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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代的洛阳天气偏暖,虽今冬已属寒冬,但也没有太冷到哪里去。宁王府的小湖显得很萧条,树木光秃秃的,没有生气,草地上还残着些小片小片的残雪。
申时轶与申牧二人,一人着黑色劲衣长裤,一人着朱色官服,灰色大氅,都没有带侍从,从主院一直走到湖边。
临江王先是杀死正妃娶了女皇的外甥女,又率先请表请肃宗申正退位禅让皇位,可以说是申氏皇族的异类和叛徒。有多少人唾骂。申牧则总是隐身在临江王身后,像一个影子。
而霍昭自文宗病重到把持朝政已有近三十年,那些唾骂过临江王、同时也都是女皇政敌的人,大都已被各种名头整治死了,因此至现在,虽废帝郑王、宁王才是文宗的嫡亲血脉,反而临江王府的豫平郡王才是申氏中更有声望的那一个。
宁王申重是懦弱性子,处理不了那么复杂的关系,又被母亲的铁血手段吓怕了,无从选择,只将自己当做鸵鸟,埋在破败的王府中,战战兢兢得过他一个人的日子。申时轶是晚辈,与长辈之间隔了一层,恩恩怨怨的没那么直接,他又素有志向手段,一直以来却与临江王府和豫平郡王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关系。甚至之前,他是积极主动得向临江靠拢的。
然而现在两个人之间,那微妙的平衡,似乎更微妙了。
申牧先道,“我昨日去看了郑王爷,他瘦的很。”郑王是女皇第四子,禅让皇位的申正,现被拘押在皇宫内,等闲人等不得靠近。
申时轶道,“堂叔有心了。”眼神依然锐利。申牧发现,申时轶其实是十分平静的,非常沉得住气。只不过在他的平静状态下,锐利就是他的表情,所以让世人误解了他。
这或许得感谢小阿圆,因为她的缘故,让他对他有了更多的观察和留心。
申牧继续道,“郑王的状态不好,他还问起你父亲,关切之情很令人动容。陛下现在,就只有你父亲兄弟两个亲生的子嗣了。”看向申时轶。
申时轶额间一跳。申牧的意思很明白,直指嗣位。女皇一日的心思不定,郑王、宁王就像是躺在刀锋上睡觉,她已经杀了三个儿子,女主为帝,心思难猜,保不准会不会将皇位传给霍家。
他站定,直接回看向申牧,“堂叔的意思在哪里?”
申牧也抬起头,这一刻,两个人的视线再次交汇。男人之间的直视并不常见,特别是在他们成年褪去青涩之后,即使是兄弟之间也不常有。申牧淡淡道,“临江王府是旁支,所以较你父亲他们从容一些,”
申时轶静静听着,这一句是真话,也是假话,问鼎只有在朝局稳定之时才看血脉,动荡之时从来就只看实力,距离不是问题,甚至性别都不是问题。
申牧继续道,“女皇已过春秋鼎盛之年,身体稍有不豫,首当其冲就是郑王爷与宁王爷。”
这一句是实话!
他们都是心思深沉复杂的男人,一时间都没有开口。
这一回申时轶先道,他说的缓,声音低沉,“大晋是□□爷与太宗爷打下来的天下,如果让它永远改姓为霍,堂叔,你我都是罪人。”
两个人像执着画卷的各一轴,至此,话如展图,已见其峰。申牧听的出来,申时轶已理会得他的意思。
申时轶又道,“当初郑王爷退位,临江王府功莫大焉!”
申牧,“说下去。”
“但我却以为堂叔是在筹谋,就如那赵氏孤儿,”申时轶看向萧条的湖色,“生有何易?死有何难?活着,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比一死踌躇,更有壮志。”他年轻,但是用低缓的声音把这番话说出来,那申牧听到,一向平淡的双目亮出光彩,有如海面上升起的明亮波涛,那一等玉润金质的风采。
风吹过他的大氅一角,申时轶想,豫平郡王这样的人,也不愧是太宗皇帝的血脉!无论他心向如何,哪怕是如自己所想的那样,都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
与这样的人为友为敌,申时轶一向是刚硬好强,竟隐隐有热血沸腾的感觉。
申牧亦感到对方侵略热烈的男子之气,着实是阳刚夺目,天之骄子。想到小阿圆在球场上看他的样子,她摸了摸头上的花,一次,两次…却再没有向别的地方看过一眼。阿圆她正值豆蔻年纪,会被申时轶这样的男子吸引,也确实是很正当的事。而自己,好像确实是太老了一些。
淡淡道,“我回临江之前,会与你堂婶再来看望你父亲。”
申时轶愣了愣,方想到这堂婶就是那小婶婶,心里面一动,“堂叔娶她,不是只为了姜无涯的缘故吗?”
