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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盛光睁开眼,看见一张仿佛是仙人的脸,墨染一样的头发垂在他莲青色的长袍上。她眼里露出怀疑的神情,干涩的声音问,“申时轶呢?”
那人拿手指在唇间嘘了一下,这是个极女性化的动作,但他做出来却丝毫不令人觉到女气,“郡主,现在先不要说话。”
她觉得嘴里木木的,整个人像是被封闭到了一层说不清的隔膜里,动动手指摸了摸身下的床单,感受到的不是绸缎的丝滑,而是整个手掌都很木然,“我是怎么了?”
那人没再说话,用手合上她的眼睛,“再睡一会儿吧,你醒的早了。”
弥安走出侧殿的寝阁,向女皇行礼,“陛下。”
“朕的郡主怎么样了?”
“郡主中的是天竺国的曼陀罗醉天使,这种毒侵入的是人的机表和内体,令人全身麻痹,重则死亡,轻则完全失去神智。郡主送治的及时,生命已无忧,只是,会遗有痹症。”
“什么意思?”
“食不香,嗅无觉,肌表触感退化,”弥安向女皇一躬,“臣下现在亦是无能为力。”
女皇闭了闭眼睛,“那么她的头脑呢?会不会受到影响?”
“不会。”弥安道,“臣会教给女医针灸按摩之法,可以帮助郡主逐渐恢复感官知觉,但要多久,臣也不能准确预计。”
女皇抬了抬手,“尔下去吧。”
弥安道,“陛下今日亦辛劳,让臣留下吧。”
霍昭没有拒绝,叶柳儿进殿告诉她,“陛下,楚国夫人到了。”霍昭对弥安道,“你去后面等朕。”
“是。”弥安退下,长长的素青色的袍裾擦过叶柳儿身侧,她不禁一个冷冷的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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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轶走出皇宫,夜空已缀满了闪亮的星星。他心里仿佛烧足了一盆火,焦灼的意思隐隐要化透皮肉,喷薄到最表面的皮肤上。
他离开宴席的时候不是没有犹豫,可是想到豫平郡王在那里,他以为……他终于还是以为错了。
翻身上马,一个人从墙根处走出来,是他的好友齐生,“二郎,豫平郡王的人刚才找过我,让你今晚不要去找他,他明日自会找你。”
申时轶冷笑,他的长剑背在身后,手提起马缰绳。
齐生知道他的脾气,上前抓住马缰,黑马不悦轻咴,“二郎,听他的!皇帝陛下有可能盯着你们。”
“我今日务必要见他。”申时轶道,“你去,让他想办法。”
他转过马头,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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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掌,两掌,楚国夫人的脸被打得歪到一边,嘴角渗出血来,刘永递上手巾,女皇擦了擦自己的手。
“阿姊!”霍穆穆回过来,脸上没了浓妆,终于显出这个年纪的老态。
“你真让我失望。”女皇的声音如低沉的钟,冷厉非常。
“你以为你杀了她,你是我的妹妹,我就不会把你怎么样,嗯?是谁让你这么想?”
“是!”霍穆穆嘶哑着道,“我就是要看看,陛下,您的妹妹,比不比得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种!”
“啪!”女皇再一掌,而后锁住了她的下巴,她手劲大,霍穆穆被捏得牙齿格格作响。“你疯了?如果真的疯了,告诉朕,朕会给你一个合适的处置!”
合适的处置!
霍穆穆回过脸,永远的属于未央宫夜晚的橙黄色的灯烛下,女皇面如金纸,一双凤目斜斜上挑,仿佛佛堂里的一尊像,至是慈悲,至是无情。
“我怎么会疯…这么多年,阿姊你放过了谁。留着我,给我尊宠,不过是因为我还有几分用吧……”她眼里含着泪光,身子摇摇欲坠。
“你明白就好。”女皇的声音很沉,“你做了这样的事,还能站在这里,不过就是因为你是朕的妹妹。”她抬起手,刘永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腕。
“永远不要挑战朕,穆穆。没有人可以。”她向一旁侍立的姜影儿道,“降楚国夫人为涪陵郡夫人,即刻启程,赶赴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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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牧来到与申时轶约定的茶室,申时轶已经到了,坐在榻上,双手扶案,挺直的脊背如一杆标枪。
外面的人将移门关上,小小的斗室内,只余下他二人。
“她是怎么中毒的?”申时轶直接问。
申牧没有隐瞒,“你出去的时候,有仆人换了她碗里的饼。”
申时轶站起身,“好。”他走到移门处还是停下来,“你就这样眼睁睁得看着?如果我没有冲出去,或者我也像你一样,屈从于楚国夫人的意志,怎么办?”
