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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几个月,魏珠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徒弟乔守木。只不过,从前机灵、顺溜的乔守木如今瘦骨嶙峋、木讷呆愣,直让魏珠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小屋,探探乔守木的鼻息,看看是否还活着。
宫里能收小徒弟的太监至少也是各处所的执事,当值时伺候主子,回屋时,就轮到小徒弟伺候自己。可几天下来,魏珠与乔守木颠倒了过来,反倒是魏珠嘘寒问暖主动关心小徒弟。
好几个晚上,魏珠都被乔守木的哭喊声惊醒。起初魏珠吓得肝颤儿,爬起来就奔着乔守木去,原来是噩梦缠身。后来魏珠习惯了,听到后翻过身接着睡,反正问过几次,乔守木就跟哑巴似的,半个字儿都不吐露。
这样的徒弟留着有什么用,还不如打发到辛者库任其自生自灭,再换个灵巧的小太监伺候自己。想是想过,可魏珠还是没有这么做。并非是魏珠对乔守木同情心泛滥,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魏珠早就麻木不仁了。留下乔守木,耐心地照顾他,不过是想从他嘴里探听消息。
此次被带走的太监几十号人,包括乾清宫灯烛处的乔守木和余成。到了,就乔守木一人回来,其他的全都不明不白的消失了,余成也是其中之一。
自从琉璃厂见过爵爷回来,魏珠为自己与爵爷的关系递增感到满意。只是爵爷新交代的事情却是棘手,余成倒是早在自己手下当差,可偏偏到爵爷要找人时,这人不见了。可若是这人还在,爵爷他也不会朝自己打听。也不知先前自己取出来送去茶院的东西是不是余成弄到手的,怎么想,都觉得爵爷与余成的交情甚过自己。
脑海里盘算着这些念头,魏珠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推门进去,竟意外地发现乔守木把他换下的脏衣服都已洗干净正晾晒着。看见师父进门,乔守木鞠了一躬,然后去打水过来给师父洗脸,还给师父拿了便鞋过来换下靴子。
魏珠不错眼地看着这面黄肌瘦的小身板一言不发地为自己做这做那,还行,三魂七魄算是回来了大半多,知道伺候师父了。魏珠躺到炕上,乔守木蹲在炕沿,一双细竹手为师父捶腿捏脚。
魏珠跑了一上午,腿脚发硬,此番徒弟恢复心神懂得孝顺了,魏珠也闭上眼,嘴里哼上一段小曲。享受片刻,魏珠故作随意地说道:“木头,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谨慎当差也就是了。你和余成不在的这段时间,人手不够,实在是忙得够呛,可你们都是我的人,没有个准信儿,总还是要给你们留着位置。”
魏珠双眼眯出一条缝瞥向乔守木,偷偷观察乔守木的反应,“如今,你是回来了,余成是个什么情况,你清楚吗?”
乔守木的头低低垂着,不出声,也没别的表示。魏珠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翻了个白眼,内心一再告诫自己,要耐心。
“也罢,宫里不兴乱说话,师父也就不为难你了。下晚陪师父去趟敬事房,为咱灯烛处再添两人,免得手忙脚乱。咱就当余成不在了,行吧?”
乔守木手里的按摩一直没有停下,只是这回听师父这么一说,他轻微地点了点头,眼圈有些发红。
盯紧乔守木的魏珠眼尖地捕捉到小徒弟转瞬即逝的点头,不由感觉后背吹过一阵凉风。看来余成约莫已不在人世,也不知爵爷会有何打算?还真是好奇余成给爵爷办的是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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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毓庆宫书房里的六盏青花绘勾莲花枝纹大烛台齐齐上灯,屋里顿时亮如白昼。
胤礽书案前坐下,聚精会神翻看手里的抄录,反复细看,疑窦丛生。
这些抄录是胤礽要索额图偷偷抄给他的,都是传国玉玺失窃案相关嫌疑人的供状。因着基本都是太监,不识字,故而是慎刑司书吏记录,再交由当事人画押。
传国玉玺失窃,无疑是藐视皇权,动摇国本。虽在塞外时,胤禔在胤礽面前表示过怀疑传国玉玺的真假,但胤礽始终相信神圣的交泰殿是大清的象征。暂且不论那块玉玺的真实性,先帝的御玺以及当今皇上的御印却是真真切切,这才是大清一统山河最有力的证明。
然而,那样戒备森严的神圣殿所,居然会丢失玉玺。如果下次对方的目标是先帝或是今上的御印,是不是也能这般轻易得手?
