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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内,除了王家,榆次的常家,太谷的曹家,祁县的乔家、渠家,平遥的李家,介休的侯家、范家,临汾的亢家等等大商户,均收到了巡抚大人的请帖。
“这巡抚大人上任一年多了,倒是做了几件好事。但是不光咱们乔家,其他几大家,包括和庆王爷关系极好的范家,在这一年当中可是递了不少帖子,他老人家是一个都没见。这一次,突然召集几大家一起吃饭。恐怕这里面没按的什么好心。”
阎维新是乔家的大掌柜,也是乔致庸的心腹幕僚,他的顾虑,其实就是几大家共同的顾虑。毕竟这不是一般的官员,是朝廷二品大员,启是好相与的?就算是和庆王掰掰腕子,也是够分量的。
乔致庸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从商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虽然心中也不乏忐忑,但仍然微笑道:“不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刚才也说了,这张大人上任,办的都是好事。我听问这位巡抚素有贤名,是清流的代表,应该不会堂而皇之的敲诈勒索。总之过几日就能见分晓,何必在这里杞人忧天。”
看到老东家镇静的表情,阎维新的心也随之定了下来。
鸿雁楼是太原府有名的酒楼,虽然不是最奢华的,但据说是请的从前京里御膳房的厨子,所以食客众多,口碑甚好。这一日,鸿雁楼却显得冷冷清清。
倒不是因为巡抚请客而把鸿雁楼整个包了下来,张之洞的性子,不好搞着些大排场。但架不住来的都是晋省最顶尖的富豪,马车、随从、护卫一大堆,把个鸿雁楼差点儿围了水泄不通。
张之洞一顶绿尼小娇,两个戈什哈随从,反倒在这里面显得清贫了,只是胸前锦鸡的补服,让在坐的诸位富商不敢正视。
哦,说错了,应该是‘在站的’。巡抚大人没做下,那个敢做?
菜肴早已被好,至于是不是凉了,反正不是真的为了吃饭,哪里有人在意。张之洞环视了一眼,十张请柬十个人,全到。
满意得点了点头,张之洞示意大家坐下说话。
“本官上任山西,一年以来,承蒙诸位乡绅抬举支持,不胜感激,今日略备薄酒,权当谢意。”说着,端起面前的酒盅道:“来,本官敬诸位一杯。”
众人连忙起身,连道‘不敢’,随即陪张之洞饮了一杯温酒。
再次倒满一杯后,张之洞继续道:“本官来此期间,诸位也曾给本官送过拜帖,只是本官初来,公事繁忙,所以今日才和诸位相见,这一杯酒,就请诸位乡绅多多原谅。”
张之洞说的客气,但几人怎敢当真?慌忙举杯道:“大人为了山西百姓呕心沥血,我等均铭感五内,今日大人在百忙之中能拨厄接见我等,已经受宠若惊,还望大人莫要折杀了草民等。”
说完,众人连忙饮了杯中酒,以示敬意。
所谓酒过三巡,如今已经饮了两杯,这第三杯,该说正事儿了。
“今日本官请诸位乡绅前来,除了表示感谢,实则还有一事托付,还望诸位能够鼎力支持。”
在座的财东那一个不是积年的老妖,听张之洞这么一说,便知道本次‘鸿门宴’的戏骨来了。但张之洞虽然是一省巡抚,可没有听到究竟是什么事儿的时候,这些人可也不敢轻易的应承。
于是一桌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亢家家主的身上。
亢家是山西首富,虽然现在亢家的生意主要在江南的盐道上,但因为二十年前闹长毛,亢家已经将家财转移的大笔回山西。而且现在是出来扛事儿,自然众人不会强出头,都挑个高的来定着。
亢有道见众人的目光袭来,知道躲不过去,便在座上向张之洞行了一礼,轻声问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只要我等力所能及,自然当仁不让。若是省里需要修桥铺路、兴资办学,我等捐个几万两银子,不成问题。”
亢有道张嘴就是几万两银子,看上去不少,可张之洞心里却冷笑连连。
谁不知道亢家是山西首富?这大清朝的富商,若是排个名次,前十位当中倒有七八位在座。就说这亢家,单他一家,银子也至少也得有个上千万两。现在才肯出几万两,当打发叫花子呢?
