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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北风还沉浸在那句“不是外人”给他带来的震惊中,满脑子都是“这家伙到底都知道了些什么”的猜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反应倒是慢了一拍。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只洁白的玉手上升腾起一股黑烟,逐渐变得焦黑却不肯撒手,耳边回荡着一个女人痛苦的哀嚎,这才缓缓的回过神来。
“她怎么回事?”
他笑着的问道:“想把你拉进去还是怎么的?”
女人尖锐的哀嚎声太过刺耳,他这话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落到自己的耳朵里音量依旧不大,
鬼王一脸嫌弃的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抬起了自己另一只手,给他看自己的袖口。
那宽大的袖子乍一看是清一色的纯黑,凑近了观察,才能发现其中还暗藏着玄机。
黑色的布料上用同样颜色的细丝绣着繁杂的纹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若隐若现,按照某种玄妙的规律,几乎遍布着整件宽大的外袍。
那字型繁复,不像已知的任何一种文字,夏北风却觉得有种莫名的眼熟。
跟之前在关着黑龙的地方看到的符号文字有些微妙的相似,又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是作用不一样。
上次看大的那些作用是封印,这家伙衣服上的这些作用是辟邪驱鬼。
这句话无端的出现在了脑海中,毫无逻辑又显得那么的理所当然。仿佛这些东西本来就存在于记忆深处,只是被他短暂的遗忘了而已。现在看到一点儿线索,就自然而然的将回忆重新拾起。
“你在自己衣服上画这么多避邪的东西干嘛,明明……”
迎着鬼王从诧异的目光,夏北风硬是将后半句冒犯的话咽了回去。
明明你自己也算个邪物,穿着这么一件衣服是想把自己也给灭了吗?
女鬼的手依旧冒着滚滚浓烟,逐渐消融成了一只枯瘦的骨爪,指骨上挂着几截尖锐的指甲,仍旧不依不饶的挂在宽大的衣袖上,就像一只晃晃荡荡的鸡爪子。
原本愤怒痛苦的哀嚎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呻~吟。此时听上去更像是低声的恶毒诅咒,又夹杂着几分哀求的意味。
“知道疼了?”
鬼王低头看着挂在衣袖上的骨爪,挑了挑眉:“疼了还不松手?”
话音未落,那只焦黑枯瘦的骨爪便“嗖”的一声缩回了柜子里,速度比它伸出来时还要快上几分。
“你去看看里面有什么。”
鬼王侧身给夏北风让出了一点位置,用拇指指了指身边的柜子:“那里面的东西我不能直接碰,只能把她引出来。我去看的话她大概不敢再出来了,你来吧……小心点,这家伙还有点意思,别被她吓唬住了。”
夏北风凑了过来,半蹲下~身,向柜子里看了一眼。
所谓的停尸柜,其实就是一排排的巨大抽屉,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一个长方形的柜门,里面的空间却不小。平常尸体就横放在抽屉中冷藏,需要的时候就将抽屉抽开,取出里面的尸体。
雨画藏身的这个柜子是空的。
他探头看了一会,只能看到一片漆黑,方形的柜门就像一个幽深的无底洞一般,一眼看不到尽头。
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从黑洞~洞的柜子里传来。似乎里面隐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正蛰伏在黑暗之中,不知何时就会冲出来夺走窥探秘密之人的性命。
他低头摸出了手机,翻动着手电功能。
太黑了,还是开个灯吧。
他低下头,手指悬在打开手电的选项上还没来得按下去,就看到一道红光从身侧的柜子里一闪而过。
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的鬼王眯了一下眼睛,藏在衣袖里的手瞬间握成了拳头,停顿了一会之后,又缓缓的松开。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蹲在地上的夏北风,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反而后退了一步。
夏北风打开手电,接着白晃晃的灯光向柜子里看去。
一只布满了血丝的眼珠正悬浮在柜子最深处位置盯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怨毒的杀意。
那眼珠的颜色很浅,琥珀色的眼珠在手电光照耀下反射着亮晶晶的光,眼白中却全是密密麻麻的血丝,连成了一片赤红,几乎看不到多少白色。一团沾着血的神经组织挂在眼珠后面,正缓缓地向下滴着鲜血,已经在光滑的金属板上聚成了一小滩。
“里面有只眼睛,在看着我。”
他细细的观察着远处的眼睛,回头向鬼王问道:“看着怪恶心的,它处理掉吗?”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话,嵌在柜子里的眼睛警惕的左右转动了几下,什么都没有发现之后,又重新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是男性身上所不具备的,因为感情过于丰富而变成了执念的眼神。
这是一只女人的眼睛。
他从这颗血淋淋的眼中读出了某种只有女性才有的怨愤情绪,继而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倾尽所有付出的感情得不到回应,反而被人嘲笑之后,将所有的爱意都化作了怨恨的女人,临死之前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可是它想做什么呢?