胤礽关心的是偷窃者的目的,以及找出守备上存在的漏洞,如此方可采取应对措施,防止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基于这样的出发点,胤礽曾向父皇表示过想要参与失窃案的调查,不过皇帝没同意,还把案子定由明珠与佟国维负责。于此,胤礽自然要回避,不再过问。
明珠与佟国维查了三、四个月,进展如何,无关人员也不得而知。谁知,就在一月前,突然传来佟国维坠马受伤,皇帝又是命太医诊治,又是允假让佟国维好生休息。正想着不知父皇要派谁与明珠搭档,明珠又因饮食不当,染上痢病,上交所有案录后,明珠也养病去了。
海青与索额图领命走马上任,接过卷宗,秘而不宣的进展也经索额图之手漏到了胤礽眼前。
“反清复明”,如此大逆不道的口号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成了偷窃传国玉玺的目的,整日里卑躬屈膝伺候主子的太监们竟然成了反清斗士,还能几十人联合起来把玉玺偷出送到宫外。还振振有词强调,玉玺已被带走南下,欲交到拥戴前明朱姓子孙的义士手中。
索额图不信,胤礽也不信,至于父皇信不信,胤礽不得而知。然而“反清复明”这四个字一旦出现,甭管所谓的造反是不是事实,它就已然触犯了帝王的底线,这是连玩笑都开不得的禁忌,不见血它就封不住口。
胤礽摊开一张张供述,内容大同小异,唯有太监本人的画押有差别。一度闪过一念,会不会有人故意打着“反清复明”的口号混淆视听,掩盖真相。
那么,真相是什么?
如今这些太监都被处死,只留那些供述,根本就无法推翻重查。为今之计,就只能根据供述中的指向,南下搜查,追回传国玉玺,以免落入那些别有企图的为非作歹之徒。
故而,几天前,海青与索额图就分别从两黄旗点出属其统领的御前侍卫南下了。
胤礽右手攥紧拳头,不断敲击左手掌心,冥思苦想。似乎,大概是哪张供述上提及,还有一名太监被证实清白,已经回来重新当差,怎么一转眼看不到了。胤礽再次在桌案上翻来覆去寻找,却怎么也没找到。
程圆来到屋外提醒太子,该是到了休息的时间。翌日一早,太子就该随皇帝出京巡视河工,这一去,至少也是半个月都不止。
原是正月,皇帝拨款下发通州、直隶、山东,修筑六处险堤,如今已过汛期,皇帝欲亲自查看,地方可有认真修筑顺利度汛。此行皇帝点名太子、皇长子与三皇子同行。
程圆门前再三提醒,胤礽却因注意力完全投入桌案不曾理会。不得已,程圆入屋,这才惊动胤礽抬起头。
胤礽的思绪正停在要紧上,很不乐意程圆的打扰。不满地扫过一眼程圆,胤礽却又灵光乍现。
“程圆,把门关上,到跟前回话。”
程圆不解,但还是照做。关紧门后,站到了胤礽的桌案前。胤礽侃然正色面对程圆,“我知道父皇若是想了解我在毓庆宫的一举一动,你都要知无不言。那是你的职责所在,我也问心无愧,这么看来,我们主仆间的关系也还不冲突。”
程圆弓腰听着,不知太子意欲何为。
“我现在有话问你,但我不希望父皇知道,你说该怎么办?”
程圆的眼皮无来由地跳了跳,“殿下问一些皇上不想知道的问题就是。”
胤礽的眸底漾着汹涌,“不好说,该不该回禀还得看你。我就想知道,这些整日里穿行在皇宫各院忙碌的太监们,如何还有心思聚在一起煽动‘反清复明’?意义何在?”
程圆当即就瘫跪在地上,服帖地面,“太子请慎言,奴才担当不起。大清江山稳定,百姓臣服,宫外的那些乱匪不过就是小打小闹。至于宫里的奴才们,顶多为一己利害争一争,可要说为那覆灭几十年的余孽当出头鸟,那真是纯属吃多了撑的活得不耐烦了。”
程圆瑟瑟发抖,“您要查奴才们赌个钱、摸点主子的私物,那倒是有的查,可您却撂下这么一顶凌迟处死的帽子给奴才们罩上,您确实冤枉大家了。说句实在话,奴才在宫里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听过大家私下谈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题。求太子明鉴!”
胤礽走到程圆身旁,命他起来,“我也就随口一问,看你这反应,也不会告诉父皇。”
程圆抖抖索索站起,胤礽猛地发现程圆跪着的地方正好有一张纸。胤礽拾起,变得皱巴巴的,不免嫌弃了一眼程圆。看把你吓得,跪在我这么重要的证据上,竟然都没发现。
“去吧,招呼人准备着,我一会儿过去洗簌。”遣走程圆,胤礽仔细看起手中的记录。
是一位名叫乔守木的太监,供职于乾清宫灯烛处,因交泰殿封印仪式与开印仪式前,与同所供职的余成负责往交泰殿掌灯。被带进-监-禁-所时才遭受过杖责,经核查,因为太子出面,杖责中途停止。监-禁-期间,单独关押,只有几次问话,不曾为难。后经证明与交泰殿失窃无关,放回原先处所继续办差。
胤礽看完,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有见过这个乔守木吗?为何记录中竟然大大咧咧就把自己写上,好像自己有多关照这名太监。别人都被处死,反而就他活着,怎么看都像是因为自己才不被为难。
这份记录打的是什么主意?自己这么一看,都觉着与那名小太监有关联。若是父皇看过,就不会产生同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