申牧笑了,眼睛灼灼得看向他,“二郎,我也才只有三十四岁年纪,并没有老到哪里去。”有一种光从他的眼角流过,他再笑了笑,沉稳得背过身,向回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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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影儿将用牡丹花汁染制成的花签纸呈递给女皇,“陛下,这是盛光妹妹制作的花签,您看。”
霍昭果然留了意,拿起一看,只见纸面光洁,有淡黄、粉红和浅绿色,华而不艳,起了兴趣,抬起头看向她道,“这个小丫头,挺有心思。是用什么做的?”
姜影儿道,“是拿牡丹花汁用胶液涂染而成。”
“牡丹,牡丹好啊!“霍昭将花签放下,吩咐道,“从今以后,宫中的御用花签都改成这个。”
姜影儿恭顺得应是。回到书案处,叶柳儿走过来,下巴轻抬,那意思是,看,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陛下现下有度宠爱那女子。
宫人们报说虞小姐来了。不一会儿,身穿淡绿色衣裙的虞盛光进了来,女皇拿起花签问她,“丫头,这是你做的吗?”
盛光一愣,霍昭道,“这是你影儿姊姊见你做的好,拿过来给朕看的。”
虞盛光笑了,“真巧,这几日在宫内无事,便做了这些东西。后来想着,这物虽小,不值什么,但不能光给影儿姊姊啊,若能陛下一笑也是好的。”从兜里拿出几份各色的花签,呈到案上,看向姜影儿道,“臣女与影儿姊姊想到一处了。”
霍昭大笑,“好,好。你两个和睦最好。可不许再搞别扭!”
虞盛光与姜影儿二人皆站起身,躬身应是。
霍昭道,“过两天就是除夕了,宫中要摆大宴,朕决意收阿圆为义女,封为公主,影儿,你才情高,给朕想几个名字出来。”
姜影儿应是。
虞盛光却是大震,跪到地上,“陛下!”这太突然了,她一双亮澄澄的眼睛看向女皇,摇首道,“陛下,这不行,臣女不配。”
霍昭道,“你起来,不要扭扭捏捏,朕说你当得,你就当得。”向姜影儿,“就以花为名,要有一种花,衬得上我们小阿圆。”
虞盛光双颊如火烧,衬得一双眼睛更是水盈盈的,这突然而来的天大的盛宠太过让人猝不及防,她心里面更多的是惶恐和难安。
姜影儿沉思不过两息,便道,“陛下既要以花为名,却不要牡丹。牡丹是花中尊者,我朝已有女皇陛下,是其他人再不能当得的。”
霍昭微微颔首,没有反对。
“牡丹之下,便是海棠,素有花中贵妃之称。虞姑娘既已与豫平郡王订婚,日后已然是妃子……”
“朕的公主,比一个郡王妃高贵。”霍昭道。
“是,”姜影儿躬身,“海棠有花贵妃、花神仙之称,有诗云:虽艳无俗姿,太皇真富贵,在牡丹之下,她便是第一等的了。虞姑娘身姿卓然,有仙人之姿,又有诗云: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便是借月说花,意境优美。微臣的意思,便拟以‘崇光’二字可好?”
虞盛光听她出口成章,博览群书,果然十分机智敏捷。
那女皇霍昭沉吟一时,问她道,“阿圆,你觉得呢?”
虞盛光仍跪在地上,“臣女出身乡野,资质鄙陋,又无尺寸之功,请陛下收回成命,陛下对阿圆好,阿圆全记在心里。实当不得这样的名分!”大拜于榻下。
霍昭凝神,“你起来。朕封你做公主,你便是公主,什么人敢议论?此事不要再说。”她近十年来,荡平朝野,已然十分恣意,任何事皆是说一不二,见那盛光退却之意全无作伪,全无喜意,不禁心中不快,话到这里,已然隐隐不悦。
虞盛光咬牙道,“飞来横福,亦如祸也。陛下若真疼爱臣女,请您收回成命。”
霍昭登时冷脸,不悦之色跃然脸上。姜影儿站在原地,垂着颈子,叶柳儿则更是屏气凝神,心中道这姓虞的小姑娘真是不知好歹,竟然敢挑战天威。
过一会,霍昭竟然笑了,淡淡的一丝,室内气氛便松懈下来。“果然是和他一样执拗的性子,”她似是这么轻声叹息了一句,缓下口气说道,“也罢,便封你做郡主,就叫做崇光。阿圆,不要再推却了,再推,朕可就真的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