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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八,此人是谁?”张牛角问道。
“这……”丈八一时语塞,大脸通红竟然说不出个子丑来。他突然发现,刚才那一番接触,青年已经把自己老底摸得清楚,他却连对方的名字都忘记问了,这实在有点吃亏。
“可是我们的人?犯了何事被缚?莫非是细作、叛徒?”张牛角不耐起来,朝旁使了个眼色,便有亲兵倒竖双眉,提了刀上前。
祁寒吓了一跳,绝没想到黑山军这般恐怖,竟是不问缘由就要斩杀自己。正要张口分辨,身前阴影一晃,竟是丈八站上前来,拦住了来人。
“此人与我们毫不相干!”丈八急急发喊,“他被我和左髯错抓来此,乃是无辜之人。待会盟事了,我们便要拿麻袋套了,重新送他回去的!”
祁寒听了他的分说,感动之余却是暗暗摇头,心道,从我被你绑来此地起,就已经注定脱不了干系,没想到你倒是天真,将我藏在那灌木丛中,准备待一会儿套了麻袋再送回去?只是你这一解释,只怕更加起人疑窦。那张牛角身为上位之人,如何见得原本忠心耿耿的手下,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阶下囚急切辩白的?
丈八也不懂自己在忧急些什么。一刻之前,他还可以用刀横架在祁寒脖子上,视他性命如草芥。可现在他却一点也不想看这个人死了。耳畔仿佛还回荡着那声“卫弘大哥”,清澈爽利,落落大方;眼前似乎还留有那双水眸留下的影迹,明晃晃的,甚是干净,未遭尘世污浊。这人给他的感觉,很不一般,很奇异。又仿佛是一个相交了多年的朋友,竟无半分芥蒂与机心。
试问,这样一个人,他如何能看着他就死?何况,对方还是因为自己和左髯,被错抓来的……
即便青年透露出对组织的了解,即便他神秘有异,却也不能让大将军杀了他。或许应该留下青年在自己身边,先好好调查清楚他的底细,才是明智!丈八闷闷地想着。
然而,事实却并不如丈八想得那般美好。他这一急着分辨,反而将张牛角恹恹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没想到咱们丈八老弟,竟然还有这种癖好!不过这小子确实生得妖娆,比那‘城中妓/女’美得多了!”这厢张牛角还未言语,身侧的雷公等人先鼓噪起来,个个眼睛冒光上下打量地上的青年,再结合丈八那张憋得通红的脸,纷纷咧嘴玩笑来了。
当初宛城之战,曹孟德酒后一句“此城中有妓/女否”,引发无穷祸患,乃至害死虎将典韦及长子族侄,更险些命丧营寨之中,已沦为天下笑柄。各地山匪义军中人粗犷无拘,嬉笑玩闹之际,无不围绕一句“城中妓/女”,自觉趣味异常,往往赢得无数附和与大笑。
孰料雷公这句,不仅没逗乐丈八,反而引得他大怒。
丈八斜眸瞥得地上青年一眼,见他峨眉乍聚,清亮的眼瞳盛满怒火,显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心中忽觉咯噔一下,像是被一根针扎了,隐隐生疼。他看不得青年泥污满面,倔强隐怒的样子,忽得从自己亲兵手中接过铁槊,指向雷公,暴喝道:“再说一句,便不与你甘休!”
雷公一脸震惊,讶然望着怒腾腾的丈八,心想:“莫非竟被我说对了?一年不见,这丈八竟有了这等癖好,专爱这种弱不禁风的男人?”算起来,他跟丈八同在冀州起事,虽不算肝胆相照的兄弟,但也是有些交情的,而今对方居然以刀兵相向,可见着实在意地上青年。
想到这里,雷公冷哼一声,斜着獐目在丈八和祁寒身上扫来扫去,脸上似乎写着斗大的“奸|情”二字,一副老子果然料事如神的模样。
周围几个将领各觑了一眼,脸上表情各异,好些都露出看好戏之态。
祁寒强行按下心中怒气,观察到这些人的表情,心中冷笑:好一群乌合之众!若你们这盘散沙亦能成事,那我岂不是要做皇帝?!忽然想到当初曹操在十八路诸侯会盟之时,怒而抛下的那句“竖子不足与谋!”,诚然,若是这样各怀阴私心不能齐的军队亦能长久下去,乃至谋取天下,那他祁寒名字可以倒着写了。
丈八见祁寒瞪着一双小兽般的眼睛,环顾四周,那双眼睛倒映着周围火把,奇异地跳动着火焰。紧绷的脸色煞白,面上又是冷嘲又是倔意。丈八在怔忪之间,竟倏然想起自己那早夭的亲弟。那年弟弟年幼才十五岁,被族中贪图私利的长辈私卖给恶绅去做娈童。十多号人将丈八团团围住与他殴斗,缠住了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弟弟瞪着一双倔强的眼睛,挣开一众恶仆,碰死在那恶绅门口的狛犬之上!
