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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慈宁宫内一片寂静,浓郁的草药味几乎充斥着整个大殿,殿内的摆设一如从前,庄严而尊贵,可如今落入眼里,却仿佛罩着层层的雾霭,让人觉得多了几分压抑。殿内伺候的宫人们皆双手服帖在前,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即便是来往间也是不出一丝声音。
走入寝殿内,只见从前保养得宜,精神极好的郭太后却是恹恹地躺靠在软塌上,此刻身上裹着厚厚的锦被,气息浑浊而厚重,喉中仿佛硌着什么东西一般,发出“呼呼——”的声音。
透过八宝琉璃福寿灯,渐渐走近的顾砚龄几乎能看到郭太后眼角再也挡不住的细纹,一层叠着一层,似乎连那双逼人的眸子也小了许多。
这一幕于顾砚龄而言并不意外,从前是万人之上的太后,背后是手握兵权,独镇辽东的母家郭氏。而如今,太后仍旧是太后,可一旦郭氏大厦倾落,只怕这太后之名也不过就是摆设了。
“阿九给曾祖母请安。”
话音一落,回应顾砚龄的却是一阵喑哑而急促的咳嗽声,顾砚龄微微抬颌,看到郭太后晦暗的脸色此刻因猛烈的咳嗽而涨红,那一瞬间瞳孔几乎都扩大了许多。
原本侍立在旁的榆嬷嬷见此当即大惊,连忙上前一边替郭太后紧张的顺着后背,一边大声斥责身旁的侍女道:“还不快递水来,死的吗?”
一旁的侍女被惊得一抖,连忙颤颤巍巍的递上水去,郭太后几乎是一把夺过饮了下去,可眼看着水用了大半,郭太后的咳嗽丝毫未止,反而声音更加嘶哑,眼看着其几乎是猛烈的攥住衣襟,好似喉中被掐着一般难耐,顾砚龄不由走上前去,想要替其抚顺胸口。
可顾砚龄的手刚覆上去,郭太后却是猛的一扬手,只听得“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在大殿,殿内的人皆被惊了一跳,郭太后却是耗费了大半身的力气一般,恹恹的喘着粗气,左手死死撑在锦被上,指间抓着锦被上一簇簇福寿吉祥的团花纹,右手则勉强松开衣襟,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挤出几个字来,怒指眼前的顾砚龄。
“你来做什么?是想要谋害哀家么?”
郭太后的话一落,一旁的人皆畏惧的低下头去,不敢看这一幕,而一旁的榆嬷嬷则小心地上前去扶郭太后,看着顾砚龄伸至一半的右手,眸中更多了几分防备与警惕。
让众人讶异的是,眼前的长孙妃顾砚龄似乎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一如往常的孝顺而温和,此刻也只是平淡地收回右手,看了看手上被打的通红的印迹,随即毫不在意的放下手,语中满是耐心。
“阿九想睡前来看看曾祖母,看看曾祖母这儿是否有需要阿九侍奉的地方。”
听到这儿,众人中除了榆嬷嬷皆为顾砚龄这般温顺而谦恭的举止而动容,可眼前少女越这般,郭太后便越觉得厌恶,而榆嬷嬷也越是觉得这位长孙妃心机太过深重。
“你给哀家出去!哀家不想看到你。”
听到郭太后没有一丝感情的冷语,顾砚龄淡然一笑,却是更为体贴道:“阿九留在慈宁宫,为的便是侍奉在曾祖母的膝前,曾祖母如此,可是阿九哪里侍奉的不好?阿九愿意改。”
“你——”
郭太后被此话气的一滞,原本稍稍通畅的胸口此刻又梗的难受。
眼前的少女看似谦恭柔顺,方才的话却是句句告诉她,当初是她将其召入了慈宁宫,因而此刻即便是再碍眼,她也要顺着懿旨留在这里,哪怕是碍她的眼,戳她的心。
“如今这般,你可满意了?”
顾砚龄闻言佯装不明道:“阿九不懂曾祖母的意思。”
恰在这时,奉药的宫娥走了进来,殿内渐渐宁静了下来,顾砚龄却是上前接过药来,以眼神示意那宫娥退了下去,那宫娥小心翼翼地看了郭太后一眼,终究还是将药递给了顾砚龄。
眼看着顾砚龄搅了搅,随即坐在身前,正要将一勺药递上去,郭太后却是抬手将碗打翻在地,随着药碗砰然炸裂,溅起沾满药汁的碎瓷片,郭太后眸中几乎是无法抑制的愤怒道:“大将军方在辽东出了事,你顾家便平步青云,你以为哀家是傻子吗?”
这一刻殿内似乎平静了,连半点声音都没有,顾砚龄耐心地抽出丝帕擦了擦手上的药迹,平静而恭顺的话语渐渐响起。
“大将军回京是朝议的决定,四叔与长兄擢升也是朝议的决定,阿九不才,但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宗规定却是半点不敢违逆,曾祖母方才所言,阿九的确是不明白,还望曾祖母恕罪。”
说完话少女转而抬起头来,眸中是毫不犹豫地坚定与坦荡,而方才“后宫不得干政”这一句话,却是如尖利的锥子般钻入郭太后的心中,少女的话,分明是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却让她丝毫无法反驳。
作为萧家太祖立下的规矩,便是如今的她也不敢公然违背。
眼前的顾砚龄几乎是个软钉子,让此刻的郭太后丝毫也拿捏不得,胸中的气滞也越发严重了些。
就在此时,一个内侍匆匆忙忙走进来,快要近前是,险些绊了一跤,还未到近前便腿一软跪了下去,众人看去,只见其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全身抖如筛糠,此刻连话都快说不全了。
“太——太后,不,不好了——”
郭太后原本满腔怒火,一看这内侍更是忍不住随意抓住手边的手炉砸下去道:“又是何事!”
那滚烫的炭火跌落了那内侍一身,几乎瞬间便能听到皮肉被烧出的“呲咧——”声,在场的人不由抖了抖身子,皱眉低下头去,而那内侍明明烫的直叫唤,却在看到郭太后剜人的目光时努力咬紧牙关道:“奴婢该死,是陛下的圣旨下入魏国侯府,侯爷此刻已经被请入诏狱了。”
“你说什么?”
郭太后几乎一瞬间直起身来,力度之大险些未跌下榻去,声音更是尖厉而扭曲。
那内侍见此不由打了个颤,更加小心道:“侯爷因参与淮王谋逆,在奉县私自冶炼兵器,训练军队攻击锦衣卫,如今已被带入诏狱了。”
这一刻殿内的气氛似乎被凝滞,冻结,在场的宫人皆是惊慌失措的抬头,仿佛重重雾霭下,一道雷终于劈了下来。
这天,终于是要塌了。
郭太后身子僵直的一动不动,脸色苍白的可怕,而下一刻便见其再也受不住,倾身死死抓住床沿,吐出一口血来。
随着榆嬷嬷的惊叫声,郭太后一个背子仰过去,嘴边还沾着黏稠而鲜红的血迹,直直地倒在软塌上,几乎能听到“嘭——”的一声。
“传太医!快传太医——”
榆嬷嬷冲破喉咙的嘶吼声顿时响在耳畔,顾砚龄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却是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平静。
这一幕在她的脑海中已经预想了太多次,而这一刻,郭家是真的走到了尽头,再无完卵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