斗室里一阵长长的沉默,微弱的烛火在台子上跳动。许久,申牧方淡淡地道,“你不会的。”
申时轶冷笑,手扶到门上。
“二郎,”申牧唤住他,“楚国夫人冒险试探女皇,以陛下的性格,这一回不会宽恕她,她很有可能会被驱逐出京城一段时间。”霍昭或许会对自己宠爱的人给予十分的尊荣,但绝不允许任何人干涉她的思路和布局。扶植虞盛光,是她晚年重要的一步步棋。
他接着说道,依旧是心平气和,“如果我想着与你虚与委蛇,就不会坐在这里和你说这些。阿圆是女皇现下要扶植的人,楚国夫人因为往事丧失理智,是阿圆取代她的一个很好的机会,霍家的势力会损伤,而我们,必须联手!”
申时轶没说话。他想到之前有人告诉他的,豫平郡王申牧是申氏皇族的异类,一面做着背叛皇族的事,一面却在尽自己的力量挽救一些申氏子弟的性命。
“他太聪明了,”那人说,“这样的人能见未来,却无力改变,所以选择屈从。这种人可以利用,并不是太过可怕。当你足够强,他会倒向你。”
然而今天发生的事,申时轶怀疑,豫平郡王真的仅仅是聪明而不可怕的人吗?
为什么他从心底对这个人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申牧转过来,看向他,“二郎,你怎么说?”
申时轶环顾这间斗室,这间茶室开在西市坊闹市诸多商铺中间,普普通通的一间,很不起眼,不料却是豫平郡王的一个据点。“堂叔的这间茶室应当是经营了二十余年的老铺了吧?”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转过话题,然后道,“你知不知道,虽然我已拼尽全力最快时间得赶到皇宫,但盛光的余毒仍然不能完全清除干净,她或许一辈子都再没有了感觉。”申时轶道,盯着他的眼睛,“这样也无所谓,是吗?”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移门推开,再重新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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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盛光再次醒来,已经是躺在了自己宫殿的床榻上。
扎姬夫人蹲在床尾,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确认她醒了,喵呜一声滚过来,爱娇得在她身侧磨蹭。虞盛光摸了摸她的头,毛茸茸顺滑的感觉觉不到了,她愣了愣,看着自己的手,记起自己昏迷时也有醒来,那个为自己治疗的青衣男子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侍女们发现她醒了,小步跑过来,夭桃离得最近,扶她坐起身,含泪道,“郡主,您终于醒了。”
“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未时,您睡了整整一夜和上午。”夭桃道,拿锦垫靠到她背后。
色戒、春衫等人也围拢过来。
虞盛光问,“我的手怎么了?”不,不止是手,她皱眉,还有嘴里,麻麻木木的,用手使劲掐了自己一下,居然只是有一点点痛而已。“我怎么了?”
“郡主,”色戒勉强道,“您中了毒,余毒还没有完全清理干净,暂时…会是这样。圣上已命弥安大师每日为您针灸理疗,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虞盛光闭了闭眼,夭桃端来了燕窝粥,“郡主,喝一点垫垫肚子吧。”
她接过碗,舀一口到嘴里,香味没有了,甜丝丝的味道也没有了,她猛得打翻了碗,那碗骨碌碌得滚到床榻下,扎姬夫人急忙跳开,略带了惊吓的小表情狐疑地看着她,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盛光自己。
侍女们都跪下了,殿内一片静默。
秋阳大嬷嬷走进来,正看见这景象,虞盛光坐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还不能接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她将地上的碗拾了起来,“郡主不喜欢这燕窝粥,换别的再做了端过来。”她吩咐道,夭桃赶紧站起身,接过碗走出去。
色戒挪来一个锦凳,秋阳大嬷嬷坐在那上面。
“陛下为了你,把楚国夫人降为了郡夫人,命令她连夜赶去新的封地,在涪陵,离洛阳有几千里地。”
虞盛光没说话。
秋阳大嬷嬷又道,“郡主,您一向是懂事的,知道要怎么做,现在不是发小孩子脾气的时候。”
“是,”好半晌,虞盛光方缓缓道,“劳烦嬷嬷给我更衣,我要去未央宫谢母亲陛下。”
秋阳的眼笑起来,“不用。陛下已经着人来通知了老奴,再一个时辰,她会来看您。您可以哭,可以向她老人家撒个娇儿,但是千万不要埋怨,更不要主动提楚国夫人,明白了吗,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