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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了几日的阴雨终于退散而去,前几日的电闪雷鸣仿佛一道簪子,极利地挑破了重重的雾霭阴云,倾倒如洗的骤雨将天空洗的一尘不染,这一日,取而代之的是浮过朵朵白云的湛蓝天空,一抹刺目而又携着无限暖意的阳光直直穿破云层,直射入大地,让人感受到这久违的温暖。
远远地,碧玺院外守着的婆子便瞧着有几人朝这边走来,秋来萧瑟,不知从哪儿吹来的枯叶落了夹道一地,时而打着旋儿卷起,重又落在那小小的积水洼里,泛起浅浅涟漪。
顾砚龄穿着一条精致的丹碧纱纹双裙,腕上挽着一条杏白色的忍冬披帛,透过短墙,便可瞧到碧玺院内的幽雅光景。
少女端庄而稳的走至院门口,那些守着的婆子忙上前行礼,顾砚龄淡然看了一眼,随即微微颌首,便从容而轻巧的拉了拉滑下去的披帛走了进去。
穿过穿堂,转过长廊,顾砚锦所居的正屋便矗立眼前,顾砚龄缓缓踏着石阶走下去。
阳光落在树木的枝桠上,投射出斑斑点点的光芒,落到了房屋的格窗上,镂刻着花纹的门上,发出星星点点灿然的亮点。
踏着小小的水洼走过去,院内的宁静被再一次被打破,顾砚龄走至屋门前的台矶下站定,一个打扮清秀的丫头忙上前来,恭谨地给顾砚龄行了礼。
“三姑娘还好吗。”
少女轻然开口,两手敛于前的画春闻言覆下眼眸,随即缓缓道:“三姑娘与平日里无异,每日按着点的起身,时而看看书弹弹琴,时而做女红,散步,虽不能出院子,却也能打发时间。”
她这个妹妹倒是好心性,走到如今,还能这般从容,倒是让人不得不赞赏一句了。
自打那日祖父进宫之后,回来便下令将绥荣院和碧玺院一齐禁足,院内的旧人一律不是被送进诫行院审问,便是被发卖了出去,因而,如今绥荣院和碧玺院一眼望去,尽是顾正德亲自所挑选出来的人。
而眼前的画春,从前便是在宁德院伺候的。名为侍奉,实为监禁。
斜睨了眼画春的顾砚龄唇角几不可察的一扬,不知道今日过后,她这个妹妹还能否将这份从容保持下去。
少女两手端庄的捻起裙子,随即挺直着背走上去,方在门前顿了一下,绛朱立即会意地上前打起软帘来,醅碧微微低头扶着顾砚龄走了进去,当软帘落下的那一刻,主仆三人的身影便隐在了软帘后。
顾砚龄步履轻盈的走至里间,软帘再被打开的那一刻,顾砚龄淡然的走了进去。
此时的屋内与从前一般,摆设精致而优雅,可见是花足了心思。地龙的暖意裹着淡淡的幽香袭来,一个身穿紫碧纱纹绣璎双裙的少女正坐在妆台前,背影温柔而窈窕,纤纤的右手轻轻探在发间,极为优雅的缀了一只镶宝石碧玺花簪,随即轻盈的落下手,微微侧首间,从格窗洒进来的阳光落在少女细嫩的侧颜上,泛着暖玉一般的柔和光芒。
“长姐瞧瞧,我这打扮好不好看。”
少女纯洁而轻柔的话语仿佛将人拉向了从前,好似,一切都还没眼前这般充满算计与阴谋。
顾砚龄唇角微微浮起宠溺一般的笑意,淡然的一步一步走过去,走近妆台的那一刻,坐在那的顾砚锦骤然转身站起来,笑意嫣然的看着自己,当真是应了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眼前的顾砚锦已然快与自己一般高,早已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和前世死前让她憎恶的那张脸一个模样。
“三妹继承了二叔和二婶的好相貌,便是荆钗布裙,也是国色。”
只是可惜了,这样美丽而纯洁无暇的外表下,却是那样一颗歹毒算计的心。
“原以为院子里的人都换了,妹妹会不习惯,未想到,妹妹倒很是自在。”
顾砚龄悠闲的拿起妆台上的一柄紫檀镶西洋玻璃画背海棠式木柄把镜,闲来无聊一般的把玩着柄尾的杏色流苏,说到最后时,妩媚的抬了抬眸。
顾砚锦闻言轻哧一声,随即淡然的坐了下去,颇为从容道:“我以为,如今大伯父,大伯母和钰哥儿危在旦夕,要说最不自在的该是姐姐,我何来的不自在?”
