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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根海先崔耕一步回到清源县城。
进了城后,他先让心腹的捕快带着两个人去牲口市场处理掉那批骡子,剩下的捕快则继续押解着林三郎等人回衙门大牢。
至于他自己,自然是直奔崇文坊。
……
崇文坊,宋府。
宋温听完宋根海讲完整桩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眉头已然拧成了一个疙瘩,脸色阴沉如水地愤然起身,骂道:“蠢货!这个女人就是目光短浅的蠢货!我不是早就警告过她,最近不要招惹崔二郎,不要打崔氏酒坊的主意吗?现在倒好,便宜没占到不说,还被人抓了个人赃俱获,押回了莆田县衙去。”
自从宋温经县令胡泽义点拨之后,他早早便打消了觊觎侵占木兰春酒的心思,但不代表他不关注崔耕和崔氏酒坊。因为木兰春酒能不能被选上御用贡酒,直接关系到清源县能不能被朝廷下旨升为上县,更关系到他这个干了几十年的老胥吏能不能成功地杂色入流,真正鲤鱼跳龙门,转为官居九品的清源县尉。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不仅没有为难崔氏酒坊,相反还暗中关照了梅姬这个女人,让她不要再打木兰春酒的主意。在他心中,哪怕挣再多的黑心银子,都没杂色入流成为清源县尉更有诱惑力。换而言之,现阶段谁破坏了木兰春酒顺利成为御用贡酒,那就是侵害到了他的利益,就是他宋温的敌人!
故而听到梅姬居然不知轻重罔顾自己的前途,暗中伙同薛松年这个狗东西仿着木兰春酒造假酒,宋温焉能不发火?
宋根海向来畏惧宋温,见着叔父大发雷霆,只得继续躬着身不敢抬头。
“哼,你也是蠢货!”
宋温又狠狠剜了一眼宋根海,骂道:“你明知梅姬是我的义女,怎么还让莆田县衙的人将她押走?你手底下这么多捕快都是摆设,你们手里的家伙什都是烧火棍不成?”
宋根海本想来邀功,谁知却白挨了顿训,心里那叫一个苦,道:“叔父,冤枉啊,侄儿接到匿名举报信的时候,已经第一时间出发了,可谁知紧赶快赶还是慢了一步。到了仙潭村的时候,莆田县衙的人早已控住了现场。侄儿能从他们手中抢来那个假冒府衙大人亲属的骗子,已实属万幸了!”
说罢,心里也弱弱补了句,跟人家莆田县衙捕快手中的直刀角弓比起来,咱手里那些棍棒可不就是烧火棍?
有道是知子莫如父,知侄莫若叔,宋根海那点小心思,宋温又怎会不清楚?
若论功劳,梅姬自然比不上一个假冒府衙录事参军妻弟的骗子的份量。府衙的录事参军沈大人,宋温是知道的,甭说自己,就连东翁胡县令都要敬着人家三分。若是拿这骗子去跟沈参军卖好,那东翁在沈大人那儿少不得挣下大人情下来。
可是自己这侄儿是不知道梅姬跟自己的真正关系啊,又岂是义女那么简单哟。想想梅姬在床榻的浪,与自己夜里相好时的风情万种,宋温的心中又是一阵痒痒难耐。
若是就这么抓了,那也委实太可惜了。可自己不过一个清远户曹吏,压根儿就没那么大的面子能让莆田县衙放人。别说堂堂从六品的莆田县令跟前,就算是莆田县尉贺旭面前,自己都不够份量啊。
一阵纠结过后,他盯着宋根海问道:“你说你抓得那个人是假冒沈大人妻弟的骗子?”
宋根海嗯了一声,点点头,道:“肯定是,那匿名举报信上就是这么说得。”
宋温还是有些不放心,再问:“你确定?”
“如假包换!”
