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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黄昏,夕阳似血。
京城威远伯府,后花园湖里荷花成簇,碧翠嫩粉引得蜻蜓不时翘尾停驻,一道凌厉逼问声却打破这份宁静怡然。
“说!都听到了什么?!”
高大身影临立湖岸,有着大山压顶之势,与他跟前蜷缩成小小一团的身影形成强烈对比。
“允修,吓着她了。”站于一侧的少年不赞成地皱了皱眉,轻言间从怀里取了方帕子出来。
梓芙缩着身子,眼前一片血红,头痛欲裂。
血红间又有抹刺目的白色。
是一方绣着君子兰的手帕,帕子的主人手指骨节分明、根根修长。
“把血擦擦,我们好继续说话,我问,你答。”帕子的主人声音依旧轻柔。
另一寒意凛然的声音再起,“不过一个败落伯府嫡女,杀了就是。”
梓芙从他语气中感受到危险,想往后挪动,发现连身上也很疼,是皮肤擦伤那种火辣辣的疼。
她不敢动了,混混沌沌的大脑有了丝清明,可对前眼的逼问还是感到茫然。
逼问她的人是谁?
要她说什么?!
思索间,带有好闻熏香味的帕子贴上来,将她鼻端地血腥味驱散了些,帕子的主人轻柔又不容她反抗擦拭着眉眼间血污。
“三表妹别怕,允修吓唬你的,你只要告诉表哥,你听见了什么。不管你听见什么,表哥自然也都不会怪你。”
随着眼周边的血污被擦去,梓芙视线清晰一些,对方面容也随之映入眼中。
喊自己表妹的是位长身玉立的贵公子,头束玉冠,温润贵雅,竟是有些眼熟。他身边那叫允修的……
她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绣春刀,心头微跳。
这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是锦衣卫?
当朝也只有锦衣卫才会佩戴绣春刀,那刀柄上的麒麟纹……更是身份地位超然的锦衣卫才有资格佩戴!
额间却猛得抽痛,梓芙倒吸口气从心惊的发现中回神,所谓的表哥居然在用力压按她伤处。
“三表妹是吓傻了?”
梓芙听到他还假惺惺关切,直想甩他一个耳光,她堂堂祁王妃什么时候成了他的三表妹了,这年头攀亲戚的新招数吗?
梓芙愤然,突然又意识到不对来。
……这两人莫不是认错人了?
她正想开口询问一句,那名锦衣卫凌厉的视线直扫向她,还用帕子压住她伤口的少年手中力气又加大一分。在剧烈疼痛中,梓芙虚弱地道:“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那个喊她表妹的少年,似乎是在提醒她什么。
“鬼话连篇。”傅允修没遗漏她开前口那一瞬的迟疑,刀横到了她脖间。“没有听到你跑什么,连假山都敢跳。”
绣春刀没有出鞘,可梓芙仍能感觉到上边散发的寒意。
死亡的威胁再度笼罩着她,她突然闭上眼,一把拍掉额前那只手,朝两人扬起下巴:“就是因为撞见你们觉得不好才转身跑。既然不信,你动手吧,利落些,我怕疼。”
她豁出去,反而迎来了一片寂静。
梓芙心跳得有些快,对带着未知的沉默还是怕的,可眼下情形她也只能剑走偏峰,装不害怕。闭着眼让他们窥探不到她的情绪。
良久,她感觉到脖子上的刀被拿开。
是那个笑容温和的少年用手移开了刀,她耳边亦响起他冷静的声音,“表妹这应该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吧,也是,整个伯府就你避我如蛇蝎,见我转身就跑还真是符合你性格。”
“世子?”傅允修有些不悦的喊一句,眉目冷峻。
李惟远朝他微微一笑,“都说是你太紧张了,有事我承担。”
傅允修明显不满地冷声道,“就怕你担不下来。”说着却还是将刀挂回腰间,大步离开。
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气势消失,梓芙心中警铃解去,犹豫着睁开眼。
是躲过一劫了?
不想,睁眼就对上李惟远那双带着漩涡般的黑眸,深幽清冷。
她心中最深处的想法都像是在被他窥探着。
她又想闭上眼,下巴却被他掐住。
“楚梓芙,我救你一命难道不会说声感谢?”
楚……?!
