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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魄本就不能在人间久留, 魂魄离体, 就像是身处在厚厚的云里, 能听、能感,却什么都不清晰。% 青烟如同细线般牵引,来处是家, 尽头却是该去之处。魂力不强者,离体之后便会意识涣散四处乱转, 不要说游魂,连自己的院落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关灵道沿着青烟来到古画面前, 以手轻轻一推。
一股灵气顿时激荡而来,拂着他的身体穿透而过, 关灵道眼睛一闭,全身上下像是被冰水浸透,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怪哉。关灵道怔了怔。
灵气似小股清风沿着古画飘动,虽不阴狠到逼人魂飞魄散,却也及其严密, 并非寻常修道者能制。南北朝的阵法虽数不胜数,能够阻挡魂魄进入的阵法却没听说过几个, 这古画的禁制感觉有些熟悉,莫名像环绕上清的古阵。
关灵道不禁肃然起敬,紧接着却又心里一凉。
这画阻挡的并非是寻常的孤魂野鬼,而是不得进入上清的闲杂之人。
上清宫的弟子入山之后都要请散尘亲自解除禁制,从此才可自由出入上清宫,否则便要在四周乱转, 寻求百年一遇的缘分。既是如此,这画的禁制与魂力强弱无关,要么看缘分,要么非得要画中人引他进入方可,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了。
他不甘心地在古画上轻推,引得周围灵气激荡不歇,自己的魂魄也冲击四散,忙不迭地停了。事到如今他心里面不禁有些着急,强留在这里没意思,这么回去怕又会激怒花落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怎么办,等缘分?得等到猴年马月!
“画中得道的高人,我奉花家之主花落春之命前来探望你,见不到你他就要我的小命,望出来行个方便。”
寂然无声。
“画中仙子,花家之主为你茶饭不思,连胡子都长了满脸,脸青唇白,再这么下去就要死啦。”
等了半晌,仍旧无声无息。
关灵道禁不住有些心情失落。他若听说计青岩要死了,怕是没气了也要从坟墓里爬出来,拼最后一口气去看他一眼。这画里的人与那花落春关系匪浅,倘若还有半点儿意识,怎么可能一点儿的动静也没有。
难道是真的魂飞魄散了?
花落春的性情喜怒难测,告诉他自己没能进去,他必定要杀人,若告诉他画里的人没了,后果更是难测。花落春杀别人还需要个理由,杀他这个罪人魂修却是名正言顺,连个借口也不必找。
想着想着无计可施,他低声自言自语道:“你家男人杀人如麻,你死了也要别人陪葬。在下刚跟香香师父两情相悦,该做的事还没做够,怎么忍心让他守寡——”
事到如今,非得想办法哄骗花落春了。
花落春听不进真相,那就得专挑他喜欢听的好话说,只说那男子虽然还活着,却身体虚弱,得为他续命。到时候走一步算一步,尽早想办法跟师父逃出去。
心思沉重地转过身,忽然间身后的灵气缓缓而来,像是凉滑丝缎般落在他的颈项手腕,将他轻轻缠住。关灵道怔然回头,忽觉得那古画中的景象清晰许多,桌子椅子都像是摆在他面前,本是水墨之画,却不知不觉变得真了许多。
他缓步往画中走着,灵气在前面牵引,他的脚往上一迈,突然间踏在坚实的地面之上。
云开雾散,一切都如同寻常的景物般,看不出半点的水墨之迹。再回头时,身后是一面干净的青石墙,四周俱都是实景,已经看不出有任何异样。前一刻他还在画外着急,这时却已经离开花落春的院落,身在画中了。
怎么进来的,被人牵引而入?
