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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常午后宴请群臣,以李长景为座上宾。席间不谈政事,只聊风月,宾主尽欢。到散席时,蔺常和李长景都喝得熏熏然,脚步踉跄。
王传德一躬身,亲自搀扶了蔺常。蔺常还挥挥手,言语不清的:“我……我自己走……去,看看锦舒……”
王传德这头顾了蔺常,那头也没忘了李长景,交代小黄门好生送李将军出宫。
到了宫门边,早有李长景的随从小厮如往日般牵马候着。只这次不同的是,还多了个军士打扮的人,一脸焦急,来来回回搓着手踱步。
刚望见李长景出来,他也顾不上将军是否醉醺醺,三两步抢上前去,道:“将军,派去西域的人回来了!正在军营候着……”
李长景本不胜酒力,偏生陛下今日又兴致高,不得已陪着喝了不少,方才是在御前克制着,未免失仪,此刻绷紧的弦松下来,只觉晕眩得厉害,眼前一圈一圈直冒星星。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那亲随跟李长景多年,受人追捧惯了,又一心照顾李长景,哪将那军士放在眼中,神情虽客气,语气却不容置疑:“将军喝多了酒,自然要先回府休息。管什么人来,叫他等着便是。”说完,就吩咐人去套车。
那军士情知此刻即便请了李将军回军营也于事无补,只得无奈告辞,去寻歇脚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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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常一日未来季英阁,阁里自然没什么活。众人散的散,歇的歇,还有些也不知跑到何处去躲懒。
宋扬灵看左右无事,正想回屋歇个中觉。便从书阁转出来,刚走到廊檐下,迎头撞见三皇子蔺枚春风满面地过来。许是心情好,还没等宋扬灵请安,便道:“不用多礼。黛筠呢?是不是在屋里?”
“好一阵没见着她,可能回屋了罢。”她说着,一眼瞥见蔺枚手里拿了个锦盒,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大约是得了稀奇东西来送给黛筠罢。
宋扬灵不禁想叹口气,二皇子和黛筠这么明显的关系,难道三皇子就看不出来?看他一脸赤忱欢喜,倒越发不忍。
蔺楠和蔺枚虽都为皇子,但仅因为年纪差别,却真正是同人不同命。宫人们自然不敢怠慢三皇子,但比之待二皇子那份小心谨慎,曲意逢迎,差得多了。
同样的帝王之子,只有一个注定将坐拥天下,受群臣朝拜。而其余人却注定仰人鼻息。这样想来,倒是普通人家更见兄弟情谊。
再则,这三皇子看上去也太单纯了些。虽说二皇子赢面最大,但太子之位空悬已久,无人知道陛下心里到底做何打算。但凡稍微有点野心,也该知道现在不是不可以捞取政治资本。
蔺枚却像浑不在意一般。
比起来,二皇子就有心机得多。因宋扬灵身份特殊,能得知不少朝堂政事。蔺楠待她便与其他女官不同,不仅客气,偶尔有意无意还打听具体事由。反观蔺枚,但凡找她,多半与黛筠有关。甚至聊天,也都是问关于黛筠的事情。
蔺枚本是想跟宋扬灵聊聊天的,但好几次都望见她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不太想说话,只得作罢。只感叹要是同黛筠一处便好了,可以说说笑笑。想起黛筠,面上不自觉浮出灿烂笑意。他就是喜欢黛筠爱说笑,而且笑起来时,灿若云霞,比太阳还耀眼。不像宋扬灵,总是沉默寡言的,让人感觉难以接近。
两人想着各自的心事,不觉已经到了屋子近前。蔺枚藏不住兴奋,加快脚步。只听屋里传出娇俏笑声。
蔺枚乐呵呵的:“黛筠跟谁在里面呢?”说着便要往里走。
接着又传来一个略低沉的声音:“不过是换个姿势。我看的那春宫图上……”
不难听出那是蔺楠的声音。
宋扬灵不禁涨红了面孔。虽拿不准二人在里面到底做些什么,想来也是不能见人的。又暗自思忖,这两人也真是胆大包天,光天化日的竟敢……
她心思尚未转完,只听里面传出一声嘤咛,那声音越发地不堪入耳。一旁的蔺枚早已僵住,一手搭在半空,眼睛竟都红了。
宋扬灵担心蔺枚急怒之下,闹出事来,蓦地一把拽住他,死命往一边拖。
蔺枚不妨,被她一把拉走。
等走到僻静地方,宋扬灵才放开手,看蔺枚的脸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陷入难看的沉默。
过了片刻,蔺枚突然转过身去。宋扬灵在后面看见他整个后背都在抽动。想了想,才说:“黛筠她和二殿下年纪相仿,自然聊得来些……”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蔺枚却突然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盯着宋扬灵:“为什么不告诉我?!”
