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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蟹场的乾坤送已经完全建成,裴不回也已准备妥当,大阵启动,整个垂蟹场都被乾坤送的光芒所笼罩。
巨大的光柱从海底直透海面,繁杂的咒文浮升半空,成了蛟海上的奇景。
陆地上的边族修士逐一进入法阵,传送至蛟海之上,再由守在海面的古魔族人迎入海中。古魔迎来了自边族被驱而天仁异修崛起之后最大的一场结盟。
虽说因为之前大战的关系,如今边修的数量早已锐减,但所有边族的结盟,仍旧是天仁历史上的头一次。
战事重重压下,所有人心里都沉得透不过气,然而在这压抑的时刻,边族人早就凉透的血液仿佛又重新燃起。
在这当口,青棱却将传送法阵的事交给了玉无双和庞梓几人,她自己则一头扎进了蟹屋中,闭门概不见客。
就连小噬灵与妄听都无法见到她。
等唐徊察觉到她的异样时,早已过了近半月。
十三月满□□近,双修结礼迫在眉睫,唐徊从蛟海海境赶回,暂时丢开手上要事,全心准备与青棱的双修礼。
屋外一片寂静。
唐徊才回古魔族便去垂蟹场找她,结果却吃了个闭关羹。
别说大门紧闭没让他进去,就是他给青棱发的魂音,都像石沉大海般,毫无回应,想以魂识查探时,却又被缠绕门上藤萝的本源生气所阻,他联系不上青棱。
若不是这屋里传来的若有似无的淡淡苍穹之气,以及他心头与她之间的那丝默契,唐徊几乎要以为青棱不在这里了。
“怎么回事?”他沉了脸问身后的人。
他身后跟着五个古魔侍从,均都手捧托盘,其上放着预备给青棱的双修礼之物。
这几人闻言均都低头不语。
连他都不知道出了何事,更遑论其他人。
唐徊问了也等于白问。
兰潜亦站在他身边,手里一样也捧着托盘。那托盘与别人手中的不同,是由霜白的礁玉制成,盘面有天然而生的浅蓝纹路。
这托盘不大,上面只放着叠得整齐的一层薄薄布料,其上压了个璀璨夺目的火红珊瑚冠。
那是青棱的嫁衣与头冠。
“少主,青棱尊上已闭关半月,不见任何人。”兰潜俯身回道,手中端着的东西四平八稳,纹丝不动。
垂下的脸庞上,有丝隐忍的得意,像刻在上好白玉上的狰狞刻痕。
那样强大高傲的女人,必定不会甘心成为他心底的影子吧……但她愿意。
只要青棱离开,她就可以继续成为那道影子。
“闭关?”唐徊疑了一声。他从没听她说过闭关的事,而且在这节骨眼上,她怎可能闭关?
可没人能给他答案。
他不打算猜测,袖风一扫,缠在门上的藤蔓被他的风刃切断,青棱并没在门上施加其它禁制,他甩袖震开门。
青棱侧倚在正殿中央的仙蚌壳中,被殿上月色光芒照得莹白,既像蚌壳中的一串珍珠,又似睡在蚌壳里的仙女。
见到唐徊闯入,她毫不惊讶,只将惺忪的眼眸挑起,懒懒望他。
唐徊扫了一眼洞府。
洞中左右两面靠墙摆放的龟甲案上,凌乱地堆满了各种古藉,素白的纸从案上一路落到地上,纸上都是墨笔画的潦草字迹,无人看得懂那上面写了什么。
“你来啦?”她忽然笑吟吟开口,目光灼如桃夭。
唐徊一失神。
明明和往常一般无二,却偏偏添了没有来由的妩媚鲜活。
如春风夏阳、秋果冬火,最是世间动情处。
见他无话,青棱将手抬起,宽袖滑下,她掌中藏了一小坛酒。
唐徊这会方才嗅到这屋里弥漫的酒香。
蛟海的烈鲛血,是天仁上最烈的酒。
“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边喝酒?”他上前,从她手里夺过酒坛,皱眉,“你醉了。”
以她的修为,烈鲛血还不足以将她醉倒。她的脸色不会有所变化,气息很平缓,神情也无异样,只那双眼眸,惺忪迷朦,像含了一汪水。
“醉?哈哈哈……”她从蚌壳里站起,低头纵声笑起,“你可知我上一次醉是什么时候,又在何处?我有多久没醉过了?”