宋根海咬了咬牙,再次点头,道:“而且在仙潭村时,莆田县的那个捕头为了要将此人带回莆田县衙,险些跟俺动起武来。若不是他们家县尉想要拿下这骗子结好录事参军大人,他们何须如此兴师动众,更不惜跟俺拔刀相向,一副志在必得架势?”
宋温没有亲临现场,不过听宋根海这么说,倒也有些认同起来,略微颔首,道:“照你这么说,的确是这么回事儿。”
说罢,宋温心里多了一份侥幸,暗道,看来梅姬这事儿还有回旋的余地。
因为他很清楚东翁胡泽义的性子,只要拿林三郎冒充沈大人亲属这个事情去跟胡县令邀功,对方一准高兴。对东翁而言,能跟录事参军看大人搞好关系,那就是大功一件。
到时候只要东翁高兴,那么让他出面去跟莆田县衙要人,想必不是什么难事。而梅姬只是参与了制假案,论罪倒不至死,而且又是清源县人,东翁肯跟莆田县衙开口,相信莆田县衙那边绝对会卖这个顺水人情给胡县令的。
说实话,无论是梅姬的银子,还是梅姬的身子,宋温都是万般舍不得。
稍稍一梳理,宋温的杂乱头绪也就明朗了起来,心情也好上了不少。
随即,他拍了拍宋根海的肩膀,少有的夸赞道:“仙潭村一事,你干得不赖。总算是有所长进了,叔父很欣慰啊!我先去县衙找一下东翁,你且在府里呆着,晚饭就留在我这儿吃吧!”
若要放在平时,宋温是很少夸赞自己这个不争气的侄子,更别提让他留家里吃饭的。今天终于难得了一回。
不过无论是夸奖还是留着吃晚饭都不是所要的,因为这些都不是他着急忙慌第一时间跑来汇报的重点!
重点是,既然来邀功了,那赏呢???
他看着叔父一提袍裾提腿就出了花厅,要跑去找县令大人,竟然将最重要的事情抛在一边,不由郁闷道:“娘的,我可是跟弟兄们打了包票,替大家伙邀功请赏的,叔父大人不会自个儿跑县令大人那儿独占邀功请赏吧?唔,这事儿我叔父他干得出来!”
……
宋温宅邸所在的崇文坊离县衙很近,出了坊向左走约莫一百步就是清源县衙。
宋温很快便到了县衙外,甫一进县衙大门便与人撞了个正着,正要张嘴开骂抬头却见是胡县令家的老仆。
“呀,是宋户曹啊,撞得老奴险些散了架!”胡泽义的老仆和宋温认识好些年,自打宋温当胡泽义的幕僚开始,这老仆就在胡泽义的身边伺候着起居饮食,深得胡泽义信任。换做寻常小吏杂役,宋温早就劈头盖脸一通训斥了。
宋温也是揉了揉撞得有些生疼的胸口,笑问道:“你这般着急,所为何事啊?对了,东翁可在内宅?”
老仆道:“在呢,今天家里来了客人,这不,老爷让我去醉仙楼定个雅间儿,说是要晚些时间招待这位贵客!”
哦?
宋温微微有些诧异,什么样的客人居然能让胡泽义这般隆重?居然还要特意在醉仙楼招待。于是问了那老仆一嘴。
“呃,据说是长安远道而来的一位官老爷,据说还是老爷的同年!”老仆道。
自家东翁的同年?
同年即同榜,同一年考中之意。
还是从长安来的官员?
宋温眉头一挑,他知道胡泽义是高宗显庆末年的进士,这个资历已经在长安为官的同年,说明品秩比胡泽义只高不低啊。能从长安远道而来拜访胡泽义,说明交情不浅呐。怪不得胡泽义招待对方要这么隆重了。
随即,他低声问道:“那啥,东翁的这位同年不远千里迢迢来拜访东翁,莫非有什么大事儿?”