不过心里所想,嘴上却是另一番话:“诸位乡绅高义,本官早有耳闻。不过这次找大家,却不是为了捐银子。当然,巡抚衙门正准备兴建戒毒所,若是诸位想捐,本官也是不胜感激。”
巡抚衙门张罗禁烟的事儿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在座几位都清楚得很,只是大家都在观望,却没人站出来明确支持,毕竟,能开烟馆的,那个都不好惹。此时张之洞把这事儿提出来,明显不是什么好话。所以亢有道尴尬的笑了两声,连道:“应该支持,应该支持。不过,大人说此次另有他事,不知是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其他几家也都好奇,这官府请客,不为了要钱,那还能为了什么?
看了看众人的脸色,张之洞站起来整了整官服,清了清嗓子,这才道:“此事,乃是皇上亲自交办!”
众人一听,原来是万岁金口,连忙起身下跪,口称‘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说,晋商善于理财,勤俭持家,这天下的票号,十家到有八家是山西人的,所以山西人敛财的本事,可见一斑。”
所谓‘士农工商’,世人都把读书看成一等大事,而把商人看做最底层之人。此时听皇上讲山西人‘善于敛财’,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夸人,众人心中一哆嗦,赶紧把身子爬得更低了一些。
“皇上的意思,是希望能整合山西商户资源,共同入股,开设一家统一的票号‘晋商银号’。今后,凡是涉及到朝廷采买、赋税、粮饷、借贷等金融业务,均交付‘晋商银行’办理。”
我靠!天上掉馅儿饼啊?地上跪着的众人立即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雷晕了。
现在山西的票号虽然已经开始承接一些朝廷的业务,但那都是个别票号才能揽到的,而且小打小闹,不成气候。就为这,还得给几个主管的官员送上厚礼,真不知是得偿所愿还是得不偿失。但若是皇上金口一开,将来把各项采买、税赋什么的都交由票号办理,那这利润,还不得赚翻了?
不过这么好的事儿,朝廷怎么会、又为什么会交给咱们做呢?众人抱着既兴奋又忐忑的心情,小心的问道:“皇上能垂怜小民,令小民等不胜惶恐。能为皇上办差,是小民等三生修来的福气,只是小民等不知,在这‘银号’中,需要做些什么?”
张之洞此时到能体会这些商人的心情,毕竟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到底朝廷能从中得到什么呢?不过此时倒不是琢磨的时候。
“皇上说了,这银号,由朝廷颁发经营许可证书,但须要大家出资。首期股本五百万两,你们十家各五十万两。每年利润分红,朝廷占一成,另有一成滚入股本,剩下八成你们十家均分。”
这就是光绪的其中一个用意了。
大清需要钱。现在朝廷面临着随时会和法国人开战,面对一个当今世界的第二大强国,无论做出怎样的准备都不为过,可有一条,无论什么准备,都要有经济作为基础。
但清廷每年的财政收入都入不敷出。以清廷的税收,每年只够维持朝廷的勉强运转,不要说支撑一场战争,就算是给各地的练军和勇营更换装备,都得要那些督抚自己从上缴国库的税金中设法挪用。
所以载恬要设法弄钱。
让那些商人认捐?这样的蠢主意也就道光、嘉庆那些皇帝能接受,载恬可不会做这种没脑子的事儿。一方面,那些认捐的银子只不过是这些富商财富中的很少一部分,根本不够用。另一方面,当这些富商用银子买来了官位或者其他特权,他们就会想要用这些特权来为自己谋利,以便重新赚回自己之前所付出的银子。
这无异于恶性循环,而且朝廷实际上什么也没拿到——那些富商用来买官的银子最终从百姓的税收中被贪墨了,而那些税收原本应该是朝廷的。
那么直接将这些富商一网打尽?很明显,这种杀鸡取蛋的事儿也不是载恬这种智商的皇帝所能做的。
载恬自己算了算,虽然现在的医疗条件比较艰苦,也许一场感冒就能要了自己的小命,但是自己锻炼身体也算是用心了,就算命苦些,怎么也能再活个二、三十年。
将这些富商全部杀头抄家,所得银子不过数千两,顶多能支持他祸祸个十年八年,那剩下的十几二十年呢,再杀?
