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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圆来不及出声,花椒已经抢扑出去,不知道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她心里又痛又急,竟不知怎么办才好。
刚才烤火,两个人的裙衫都除下了,花椒身上只一件亵衣和长衬裤,扑倒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那些人却根本没有看地上衣衫不整的她,一人从火堆里挑拨了一下,说,“这火里有两件裙子,还有一人,快些儿出来!”
花椒连忙抬头,“就只我和栓子两人!”那人哼了一声,撮住她下巴略看看,回头对后面道,“让主子进来吧,不过是些寻常的乡下人。”
冷风呼呼得灌进来,雨果然下大了,刷刷的又密有急,火光时明时暗,阿圆在佛像后看那墙壁上的影,一行竟然有七八个人,有两人扶着一个身量高大的戴冠男子进来,或许就是他们说的“主子”了。
他们进来又燃了一堆火,栓子和花椒都被拘到一处,甚至还有人给花椒一件长袍,门关上了,外面显然还有人,阿圆听见有人吩咐着指挥护卫放哨。这些人行动间有条不紊,动静有素,显非匪类,除了刚才进来时的凶恶,现下十分有序——但这并不意味着危险就解除了,何况那位“主子”和另外两三人明显是带着伤的,看他们进来时那般凶急,难道是在躲避什么人的追击?——阿圆思虑重重,仍然十分紧张。
待安定好了,一个温和的声音道,“姑娘,请出来吧。”
花椒半直起身子向他们战战兢兢的,“我们适才烤火……”话未说完,一件袍子轻飘飘扔到佛像后面,那温和的声音坚持,“出来。”
阿圆道,“我包裹里有衣服,请让我的侍女把我们的衣物拿进来,容我们更衣,多谢。”
破庙昏光的紧张气氛里,突然出现这般冰萃甜稚的声音,跟冰块儿掉进琉璃碗里似的,且从容不迫的,没有半点儿羞臊慌张,就好像是在自家闺中一样,佛像外间不禁一静。
阿圆继续慢慢道,“我们是临江王府长史家中的女眷,爷爷们若是不放心,奴可以把眼睛蒙上。”
庙里仍然十分安静,除了外间的风雨声和柴火偶尔噼啪的声响,没人做声。花椒知道小姐素不会胡乱说话的,不禁看了那些人一眼,只见正中受伤带冠的人脸色虽然灰白,浓眉下的厉目却像是鹰隼一样,即使没被他看着,也让人着实骇怕,她心里头一个突,忙低下头来,缩成一团。
阿圆又继续说,“奴的两个仆人,都是十分忠心老实的家奴,才刚您也看见了,他们拼了死也要护住我,我的话他们再没有不听的。”
阿圆说完,一手扶在佛像上等待着,心绷的紧紧的,还要再讲,突然一丝儿灰尘飘进鼻孔,耐不住“哈啾”一声打了个喷嚏。
——外面有动静了!
她看见一个人影走向花椒,没有拔剑,却是把她们的包袱抛过去,不由长送一口气,靠到佛像上。
主仆两个赶紧着上衣衫,为外出方便,她们多备了男服,大晋风气开放,女作男服十分盛兴,阿圆换上白色内衫、粗布圆领长袍,头发匆匆抓了个纂儿,又拿一块深色帕子将眼睛蒙住,这才让花椒将自己扶着出去。
众人只见一个清丽的少女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出佛像,到火堆前来。
时隔许久之后,甚至自己的头发胡须都尽白了,申时轶仍能清楚得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小心翼翼,聘聘婷婷,她的身姿和风仪和那冰萃动听的声音十分相称,行到近前,即使蒙着眼,仍下意识得向着他所在的方向顾过来,他当时心里头就一动,只一动而已,但后来时间越久,就越明白,就越清晰,以至于每每想到这一幕就不由得心悦,以至于后来在记忆中就觉得,他那一刻就看见了盛光的眼。
阿圆向着那群人中的“主子”的方向福了福身,“多谢爷爷们。”
一个男人道,“至少要将那两个仆人的招子给挖了!”是刚才破门进来时说“干脆全杀了”的那个急躁的声音。
阿圆急忙护在花椒身前,“我们长居乡下,并不知道爷爷们是谁,这是其一;其二,如若杀伤了我们,或失踪了人口,或要向外人解释原因,我父亲在临江府也有几分势力,认真计较起来,反而对爷爷们不利。不若当今日之事没发生过!”语气前快后慢,最后平复下来,莞尔一笑,“爷爷们不是凶恶之人,何苦造那杀业,也省的您处理尸首不是?”