没有得到身后鬼王的回应,夏北风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动手,还是应该做点什么,才能将它引出开。
它就这么大刺刺的和他对视着,既不进攻,也不胆怯。
“谁的眼睛?”
鬼王饶有兴致的问道:“什么样的眼睛,你以前见过。”
“雨画的呗。”
夏北风想也没想的回答道:“不然还能有谁的?”
“那可不一定。”
鬼王凑近了他的耳朵,声音虽然极轻,却带着点命令的威严,坚定地的不容拒绝:“你再仔细想想,那真的是雨画的眼睛吗?”
当然是……
夏北风正想问一句“你烦不烦”,却见柜子里的眼睛又颤抖了两下,心中忽然一震。
不会是她吧!
许久以前的一段记忆浮上了心头。混杂着鲜血与火焰,被夺走的生命,还有苦苦哀求的女人,被深深埋藏着的画面在眼前飞快的闪过,恍若昨日。
柜子里的眼珠上泛起了一层水汽。
按说它只是一颗孤零零的眼珠,也没有眼皮什么的,自然也不存在泪腺这个器官,可它却就这么蓄起了眼泪。
说是眼泪也不准确,那其实是一种替代眼泪功能的红色液体——鲜血。
腥臭的气息从柜子里散发出来。人体组织腐烂时特有的浓烈味道熏得他脑子一阵阵的发晕,眼中火辣辣的疼,差点也跟着里面的眼珠子一起掉下泪来。
血泪顺着眼球边缘淌下,混杂在原本就积了一小滩的血中,眨眼间便铺满了半个柜子,还在迅速的向外面涌~出。
眼珠高频率的颤抖起来,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它的主人那愤怒的情绪。
“想起来了?”
鬼王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冰冷的质问:“想起什么了?”
“没什么,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一件让你后悔的事情?”
“没错,不过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夏北风转过头,铁青的脸色在手机明晃晃的光线映照下更显可怖:“你问这么多干嘛,正经事倒是先回答一下。它不肯出来,我可要动手了。”
片刻的功夫,柜子里的鲜血便已经涌了出来,聚成一道血流,顺着冰柜的外壁蜿蜒着落在地上。
“我又看不到那东西,怎么处理它?”
鬼王十分无辜的摊了摊手,又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把它勾引出来的,当然要负责到底了。想怎么处理就自己决定吧,我亲爱的的哥哥啊!”
我亲爱的?
亲爱的哥哥?
我的?
哥哥?
夏北风被他这称呼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这家伙其实什么都知道,就是想在这看我笑话的吧!
他飞快的转过头,举着手机重新像柜子里张望。宁愿面对一个一直淌血的怨妇眼睛,也不想再跟身边这位“前辈”有什么深入的接触了。
另一方面,“哥哥”这两个字却像是什么咒语口令一般,拨动了他心里的某个开关。
面对着比自己强大了不知多少,几乎已经是另一个次元的鬼王“前辈”,他仿佛看到了年幼时躲在他身后,面对着一地鲜血不知所措的那个小小的孩子。
保护别人的欲望没有来的填满了他的胸口。
圆~滚滚的眼球依旧停在柜子的尽头,正在灵活的转动,不断地泼洒血泪,污染着周围环境。
“你知道吗?天儿……我是说我弟弟,他有求于我的时候从来不会说我亲爱的哥哥这么肉麻的话。”
夏北风说着,转过头继续和柜子里的眼珠对视着,伸手在右侧的金属柜壁上画着什么,聊家常一般的说道:“这种时候他一般会叫我欧尼桑……我每次听到的时候都要抱着必死的觉悟。”
“日语?”
鬼王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声,眼神中流露出了深深地同情,语气坚定的说道:“我不会这么叫的,你放心吧。”
过了一会,他又想起什么似的,不怀好意补充道:“至少现在是不会这么叫,你要知道我也是有底线的。”
你的底线是随着时间消退的,这事我比谁都清楚。
画在柜子里的图案是刚刚在鬼王衣袖上看到的,夏北风此时直接来了个现学现卖,飞快的划拉出一个符号之后,用食指在上面点上一滴血液。
柜子深处的眼珠子哭的正投入,高频率的颤抖却猛地停了下来。
它就像一颗被石化的珠子一般,一动不动的挂在柜子深处,连眼中的恨意的眼神都被原原本本地保留了下来。
紧接着,内部的水分仿佛忽然被高温蒸发了一般,圆~滚滚的眼珠在僵住了之后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
一声小小的爆炸声在金属柜子深处响起。那颗眼珠爆成了一团鲜红的血肉,鲜红的肉渣四散飞溅,挂在了金属柜壁上,血淋淋的好不吓人。
爆炸的瞬间,夏北风仿佛听到一个女人尖声哀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我以后再也不会害人了,求你们不要……”
“好了。”
他松了口气,回头冲着鬼王得意的笑了一下:“我把它炸掉了。”
“哦。”
鬼王点了点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他的身后,语气平淡的说道:“你确定?真的炸掉了吗?你要不要再看一眼。”
“应该没问题吧,我用的可是你的……”
他边说边转头,话还没说完,就被柜子里的景象惊呆了。
柜子深处鲜红的肉渣飞快的蠕动着,重新聚合起来,又拼出了一颗布满血丝的眼珠。
这个玩意怎么不顶用啊!