房间里没有人,桌上摆着画到一半的画,毛笔摔在纸上,墨迹干枯,连盛着洗墨水的木桶也只剩下浅浅半寸。这房间收拾得很是整洁,但桌上如此杂乱,看样子似乎是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作画的人离开得很是匆忙。
又或者,画到一半,灯枯油尽,画中人已经魂飞魄散。
关灵道在房间里转了转,虽然摆设雅致古朴,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几本常看的书,却也没有什么。书柜上摆着的都是画经,可见此人是个爱画如痴之人,修行便是作画,与花彩行一般都是画修。
进来之后却找不到人,花落春听了怕是要发疯。
窗外远远传来老者的诵读之声,悠扬犹如龙吟,庄重中带着宁静,关灵道的眼皮一抖,忽得被这声音勾起久远的回忆来。
窗外碧空如洗,柳絮驾着清风吹送落进来,正是上清宫的暖春三月。关灵道失了魂似的看着山间十几丈高的道士雕像,轻轻打开房门走出去,御风而起,朝着那老者的声音飞过去。
是了,这声音他听过,搅得他几日几夜睡不着觉,害得他被计青岩发觉他能听魂的本事。这声音,正是上清宫被锁在水牢几百年的传道老者!
山间灵气飘荡,绿叶在阳光下乱飞,关灵道越飞越快,面皮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一片酡红,心情鼓荡不止。
授课之声越来越近,远处大殿前青烟缭绕,人头点点,端正坐着数百个悉心听课的年轻弟子,无一不是恭敬专心。老者一摆长须,广袖飞舞,庄严持重,回音在山谷间回荡。
前上清,全盛时期的前上清。
“魂修者,可以游魂之术与此术一起修炼,魂魄出窍时可使耳目更加明晰,离体越发长久。不明者,朝会散后可去找六宫主和九宫主求教——”
关灵道不敢上前,着了迷似的躲在树后面看着,半个字也不想漏,一脸的向往痴傻。道修与魂修并存,彼此和睦,对面而坐一□□炼,他每日做梦都在想着这日子来临。
只是想不到,这景象许久之前就有了,几百年前,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山水。兜兜转转,他总归还是要去上清。上清不是他躲避的地方,那是他的归宿,是他的家,也是一切答案的所在。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鸣金撞击之声,弟子们纷纷自大殿前站起来。关灵道不敢久留,生怕被人发现他这个外来之人,连忙脱身向着后山飞过去,抄着少有人至的地方躲避而行。
空气中到处都是春意暖香,关灵道在僻静之处寂然飞着,小心四处张望,忽得,鼻间有熟悉的清香之气飘过来。
他呆了一下。
他的脚步顿停,思忖半晌,忍不住顺着那若有似无的清香轻手轻脚地飞过去。行了片刻他停下来,躲在一丛芦苇之后,远远地看到个坐在湖边的白色背影。他看不到那人的脸,看穿着和身骨却也知道是个青年男子,背很直,宽大的雪白袖子垂在身体两侧。
关灵道的嘴唇有些微颤。
“出来吧。” 那男子突然出了声。
关灵道的心头被人捏了似的一阵狂乱发抖。被发现了!
他捏着拳头不知该怎么办,心一横,咬了咬牙正要走出来认罪,忽然间前面十丈处的树上一阵轻晃,从上面飞下来一个看似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朝着那湖边的男子飞驰过去。
“师父。” 少年的容貌不甚清晰,脸上和颈上却带了血迹,笑着把一根带着红色果子的树枝放在他腿上。
关灵道咬着唇蹲下来,心头越发杂乱,寂然不语地听着。
白衣男子看着他脸上的几道血痕:“又去打架了。”
“那秃头鹰整天守着那株树不让人靠近,那又不是它种的,是我们上清宫的。我去跟它抢也没错。” 少年蹲下来痞笑着,“我今天又在它的头顶拔了几根羽毛。”
白衣男子默然不语。
少年用袖子把那红色果子擦了擦,送到白衣男子的嘴边:“师父近来修炼辛苦。”
白衣男子无声地压着他的肩膀,少年的肩上似乎有伤,闷闷地叫着跌坐下来,忽觉脸上舒服微凉,男子手持白光覆上他的面颊。
“三天前我去找你,你不在。” 静了好半天,白衣男子开了口,声音微有些哑。
“嗯,下山喝酒去了,今天早上刚回来。爹前几日找我说了话。” 少年低着头,勉强笑道,“方才想起你爱吃红音,便去找那秃头鹰打架。”
“老宫主跟你说什么了?”