“青棱,你怎么了?”唐徊伸手欲要牵她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了过去。
他眉心拢得更紧了。
青棱这副模样,让他心中浮起不太好的预感。
“我上次醉,是在一千三百岁寿元时。我被困龙腹绝境,和我……”
她说着顿住,唐徊心跟着一跳。
她又眉开眼笑。
“和我师父一起。我酿了一瓮雀丹与他共饮,那晚我喝醉了。”龙腹绝境里的那场举杯,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真正的醉,“我跟他说:‘师父,你娶了我,我们可以活好久,每两年就生个娃,过了一百年,这里就热闹了,五十个人一起找出口,一定不成问题的’。哈哈,你说好不好笑!”
她眼眸弯弯,学着自己当年的口吻,酣酣道。
唐徊却在瞬间失语,握着酒坛的手已不由自主攥紧。
“不好笑吗?你怎么不笑?”青棱倏尔改了口吻,不悦问他。
他心弦被她拉扯绷紧,窒息的感觉涌来,竟无法回应。
没人附和她的笑话,青棱颇感无趣,收了那副半疯半癫的作派,视线扫过他身后众人,最后落在了兰潜身上。
嘴角扬了抹嘲笑,她问:“你带这些人来做什么?”
唐徊回神,收敛心情,暂时按下心间涩意,扬了笑道:“双修结礼的事,你不想操心也就罢了,但有一样东西,你必须亲自过目。”
“哦?”青棱挑眉。
他望了眼兰潜,后者知他心意,微俯了身将手中托盘恭恭敬敬地端到青棱面前。
“你的鲛纱嫁衣和碧血珊瑚冠。”他揽了她的腰肢,温柔道。
华冠以碧血珊瑚制成,缀以赤玄珠与虹贝,似天血流霞,是蛟海古魔族族后配戴之物,在蛟海之上,其光能引来海中异兽跃天一舞,其色能令渊底古鱼高歌。
青棱目光只在碧血珊瑚冠上流连了瞬间,便望向了冠下所压的嫁衣上。
她伸手挑起嫁衣一角,用指腹轻轻婆娑着,触手处一片冰凉如流水般丝滑。
很难想像,这叠成小小一方的嫁衣,展开以后会是迤地数十尺的华丽璀璨。这是由鲛人以深水之华借由鲛鳞织就的鲛纱,在天仁之上万金难求,而其中又以红色鲛纱为最珍贵。
“喜欢吗?”身边的人微笑着开口。
唐徊很想见她穿上这袭嫁衣的模样。人如冬雪,衣若霞火,那会是怎样的明艳照人……
青棱捏紧了指间的鲛纱,像回忆到什么似的,缓缓开口:“你知道吗?我这一生,着过两次嫁衣。”
短短盏茶时间里,她已提了两次过去。唐徊按在她腰上的手施力,让她离自己更近些。
“好好的,怎么忽然提起旧事?”他问她。
“一次,是在青凰川,为了摆脱穆七言的天技,我被迫答应与他结礼双修,他赠我的那袭嫁衣,也很美。”青棱自顾自的回忆着。
“穆七言”三个字让唐徊瞳孔骤缩,恨意自他眼中闪过。
“另一次,是在……幻境里。我在冰殿中,萧乐生没死,何望穹也在,他问我,仙路漫漫,我可愿与他生死相依,祸福于共?”
她没提那个“他”是谁,唐徊也没问。
他只觉得身上的温度随着她的回忆一点点抽离。
“真可惜,这两次给我的记忆……都很不好!”她却停了回忆,望向他。
“这一次,不会和过去一样了!”他眼神微闪之后忽然坚定起来,修长的手伸到她脸颊旁边,温柔划过之后,手指从她散下的长发里穿过。
长发如水从指缝流过。
“不一样吗?”青棱忽然垂下头,轻声一语,问他,也在问自己。
手里的嫁衣细软如水,摸起来格外舒服,她真有些不舍。
“试试衣裳吧。”唐徊将头埋向她的发间,贪婪嗅她身上清冷的香。
“当”一声脆响,青棱的手狠狠一扯,鲛纱嫁衣被她一把扯落。
珊瑚头冠砸到地上,发出的响动惊得屋里的侍从惶惑望去,唯有兰潜仍垂头站着,毫无意外。她望着地面的眼眸中,满是痛快的笑,终于如她所愿的爆发了,真真畅快!
青棱抬头,眼里厉色一片,再无从前半分温和。
“我该叫你什么?是殊迟……还是……唐徊?”
许久未从她口中叫出的名字,此时唤来,她如嚼着满嘴冰棱,又冷又痛。
“青棱。”他看着满地狼藉,眼里的惊愕褪去,只剩下一片萧索。
到底叫她知道了啊。
她的眼神刺得他心撕扯般疼起,有一抹被压在回忆深处的恐惧悄悄蔓延。
他失去过她很多次,每一次都是漫长而可怕的等待,只要想一想那些日子,就叫他从心底恐惧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