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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
立在书案后的萧衍顿了顿笔,默然抬起头来,只见一旁的息德忙道:“千真万确。”
萧衍淡淡勾了勾唇,在遒劲的墨竹上添了一片竹叶,随即听不出语气道:“我竟不知,那徐家女儿还有这般能耐。”
“奴婢也觉得奇了,竟还有这般巧的事。”
萧衍淡笑一声,并没有说话,只是落笔勾勒之时,语中渐渐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那徐成君有什么能耐本王不在乎,本王更想知道,她如此不遗余力的帮助谢昀,是为的什么。”
息德闻言微微一愣,随即也明白过来,的确,要说起来,当年的徐家可是与昭懋长公主为一方,谢昀身处的谢家乃是与顾家为姻亲,这两家如何说也该是死对头,可万不该有这般和谐相处的一面。
寂静的书房内,微微响起窗外的风吹竹林声,就在此时,萧衍眸中微微一动,下一刻,唇角的笑意更为明显了几分。
“看来,这世间能消弭仇恨的,便只有男女之情了。”
萧衍不由摇了摇头,颇为可惜道:“若让九泉下的徐言知晓,只怕是死也不得瞑目了。”
说到此,萧衍连眼也未抬,只默然继续手中的画作道:“派人盯着徐成君,他日,指不定也能为我们所用。”
毕竟,为情所困的女子,最是蠢笨,也最是激进。用的好了,便是一把刀,用的不好了,就当弃子扔了罢了。
……
“陛下,韩指挥使到了,此刻正候在殿外。”
听到冯唯的提醒声,建恒帝微微抬眸,随即点了点头道:“让他进来。”
片刻后,那个冷冽而挺拔的男子走了进来,还未等行下礼去,便见建恒帝抬起头道:“起来吧。”
“谢陛下。”
韩振抱拳而立,当他抬起头时,正好对上建恒帝的眸子。
“今日朕让你来,有一事要命你去办。”
韩振闻言并未多问,只利落地颌首道:“请陛下吩咐。”
在建恒帝的示意下,韩振稍稍上前了几步,下一刻建恒帝懒懒地靠在软塌上,随即淡然出声。
“从锦衣卫中选几个伶俐的,替朕去看看,平日里谢昀都与谁交好,在翰林院中又是如何。”
韩振眸中微微一抬,随即颔首道:“微臣明白。”
建恒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看向眼前的韩振,淡然的眸子微浮笑意。
“上一次缉拿反贼落下的伤,可好些了?”
韩振闻言抱拳道:“劳陛下挂念,微臣的伤已好了许多。”
“那便好。”
建恒帝眸中温和,随即出声道:“去吧。”
当冯唯转而将韩振送出去,再回来时却是听到了建恒帝的声音。
“拟旨,将谢昀调往兵部职方司为员外郎。”
冯唯闻言眸中不由微微一震,有几分难掩的诧异,兵部职方司掌管各省武职官的考核赏罚,各地武官能否调任,调任何地皆与这职方司有关。谢昀以如此快的速度,便调至这个位置,不知该让多少人该羡慕了。
看到冯唯眸中的变化,建恒帝并未多说什么,只摆了摆手道:“去吧。”
直至冯唯恭敬地退出去,建恒帝的唇角淡然一扬,今日一事,他自然看出是严惟章这只老狐狸想旧计重施,他若再不以谢昀的升迁敲打敲打,那严惟章当真以为他这个皇帝当真是不知天下事的天子了。
为臣者,小聪明可有之,但若是将这小聪明胆敢用在为君的身上,那便是不知轻重了。
至于谢昀,若非严惟章这一处,他都快忘记谢昀也是出身世家的了。
没有天下之尊,却有天下之名,如今的世家虽渐渐衰落,可这谢家却仍旧是世家之首,虽说无军权,可光那能凝聚天下人之力的本事便让他不得不防了。
谢家与皇家的姻亲关系虽从未断过,可这谢家,迟早是该被他萧家打压下去的。
……
“干爹,您看儿子这力道如何?”