少年仍旧低着头:“没说什么,也不过是跟我讲道理。” 他挠了挠头,目光迷茫:“爹说师父的资质千载难逢,且今生有少见的仙运,叫我千万不可耽误你。上清的古传承一千年来无人继承,爹说你是真传之人,我、我比不上你,千万不可搅乱你修炼——”
说到这里又忽然间止住了,静了半天才哑声道:“后天要选传承之人,我爹将所有期望都放在师父身上,师父别让他失望。” 说着他把手臂搭在白衣男子的肩上,叹着笑道:“得了传承之后,师父要闭关五十年,我受再重的伤也没人给我疗伤了。”
“我不一定就是传承之人。”
“别这么说,师父的机遇千载难逢。师父好,我也是、也是高兴的。” 少年眼巴巴地看着他,小声道,“我先走了,爹不让我来找你,师父别告诉他。”
白衣男子默然不语地看着他,垂下头:“什么时候你也听老宫主的话了。”
少年怔了怔,笑道:“也是,我要是从小听他的话,他也不会把我交给你管教了。”
他低头站起来要走,白衣男子忽得拉住他的手:“今晚来我房里,有话跟你说。”
“嗯?” 少年的神色闪躲,干声笑道,“我今天来告别也就是了,一别五十年,师父要专心静修,免得到时候——”
白衣男子的眸色沉了些,静静看着他:“今晚过来,有话跟你说。”
关灵道远远听着,看不见那两人脸上的表情,心里却惊骇混乱得如同麻绳。这白衣男子此生有成仙的资质气运,又能继承古上清的传承,真可谓是机遇无人能及,然而如今南北朝里却没有他这个人物,可见当初不知什么原因死了。
可这却不是关灵道最为毛骨悚然的原因。
他如今浑身寒毛竖起,心头混乱不堪,心道这两人究竟是何许人也,怎么就那么像、那么像——
少年怔怔望着他,心头激荡发热,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嗯。”
“老宫主的话,有些可听,有些不必听。”
“嗯。”
少年中了蛊似的乖乖坐在他身边,白衣男子将手心覆在他颈项伤痕之上,让他侧躺在自己的怀里:“老宫主让你疏远我,你便疏远我,却也没有问我愿不愿意。你真想疏远我也就罢了——你想么?”
少年往他的怀里缩,摇头。
白衣男子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道:“转过脸来。”
少年羞耻地睁眼抬头,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忽又把头靠在他的怀里:“师父,爹说别的师徒没有像我们这么亲近的。就好比你同他,你敬他爱他,说话时却也站在他三尺开外,更不会像我这么没大没小。那次、那次夜里你亲我,虽然是你喝醉了——”
话没说完,嘴唇忽得被堵住,温热的气息抚上脸,软滑的舌自微开的口中克制地顶入。
关灵道躲在芦苇里,只听见两人的喘息声逐渐失控,心头微微发热,不禁又羞又耻,既恨不得爬到他们跟前看个究竟,又觉得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不能再待在这里。
他心思烦乱地退后,临行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少年的头发散乱,前胸的衣服松了,露出大半白生生的肩膀来,正坐在白衣男子身上亲吻。
“师父,我硬了,你摸摸我、摸摸,好难受——”
关灵道赶紧捂住眼往后退,心中早已经估摸得七七八八。这两人的修为都不低,却发觉不了他近在咫尺,可见这些画里的人只是在做自己的事,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如此活生生地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