自从他杀了那户大人和一干打手,逃出去投奔了黄巾,就已经很少再回想起自己的弟弟。与黄巾弟兄们在一起,虽则刀头舔血风来浪去,却也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端的是恣意爽快,又何必要再去回首那些不开心的事?但或许是今夜的夜风中千百火把太过壮美,或许是祁寒那声大哥太过爽脆,又或许,他那种不屈冷倔的神情,莫名令他想起了亡弟,言而总之,这丈八的心中竟升起了一股久违的悲怜之意,一时间豪气滞闷之情同时揉塞胸臆,他竟是想也不想,握紧了掌中铁槊,横亘在二人身前。
张牛角见状沉了脸色:“怎么,丈八你也要反出黑山?”
自从黑山并没其他分部独大以来,黄巾余众统号为黑山,虽然明面儿上不显,暗地里却因为缺乏那种众望所归的领导,宗教信仰的领袖,再不能达到张角等人在世时那种戮力同心的辉煌之景。不时便有人辞归离去,或背叛投敌,或隐于田园,就算是各部将领亦不能免俗。丈八左髭等人算是黄巾老人了,一直是忠心耿耿,死心塌地,陡然见他如此,张牛角实在难有好脸色。
“丈八不敢,只是此人并非奸佞,大将军明察!”丈八虎着一张脸,眼睛只瞪着那出言不逊的雷公。
“啧,你这情人面子真大,老子连说一句都不能了!”
雷公也怒了,拔了矛杆便要干仗。他嗓门奇大,声如闷雷,震得人耳鼓生疼。此之外号便是由此得来。正欲再反唇相讥,却见张牛角身旁的红衣人脚步一动,站将出来。那人脚步一动,却仿佛给雷公和丈八施了两道定身符,生生扼熄了他俩的争执。
只见那张燕眉目横波,从二人身上略略扫过,犹如两道阴冷的泉流淌经,丈八与雷公同时消弭了眼中的怒火,耷拉下脑袋去了。
张牛角金刀大马抱胸而立,头上黑盔锃亮生光,姿态极为悠闲地望着自己义子矫然而立的背影。似是在等待他做出最适当的裁决。
月光之下,祁寒微睐了眼睛,自众人脸上扫过,也许只有他一人,发现了张牛角那好整以暇的目光下,闪过的一道精光。
张燕似有若无地睨了祁寒一眼,冷嗤道:“不过一个外人而已,竟惹得二位如此相争,看来此人倒是有几分本事。”
丈八和雷公被他冷凌的目光一摄,竟同时垂下头去,矛杆、槊柄同时拄地,沉声认错。
祁寒心中讶异张燕威信的同时,眼波逡巡各人面目,脑子飞快转动起来。
而在他盘算的同时,张燕也在打量他,那道冷泓般的目光落在他捆缚在后背的双手之上,就在祁寒心跳如鼓几乎以为对方发现了什么时,又堪堪掠了开去。
“不过,此人的确气度非凡,值得一留。”张燕仔细盯了祁寒一眼,不知真假地叹了一句,尔后朝身前的昻藏汉子道,“丈八,你把此人的来历交代仔细罢,末了大将军自有决断。”
说完,他扭身便回到张牛角身边站好,姿态甚是潇洒。
祁寒本还以为张燕发现了什么,额头都渗出冷汗来。却见他转了回去,登时长长呼出口气。又想这人一出面便震住了两个情绪各异的将领,行走间更是身姿轻捷,足底无声,这等本事绝非朝夕可练成,又对他多了两分敬佩。
这边丈八躬身行了礼,把铁槊交回亲兵手中,臊了脸皮沉声朝张牛角禀道:“自从二弟离去之后,我与左髭日思夜念,巴不得他早日回心再来。可他走后再无讯息,想必已是不愿再回教内……我与左髭筹划了好些天,却一直找不到机会,今夜终于等到他回转北新城宿处,便用教内密香放倒了他,想带回来好生劝说,孰料……竟绑错了人,把我这兄弟给绑回来了。”说着,朝地上的祁寒一努嘴,脸上又是一阵羞惭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