儿听得唉声叹气,忍不住问道:“但后来为何只剩下你两人?”
黄牛笑道:“咱们早已知道你这小杂种诡计多端,若是逼着你说出藏宝之处,说不定还会想出鬼主意,你若胡说八道,咱们岂非也只有跟着你乱转,一路上若是被你趁机溜了,岂非冤枉?”
白羊道:“咱们的黄牛哥算准你只要一能走动,第一个去的地方,必定就是燕南天的藏宝之处,所以他就做好了这圈套,要你上当。”
小鱼儿瞪大了眼睛,瞧着黄牛,道:“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黄牛道:“想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