“哐当——”
做工精巧的把镜被顾砚龄随性的撂回桌上,随即少女端然的寻了窗下的美人榻坐下,不徐不疾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给妹妹分享一个好消息,也让妹妹更自在高兴些。”
听到这话,顾砚锦不由的微蹙眉,但也只一瞬,便又从容的掩下,极为骄傲的偏过头来,未有丝毫的局促,反倒是十足的纯洁,优雅。
顾砚龄心下嗤然,随即唇角微微勾起。
“祖父亲自向圣上求了恩典,二叔已然高升了。”
顾砚锦闻言眸中氤氲着异样的光芒,下一刻便听得对面的少女缓缓道:“二叔昨日已经前往岭南道,准备上任英州知府一职。”
顾砚锦眸中猛地一震,她很清楚,知府相对于顾敬昭现在的官职的确是晋升,可那岭南道是什么地方?鸟畜不生,连人都留不住的荒野之地!就凭那瘴气也能要了人的命,顾敬昭此去,莫说是回京的机会渺茫了,就是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未知数。那里放在如今的大兴官场上,便是发配的地方,连战火不熄的辽东都比那岭南道好上许多。
没了父亲的支持,她又该怎么办?
见顾砚锦从容的面具渐渐地碎裂,顾砚龄却是更为悠然道:“可叹的是,临行前,连德贵都不愿跟着去,只有派了两个外院的小子,陪着二叔这一路了。也不知此去,还有没有机会再瞧见二叔回来。”
说着少女嫣然抬起头来,抿着温和的笑意。
“对了,二婶昨日已经被送去了青峰山上的家庵,想必李氏一个人在那这么久,二婶去了,也好有个伴儿。”(注:李氏指的是当初钰哥儿的乳母。)
顾砚锦几乎惊得站了起来,手中渐渐攥起,那一点佯装的镇静已经渐渐瓦解开来。
“不过不巧的是,一个月前李氏害了病,如今也成了一个神志不清的废人,就算是和二婶谈心,只怕是做个安静的倾听者都难了。”
“是你做了手脚!”
顾砚锦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将字咬了出来,面前的少女不置可否的模样让她更为笃定自己的想法。
看来,从一开始,顾砚龄已然做好了对付他们二房的准备,甚至能够盘算出母亲会被祖父送到家庵受罚,竟然向李氏下手。
母亲一旦上了青峰山,家庵中除了一个聋哑的送饭老妇,便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日日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即便不死,也只会被活活逼疯。
为了对付她们,顾砚龄的确是做到了不遗余力。
“还有。”
就在顾砚锦几斤狂躁之时,少女从容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顾砚锦抬眸看过去,少女端庄优雅的笑意落在她满怀愤怒的眸光中,尤为刺眼。
“今日只怕是我最后一次来瞧妹妹了,祖母已经下令,今日便会将你送去我们顾家的农庄养病,咱们姊妹下一次见面,只怕该是你及笄出嫁之时了。”
话音落尽,珠子落地的声音骤然此起彼伏,顾砚龄淡然的扬眸,便瞧到顾砚锦左手攥足了劲儿,死死撑在妆台上,眸中承着俞烧愈烈的怒意,而一条断了线的珍珠手钏儿正孤零零的搁在妆台上,断了线的一边搭在妆台沿儿,正一颗一颗的散落下去。
一颗晶莹的珠子滚落到顾砚龄脚边,顾砚龄轻笑间将珠子弯腰拾起,珠子透过阳光泛着亮丽的光芒。
顾砚龄轻轻摩挲着,可惜了这么圆润的好珠子。
“嗤——”
嘲讽的笑声骤然响起,而滚落的珠子也渐渐停滞,没有了声音。
顾砚龄抬头间,便瞧着顾砚锦已然高傲的起身,脸上一点一点泛起讽刺的笑容。
“那又如何?即便是这样,你们大房的人也都要死绝了,顾砚龄——”
少女嘲讽的喊出她的名字,那唇角诡媚的笑容更加刺目,仿似叹息般,却又难掩快意道:“你注定了就是个孤家寡人,一个克父克母克死所有亲人的灾星,只要你们大房的人死尽了,又有谁敢赌命一般把你迎娶过去,你的下场,没有比我好多少。”
说到这儿,顾砚锦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疯魔了一般,笑声越发奸佞,随即骤然将声音压到只她们二人能听到一般,极为悄声道:“只要你的人生毁了,我便高兴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