老仆道:“具体是什么,我倒是没听清楚,不过好像是说咱们县崔氏酒坊的木兰春酒,被选为了御用贡酒还是甚得。东翁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这不,火急火燎地差遣老奴去醉仙楼置办酒席……好了,不跟你絮叨了,我先去办差事!”
宋温此时整个人已经陷入呆滞状态,连那老仆走了也顾不得打招呼。
很快,他便仰天长笑起来:“哈哈哈哈,守得云开见月明,我宋温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机会了!木兰春酒被选为御用贡酒,哈哈,成了,杂色入流之事成了,哈哈哈哈……清源县尉…宋县尉!!!”
笑罢,宋温顾不得仪态,匆匆跑进了县衙,直奔胡泽义所在的内宅。
……
……
与此同时,醉仙楼。
还是天字号雅间,还是崔耕和曹月婵。
还是曹月婵比崔耕早一步先到这里。
崔耕一进来便坐了下来,径直问道:“月婵小姐,这么着急派人请我来这儿,所为何事啊?”
说到这儿,崔耕又想起他俩前些年在这儿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调侃道:“不会是又邀我来看你对账拨算盘的吧?”
不过曹月婵对他的调侃却不以为意,而是开门见山,直接道:“上次那个联手合作银号之事,我答应你了!今天邀你请来,就是商谈合作的细节。”
昂?
崔耕一愣,有些诧异道:“答应的这么快?莫非是月婵小姐知道我已于今早在仙潭村解决了山寨酒之事,觉着崔某的办事效率实在是太高了,觉着我这样的合作伙伴实在是太难早了?”
说着说着,解决完山寨酒后患的他心情大好,又习惯地开始耍起嘴皮子来了。
谁知曹月婵居然对他的贫嘴没有挖苦否定,而是破天荒地点了点头,道:“没错,仙潭村假酒之事我已略有耳闻,对崔少东家的手腕还是颇为赞许的。不过本小姐能这么痛快应承你并非淡淡是因为此事,还因为我在一个时辰之前收到了一个风声。当然,对你们崔家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哦?”
崔耕见着曹月婵越说越严肃,也收起了玩闹的态度,正襟危坐起来,问道:“什么风声?”
曹月婵道:“恭喜你,你们家的木兰春酒已获朝廷允准,正式成为朝廷御酒之一,位列大唐御用贡酒的第九!自此,八大御用贡酒商又多了一家!”
“啥?这是…真的?”崔耕一时间还来不及消化这个天大利好的消息,有些纳闷道,“这董县丞还没给我传信呢,这消息会不会……”
曹月婵又道:“消息假不了,是我们曹家在泉州府衙任职书办吏的世交口中传来的。他派人传信说,今日一早,董县丞便与负责传旨及赐匾的朝廷仪仗抵达泉州府。估摸着今天会下榻在泉州府衙的驿馆,明日便会启程抵达清源县。同时,还有泉州府衙的几位大人,也会亲至清源县!至于董县丞为何没有第一时间给你传信,应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吧?”
说到这儿,曹月婵缓缓起身,目光难得欣赏地看着崔耕,又道:“你真的很令我意外,短短时间内让木兰春酒声名鹊起,重建崔氏酒坊,还成功地让木兰春酒成为御用贡酒!你不仅重创家业,还让你们崔氏酒坊达到了昔日无法企及的荣耀!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与你联手合作银号,将会是一个明智之举!”
崔耕沉默片刻,消化完这个突然而来的喜讯后,缓缓抬头看着秀丽绝俗,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容驾驭商场女强人气息的曹月婵,微微心动,不由脱口而出:“卿本柔情绰态女儿身,奈何戎装战马逞男儿?”
曹月婵闻之,纤弱的身子猛地一颤,不过很快便恢复平静,蹙眉而起,用一种不容置地口吻回道:“崔少东家,谈买卖,可以!至于其他,免谈!”
好吧,崔少东家的第一次表白,失败!
崔耕笑着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呃……继续谈生意,谈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