“谢你什么?”梓芙来不急及细想,下意识先拍掉他的手,怒视回去。“我说的都是实话。”
李惟远眯了眯眼。
染着血污的小脸在阳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精致眉眼间都是怒意,杏眸里有着对他的嫌恶,还用袖子去擦拭下巴。仿佛他刚才掐她那一下,就染上了脏东西似的,他看着看着就无声笑了。
“很好,楚梓芙,这样的处境也没有磨掉你那点傲气。我好人做到底吧,算是以德报怨,我送你回去。”
他说罢俯身,霸道的快速一掌刀打晕了她。
梓芙陷入黑暗前觉得自己还是要被灭口,哪里会有打晕人的好人。
半个时辰后,镇北侯世子救了跌落到假山下的三姑娘一事就传遍威远伯府。
***
晚间突下起了大雨,将整个京都笼罩在哗哗声响中。
威远伯府一小院的厢房内烛火昏黄。
林梓芙坐在妆镜前,指尖轻轻滑过发黄的铜镜,冰凉的触感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花园里那两个男子没有认错人。
而是她成了他们眼中那个人,她林梓芙变成了威远伯府的楚梓芙。
原来她还是死了,死在祁王府,冷箭穿心。
她心头骤然一疼,握住铜镜的手骨节发白,眼里升起滔天地恨意。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好个祁王,好个天家无情,她林家一门忠烈,居然会落得如此下场!不过一眨眼,她爹爹就被陷卖国通敌,与娘亲死在昭狱中,弟弟在战场上下落不明,怕也是劫难难逃。他们镇国公府转瞬家破人亡。
梓芙手中铜镜咣当一声被摔在地上,她身边的白芨被吓一跳,又见她神情痛苦的扶额,怯怯开口劝着:“姑娘,您伤了头,还是躺下吧。”
梓芙抬眼看她,那种淡如水的眸光让她缩了缩脖子。很奇怪的,白芨害怕梓芙那样的目光,似乎什么感情都没有,叫人心里直发怵。
“姑…姑娘……”白芨畏畏缩缩再唤一声。
“扶我在屋里走走。”梓芙收回视线,撑着妆台起身。
她脑子里还有些乱,伤口又疼,有些事理她要好好理理。
白芨不敢再劝,上前稳稳扶着她胳膊,梓芙脚步往哪,她就往哪。
其实这屋里也没有什么好转的。
三阔的屋子,一明两暗,带东西耳房。家具虽是贵重的檀木,可已经有些年头,落漆残旧,实在不太像一个伯府嫡女该住的屋子。而且这屋子里,连件值钱些的摆件也没有。
梓芙转了一圈,最终停在内室挂着长弓的一面墙前,脑海里杂乱的画面引出一段回忆。她伸手将弓取了下来,细细摩挲着上边的纹路。
这张弓她也有,说起来,这个威远伯府的嫡女与她还有一段缘。
前威远伯成名前是宣府的守军,她爹爹领旨任宣府总兵前去御敌,就成了她爹爹身边的副将。前威远伯为人正直英勇,与她爹爹合作无间,更巧的是两人相熟后发现两家女儿居然同名,这种缘份让两人更加亲近。她爹爹偶得两张大师制的弓,一张给了她,一张就给了这位威远伯的嫡女。可惜,前威远伯不久后战死,这爵位还是她爹爹为他请封的。
而她在出嫁前也见过这威远伯嫡女一面,那是威远伯全家迁到京城的时候。
不过三两年,居然一切都事是人非了。
梓芙回忆着过往,轻叹一声。
威远伯嫡女如今不过十三,究竟是撞破什么会吓得失足从假山跌落,殒了命。她的记忆中,她还有个继承了爵位的胞弟,如今是在……
她自沉思着,白芨却是惊呼一声,“姑娘,您伤口裂了!!”
白纱上正渗出刺目的红色。
“姑娘,您快躺回床上去,奴婢这就叫医婆子来。”她慌慌失失地转身,然后撞到什么东西,屋里响起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我炖了两个时辰的汤!”懊恼的声音响起,紧接就是白芨喊夫人连声认错的动静。
才进门来的妇人裙摆沾着雨水与花泥,眼下又被泼了荤腥汤汁,一身狼狈不已。可她却不顾自己,只心疼地盯着狼藉地面。
外边吵闹得很,还握着弓的梓芙缓缓走到槅扇边张望。
她才现出身形,却是一个身影冲了过来抢她手中长弓,“三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去?你现在身子不好,可不能冲动,要回小伯爷的事,我们可以再慢慢商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