乓一声,蔺枚将手上的锦盒朝宋扬灵脚边狠命砸去。刚刚那一幕带来的冲击让他愤怒无比,偏生宋扬灵又在跟前,更让他尴尬、颜面扫地。加之对象又是蔺楠,长久以来屈居人下的自卑彻底被点燃。
从懂事起,他就知道蔺楠不仅仅只是兄长。没有人明说过,可是他从身边人的态度中发现,不管什么好吃的、好玩儿,一切都应以皇兄为先。再大些,便模模糊糊地知道往后天下都将是皇兄的。他不仅是弟弟,更是臣子。
幸而他无甚野心,想着日后离宫建王府也挺逍遥自在。因此从未将所有向蔺楠做出的退让挂在心上。而这一刻,才突然发现,同为皇子,比之蔺楠,他拥有的实在太少。
一腔怨愤不知如何发泄,只得拿碰巧在身边的宋扬灵出气。
那锦盒里跌出一只玉镯,摔在地上,碎了一地粉末。锦盒倒是安然无恙,跌了几下,又端端正正落在地上。
宋扬灵没被伤到,只是吓了一跳。她没敢叫,只跳着往旁边躲。心知蔺枚这是迁怒于她。不由得也有点气和冤枉。明明是跟她无关的事情,平白受一场气。见蔺枚这怒气冲冲的模样,她颇不耐烦地想真是小孩脾气。
心中虽不忿,面上却不便带出来。屈身行了个礼,才立起身来,沉声道:“有几句话本不当我说,但平日多得殿下照顾,不得不说。”
蔺枚本来满腹怒气,听了这话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原来他平日里也不曾用心照顾过宋扬灵,陡然听到别人感恩之语,自然心下稍愧。
宋扬灵便接着说:“黛筠是季英阁的宫女,虽不曾被临幸,但谁也不能保证没这可能。论纲常,论宫规,您和二殿下都应该与她保持距离才是。三殿下若只顾自己气愤,闹出事来,您和二殿下是皇子,也许可以全身而退,但黛筠,估计难有好下场。”
蔺枚不禁呆住。他平日里从未关注过宋扬灵是怎样一个人,乍然听她条理分明,陈说厉害,竟像是全不认得了一般。
宋扬灵又道:“这件事,我自然不会透露一字给任何人。在我看来,您和二殿下只因从小与黛筠认识,便比别人熟惯些而已。我言尽于此,请殿下三思而后行。”
说完,她行一礼,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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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扬灵无处可去,只得回到书阁,因平地起波澜,很是无精打采。随手翻了几册书,却看不进去。又放下,起身来到窗边,看外面树上停的两只鸟。
正发呆间,听见外面声响,原来是两个小黄门拿了外地呈上来的奏章。
便听其中一个小黄门道:“是陛下叫送来这儿的,叫姐姐先整理一遍。明日陛下要来批阅的。”
“先放书案上罢。走一路,热了罢?先喝点茶。”宋扬灵熟练地倒了茶,递给二人。他们接过,道了谢,略坐一坐,便回去了。
左右无事,宋扬灵便开始分拣奏章。不一会儿,见一封是凉州来的,还标了紧急。她与凉州知州素有往来,又明知凉州大事多与军情相关,不禁打开看了两眼。
不看不要紧,一看真是魂飞天外。原来这封正是禀报孟昱一行消息的奏报。里面详述了望楼政变,新王已决意投靠大睿之事。内中还附了一封孟昱的亲笔信,有从凉州至望楼的大致地图,以及罗摩陈兵西域的状况。
她认得孟昱的字。看着熟悉的笔画,就像是看着孟昱活生生在她面前一般。想相信又不敢相信,觉得是现实,又觉得是在梦中。
僵了好一会儿,终于将那封奏章紧紧箍在怀里,飞一般地朝外跑。
脑子里转得一刻就没听过。这么重要的事情,一定得立即禀报。更重要的是,孟昱心中所说罗摩军队不日将再度进犯望楼,他手下无兵,而望楼军队又不足以抵抗。只等陛下派出援兵。
这信从望楼到凉州,再到京城,早已过去数月。谁知道这期间罗摩兵是否已经杀了回马枪!一刻都耽搁不起!