“主子!”那急狠的人又喊。
刚那声音温和的人却好像觉得她颇有趣儿,呵呵笑出声来。
这时,一个冷淡低沉的年轻声音问道,“你说你是临江王府长史家的女眷,是他家的什么人?”
阿圆知道,这必是那位主子了,打起精神告诉他道,“奴是长史家的长女,自幼在祖母身边长大。”
那急躁的声音更急躁了,“主子!”
主子并没有质疑她的身份,又问,“你针线如何?”
阿圆一愣,回答,“尚可。”
“我后背有伤,劳烦你来处理。”他吩咐道,显然是久居上位习惯了这般说话语气。
阿圆听不出他低冷语气背后的意思,唯有应是。很快有人将她带到那人近前,除下眼罩,她不敢四处乱看,只盯着自己眼前,待他除去上衣衣衫,露出后背,只见一道十分阔长的伤口自上至斜下劈下来,伤口敷过伤药紧急处理过,但被雨水浸泡的肉已经发白,有些肿胀,裂处还有血渗出。
阿圆仔细看过,对后面道,“我要烧酒,越烈越好。还有我包袱里有针线,只不过不是鱼肠线了,这位爷爷担待些。”
申时轶听她稚甜的声音一口一个爷爷的,冷冷的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阿圆用烧酒净了手,又用它浸泡过的细棉擦淋伤口,申时轶背后肌肉不由一紧,捺住不动,很快有冰凉的手指覆在上头,大概是摸一摸肿胀的程度,他立时觉得酥酥麻麻的,忍不住动了一下。听她道,“痛吗?我要开始缝了。”
申时轶觉得有些恼,笑话,他四岁起就和武将们一起练剑耍刀了,整个洛阳都城也没有几个能赢得过他的,且不说承袭了申氏皇族和女皇霍昭两个人的质性,狡如狐,狠如虎,忍性如狼,女皇深恶申氏,却独独爱他,常夸赞,“二郎最好,深肖朕躬。”这时候却被她一个女孩儿问是否怕痛,再不耐得冷哼一声。
阿圆却心无旁骛,开始小心得缝起来。她以前在虞家湾,曾有村民受过外伤,知道如何缝,但上手还是第一次,又怕这主子心意一转就将他们杀了,因此格外认真,尽量避免弄痛了他,动作不免慢了些。
申时轶问,“还没有好?”
阿圆精神高度集中,下意识就答,“奴怕您痛。”
有人呵呵得笑,仿佛又是刚才让她出来的声音温和之人,阿圆不敢回头,一针一线终于将伤口缝好,打好结,放下针线,一抬头冷不防那人已经转过来,她吓得赶紧闭上眼。
那人道,“怎么办,你已经看到我的脸了。”捉住她的下巴。
阿圆急急分辨,“我没有看清,真的,真没看见!”
他冷冷哼了一声,松开她,站起身。
阿圆低着头,一忽儿有人把她拖带到栓子花椒一处,将主仆三人皆绑缚了,那人冷淡的声音道,“明日一早,自将你们放了。”
她三人嘴也都被布堵了起来,不一会身后飘来一阵阵烤肉的香气,阿圆心里恼恨,这混蛋,她从上午从王府里跑出来就没吃东西,现下——真是饿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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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主仆三人从睡梦中醒来,庙中人已走尽,火堆也灭了,除了手腕脚踝上被绳索绑缚的痕迹,昨晚那些人好像浑没有来过,跟做了一场梦似的。
阿圆记得到后来,有人递过来一碗汤药要他们喝下去,然后就睡迷了,那应该是迷药了,好叫他们主仆昏睡过去,不知道对方何时离开,往哪个方向去。
花椒显然也忆起此节,哭起来,“小姐,我还以为咱们……”
这真是突如其来、完全未可预料的一场劫难——幸而结局还好,阿圆自己想起来也有些后怕,那些人个个身手不凡,行动有素,那受伤的主子更是显然不是一般的“主子”,其声气架势,还有说话的口音,或许是洛阳京都的贵人也不一定。想到这里,还有遥听的近日在王府做客的那位贵客,阿圆眼睛不禁一闪——难道,是他?
正色对花椒栓子二人道,“昨日之事,任谁都不许说一个字出去。”看看栓子腿上的伤,“就说路上栓子碰断了腿,咱们在这庙里过了一夜,其他的,什么都不许说,知道了吗?”
他二人急忙应是。阿圆知道他们,确是可信的,主仆三人踉跄着起来,好在马匹行囊俱在,忙收拾了,自向着虞家湾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