浓郁的暖香中,灵宝安逸地半躺在榻上,只见一个小内侍笑脸盈盈地替灵宝按着肩,灵宝只穿着舒适的里衣里裤,右手肘微微支在矮桌上,随意地探手剥开一个蜜桔递了几瓣进嘴中,懒懒地点头道:“嗯,不错。”
“干爹,这水热乎了,儿子伺候您洗脚。”
只见一个内侍满脸奉承地端着热水来,极为恭敬地跪在灵宝脚下,小心翼翼地替灵宝取了布袜,将裤腿折上,这才扶着灵宝的脚,极为谨慎地探进盆中。
“咝——”
听得这一声音,那内侍当即脸色一白,慌张道:“可是水烫了?儿子该死,儿子这就去换——”
灵宝一个小小的动作,却是惊得那内侍快要自打耳光请罪来,谁知灵宝并未申斥,反倒安逸地闭眼,将一双脚浸进去,嘴中溢出一丝感叹。
“舒服。”
那内侍听得这话,这才松了口气,原本凛起的身子都险些瘫下去,灵宝扫了一眼,唇角淡淡地勾起道:“你慌什么。”
那内侍闻言连忙堆起笑脸道:“干爹的脚金贵,儿子这是怕自个儿手上没个轻重。”
灵宝闻言缓缓阖上眼睛,随即出声道:“嗯,力道再重点,给我按舒服了。”
冯唯静静负手立在门外,听着屋内的对话声,脸色却是一如既往地淡然,跟在身后的内侍都不由缩了缩脖子,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来。
“吱呀——”
随着门被推开的声音,原本沉浸在安逸中的灵宝正要开口骂,当一看到走进来的人时,几乎是僵在了那儿,连话都忘了说。
冯唯穿着墨色大氅,脸上并没有怒色,一双眸子只不过淡淡从屋内掠过,最后落在了跪着服侍的小内侍身上。
可即便是这般,也让灵宝嗅出惶恐的气氛来。
“师,师父——”
灵宝语中不由有几分结巴,顺着冯唯的眸光看到跪在脚下服侍的人,灵宝只觉得体内的血都在倒流一般,几乎是瞬间赤着脚从舒服的热水盆中踩到冰冷的地面上,因为动作太急,慌张之间,灵宝险些带翻了热水盆,一时间溅出许多水来,洒了一地,更打湿了他的半截裤腿,显得极为狼狈。
然而灵宝并没有反应的时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上前跪到冯唯的脚下,极为恭敬道:“师父,您——您怎么来了。”
屋内气氛似乎渐渐冰冷起来,冯唯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然地略过灵宝,走到灵宝方才半躺的软塌上坐了下去,下一刻便抬眼看了看周围的人。
“都下去吧,灵宝,你留下。”
听到此话,众人皆如蒙大赦般行礼应声,随即爬起来便战战兢兢地朝外退。
唯独只留下一个晴天霹雳下的灵宝,跪在那儿身子直打颤。
“离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听到冯唯的话,灵宝小心翼翼地跪着爬过去,始终没敢抬起头来。
就在灵宝跪的膝下冰冷而发麻时,头顶上响起了冯唯平淡而听不出丝毫语气的声音。
“今日你当值,晌午时你去哪儿了?”
听到这话,灵宝心中猛地一跳,自己明白这是在问自己为何没有及时禀告严惟章与谢昀之事。
灵宝努力整理了心绪,随即抬起头来,颇为恭谨道:“回师父,那时小春子恰好来与我说,御马监有事要寻师父,师父您不在,我便只得先行去了一趟,那时徒弟离开了乾和宫,对严阁老参劾谢编修一事,尚不知情。”
“哦?”
冯唯微微抬了抬眸,看着脚下的灵宝道:“这般巧?”
灵宝闻言有几分无奈地点了点头道:“回师父话,徒儿不敢胡说,您可唤御马监的人来问询。”
话一说完,冯唯并未再问,却是淡淡地看着灵宝,眸中虽无半点审视,却是携着无尽的压力,如冷锋般朝灵宝射去。
灵宝努力使自己顶着这一目光,丝毫未敢将目光移开。
“灵宝。”
耳畔陡然听到唤自己,灵宝惊得心中一颤,随即出声道:“徒儿在。”
冯唯微微倾了倾身,随即淡然出声道:“记住了,你是我冯唯的徒弟,莫将从前魏安那套东西再搬了出来。”
听到此话,灵宝惊得冷汗淋漓,还未出声,便感觉到眼前的冯唯站起了身,落下的阴影让他更为害怕,却是听得最后一句。
“咱们都是断了儿孙缘的人,当初魏安的干儿子再多,临到死了,照样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日后,那些个规矩该改的都给我改了,我冯唯,可没想再带一个魏安出来,要了自个儿的命。”
话音一落,灵宝便感觉到眼前的阴影瞬间移开了,惊得其当即抬起头来,膝行爬到已经走远的冯唯背后哭道:“灵宝知错了,灵宝以后再也不敢了,都是徒弟猪油糊了心,一时不知道高低,但徒弟绝不敢做魏安,师父对徒弟有再造之恩,徒弟也更不会去害师父,求师父原谅徒弟。”
闻得此言,走远的冯唯只停顿了一刻,侧首间淡然地只说了一句话:“起来吧。”
话音落尽时,屋内已只留下灵宝一人。
灵宝身子猛地一颤,瞬间如送下的箭弦一般,瘫坐在地,明明是大冷的天,身上却已被汗湿透,即便坐在地上的那半边身子都僵冷了,也都忘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