与其涸泽而渔,不如养一只能生金蛋鸡。所以小皇帝灵机一动,准备玩儿金融。
至于这个灵机是怎么动出来的,他也不知道,总之他的脑子里就这样冒出了一个想法,然后逐步将其完善为一个行动计划。
大清朝廷虽然穷,但是民间却富得很。仅山西一省的富商凑凑,就能拿得出上亿两的白银。而大中国除了晋商,还有徽商、浙商、闽商、粤商。除去这些商人,那些普通的地主、富农、小手工业者,他们也一样能拿出一点游资,虽然每个人能拿出来的钱不过几两银子,但是这样的人有成千上万,汇集起来的财富,也一样客观。
载恬就是想要通过‘银行’——或者说叫银号——将这些民间的财富都吸纳进来,然后通过资本运作,让它变成一只会生金蛋的鸡!
其实要想开办银行,最好当然应该先由朝廷来操办,但是现在的清廷却不具备这个能力。
首先朝廷没有余钱来开银行,就是有钱,以清廷目前的腐败,估计也是稳赔不赚。惩治腐败需要时间,但是载恬现在却不想把时间耗费在这儿。与其和那些户部的胥吏斗心眼,倒不如直接借用民间资本。
其次,户部的官员们现在也没有这个能力。要说中国哪儿的人最会做生意,也许有人会推崇徽商、浙商,哪儿的人脑子最灵活,也许有人会说粤商但要说那儿的人做票号最好,那就公认的是山西人。
既然山西人又有钱,又能干,那还要户部干什么。所以,载恬干脆舍了那些胥吏,直接找上了晋商。
不过载恬的票号可不会像那些老西儿的做法,把赚来的银子攒起来。
这银子流通起来,形成购买力,才有经济效益,若是像以往私人经营的票号,将赚来的银子金子都铸成银冬瓜金罗汉的存在地窖里,什么作用也起不了。
这些晋商有的是钱,把他们的存款吸引到市场投资上来,搞活经济,才是朝廷的大利。至于后面的跟进项目,现在还不是时候,终究会有一天,借助晋商的银子,做一盘大棋。
众人听说只用出五十万两银子,对谁家都不伤筋动骨,而且朝廷只占一成的股份,应该说比较合理,完全在众人的接受范围内,大家的心这才放下来。
只是,这银号,要由谁来管理呢?
众人刚放下的心,立刻由提了起来。若是交给官办,那恐怕就是肉包子打狗,绝对的有去无回啊。
仿佛了解众人的顾虑,张之洞及时的说道:“为保证‘银号’的独立性,朝廷决定,将银号委托乔家乔致庸管理。十家各出一人成立董事局,由乔致庸任首任董事长,全权负责银号的经营,任期五年。银号的经营,朝廷任何人员不得私自干涉。五年之后,再由众人推选下一任董事长。”
乔家在山西也是数得着的大户,经营票号多年,手中资产不下七八百万两白银。而乔致庸为人谦和正直,口碑极好,皇上委任此人主管,众人倒也都信得过。更何况还有每家出一人监管呢。
听了张之洞的话,乔致庸连忙跪行两步,磕头道:“草民受皇上委以重任,必当兢兢业业,不负皇恩。”
“嗯~”张之洞满意的点点头,“皇上说了,朝廷最终的目的,是要做到‘货通天下、汇通天下’!而且不光要做大清的生意,还要做到西洋去,做到南洋去。”
众人一听,立刻山呼万岁。到此为止,见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随即又勉励了众人几句,吩咐乔家回头和大家商议一个章程报上来给皇上看,这才让众人都散了。
送走了这些商户,张之洞叹了口气。心道,不管怎么说,皇上交代的事情总算是安排下去了,至于能不能做到皇上说的那样,反正自己是想不明白其中的道道。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抬头向东方望了一眼,张之洞突然想起,不知道李鸿章那厮现在和法国人谈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