她一路飞奔,直至长乐宫。
绕她是季英阁女官,也不得擅闯李贤妃的宫室。遑论要见陛下了!负责通传的小黄门在第一道门边就叫人给拦下了:“没长眼睛是罢?陛下正歇着呢,凭她是谁,改日再来!”
小黄门碰了一鼻子灰,将怨气尽数发泄到宋扬灵身上:“我说较书,话我也帮您传了,里面不让进,我可是没办法。再说您也不打听打听我们这儿是什么地方?可从来没有过谁上我们这儿点名找陛下的!”
话里话外的意思难听得很,宋扬灵记挂着奏章大事,便直接往里冲:“朝堂之事,耽误了,你担待得起吗?放我进去!出什么事儿我都担着!”
秀萸本就在外面后面,方才听见宫女们议论有人竟敢上这儿来找陛下,便走出来一看,正看见宋扬灵往里冲。
“原来是宋较书!好大的口气!朝堂之事,我们一介女流自然不懂,在你眼里,怕是贤妃也不懂罢?”
宋扬灵自从进了季英阁,其实颇受优待,各宫里的人见了她,都是客客气气。这还是头一回被人如此当众抢白。一时下不来台,不免尴尬又生气。但估计此处毕竟是长乐宫——如今长乐宫里的人连凤銮宫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会卖她小小一个较书的面子?!
只得忍气道:“我不敢冒撞,只是确有边关来的急件需禀报,烦请夫人通传一声。”
秀萸冷哼一声,道:“别说我没教你,你去勤政殿问问,凭是什么事儿,可有来我们长乐宫找人的没有?!这是例!”
宋扬灵急了,道:“这事不同寻常,待我禀报陛下,想必贤妃也能体谅。”
周围的人同时发出一声嗤笑,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旁边一人插到:“我进宫十来年,还真没遇到过这么重要的事。大约只得较书来了,才有此等事情。”其他人如同看戏一般纷纷掩嘴而笑。
宋扬灵只觉就像那戏台上的猴子一般遭人哄笑,不由得涨红了脸,气得身体微微发抖。倒是强忍着没掉下泪来——要是再哭出来可真就叫人彻底看笑话了。
她拽紧了手中的奏章,朝众人环视一眼,不发一语。两道目光似寒冰一般。众人不由得止住笑意。她蓦地转身,朝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灰心不已。她不难猜出此番在长乐宫如此受辱的背后因由,一则是后宫不少人猜测陛下钟情于她,因此处处防备。二则她得陛下重用,常随身侧,早有人嫉恨不已。
她还以为平日里足够小心谨慎,不树敌人,没想到却还是如此不受人待见。
看来,做人真是难的。说甚么八面玲珑,面面俱到,终究难免治一经,损一经。
走到宫墙外的甬道上时,听见背后有人叫:“送姐姐,留步。”
她回过头去,却是曾见过的陛下身边的小黄门。她停下脚步,等那小黄门跑过来,尽量平静地问:“有何事?”
“虽然我也不便传话,但我见姐姐手中有奏章,我拿进去找机会提一句怕是可以。”
宋扬灵一想,倒是可行。只担心万一出岔子有遗失。便将孟昱那封亲笔信取了出来,只将凉州来的奏章递给那小黄门,又嘱咐:“我今儿就在外面等着。”
那小黄门还踌躇:“陛下怕是要留宿,万一陛下不出来,夜深露重的,姐姐身子怕是吃不消。”
“你放心,只要陛下见了这个,一定会传我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