卖家呢!我要申请售后,你们这个是虚假宣传,货不对路啊!
他斜眼瞄了一下手边复杂的图案,心中痛苦的哀嚎着。
眼珠重新聚起之后,又开始了颤抖流泪的。腐烂的血肉味道越发的明显了,粘~稠的红色液体顺着柜子流出,看起来就像小溪一般。
夏北风想也没想的又炸了它一次。
接着它便以比第一次更加迅速的动作将自己重新组装了起来。
接下来就是继续炸碎、重组、炸碎、更快的速度重组……
眼珠重组的速度越来越快。到了后来,它几乎是在爆炸的那一瞬间就能将自己直接组合起来。与之相对的则是活生生的人类在这段没完没了的拉锯战中逐渐的疲惫了下来。
从鬼王那里得到的符咒威力着实不小,这是他在遇到黑龙的时候就知道的事情。
可这玩意的消耗也不是说着玩玩的,这也是他在遇到黑龙的时候就知道的事情。
他直勾勾的盯着柜子里的眼睛,目光中透露出一种病态的执着,几乎到了可以被成为魔障的程度。不顾一切的怒吼着重复将那颗眼珠炸开的动作,几乎连自己姓什么都要忘记了。
最后打断这个循环的是鬼王的一声怒吼。
“行了!”
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后脑上也传来了一阵剧痛,接着便是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
“你给我清醒一点!”
鬼王攥着他的手腕,不容拒绝的将他拖离开了黑洞~洞的柜子:“,你看清楚,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还在里面……”
夏北风捂着后脑,小声的说道:“它不肯走,它不愿意走,它想留下来缠着我。你知道吗?不论我怎么炸,它都会回来……我一定要把它处理干净,不然的话它会……这是我的责任……”
他断断续续的说着,忽然仰起头,一字一句的对鬼王说道:“那都是我的错,我必须把它处理干净的。”
“你看到的那个东西,它根本不在这儿。”
鬼王冷笑了一声,松开了他的手腕:“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没发现这件事情,也未免太蠢了吧!”
它根本不在这。
怎么可能,它就在这里,在我的眼前。
你凭什么说它已经不在这了。
夏北风细细的品味着这句话,没有来的升起了几分后怕。
这颗眼珠子就是当初我遇到的那个……
放任它不管的话,它会取走更多人的生命。
可是当初?当初又是什么时候?
迎着鬼王冷如冰霜的眼神,他脑子里沸腾的血液也逐渐冷却的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的体力几乎所剩无几。
身上的衬衫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了皮肤上;浑身上下的肌肉陷入了一种极度疲惫的状态,坐在地上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精神上更是虚弱,眼前的人影都开始摇摇晃晃的出现了三个影子。
“是了,不可能是它。”
他虚弱的哼哼了一声:“可是那是个什么东西,我为什么会看到它。”
“是雨画,也不是雨画。”
沈洛天抱着手臂,靠在身边的停尸柜门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那女鬼最擅长玩弄人心。最大的本事就是让你看到幻觉,有时候是好的,有时候是不好的,反正都是些你不想忘又无能为力的事情。她只是让你看到这些,就可以等着你自己把自己折腾死……”
鬼王冷笑了一声:“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才是,怎么还这么一脸痴~呆的表情,这么震惊吗?”
夏北风捂着仿佛要爆炸一般的脑袋,整理着思绪。
眼珠子爆开的画面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回放。
每看一次都觉得有种大仇得报的爽快。恨不得就这么仰天长啸一声,将快意的情绪爆发出来。
看到它恢复原状时,愤怒的情绪也飞快的蔓延,只想把它碾的更加粉碎……
循环往复,进入了一个死一样的圈子中。
鬼王叹了口气,伸手在他胸口戳了戳:“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那是只有你才知道的东西。当然也只有你知道为什么看到它你会这么痛苦,因为这是你自己的记忆。”
“那是……”
他张了张嘴,一个名字就在嘴边打着转,似乎随时都可以脱口而出。
可他却死活也想不起来这个名字是什么。
她叫什么来着,当初每天都要念上无数遍的名字,现在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叫什么叫什么叫什么……
光是想到这件事情,夏北风就觉得自己的脑子也要爆炸。
“醒来……”
鬼王冰凉的手指在他的额头上点了一下,指尖上仿佛带着可以刺穿灵魂的寒意,犹如一柄尖刀,破开层层迷糊,将他从另一段即将陷入没完没了的思考打断了:“不要被你自己的过去迷惑了。要知道那只是你一个人的过去,都是些在现在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