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皑皑白雪,院落里一片洁净,冷得与那站在枯树下的白衣小男孩一样。
几个孩子追逐打闹玩着雪,笑声盈盈,热闹不已,白衣小男孩却没有接近,只是独自站在角落里远远地看。
“哥哥、哥哥……”一个穿粉色棉袄的小女孩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年纪不过三岁左右,头发上扎着两根小辫子,粉嫩的小手去拉小男孩的衣带,“哥哥……”
白衣男孩低头看着她,手指动了动,探出去,却又顿住,无动于衷地收回来。
正在玩耍的几个孩子全都安静下来,一个年纪略大的男孩小心翼翼地来到小女孩的身边,拦腰将她抱起来:“木衣听话,过来跟我们一起玩。”
小女孩依依不舍地朝着白衣小男孩伸出手,不明所以地叫着:“哥哥、哥哥……”
“家主吩咐了不要跟他玩,否则受了伤怎么办?”男孩在小女孩耳边轻声哄着,“他是戾气所化,没有感情,出手就会伤人的,听话。”
他的声音很小,自以为别人谁也听不到,白衣男孩的脸还是无动于衷,却不知怎的让人觉得似乎又冷了几分。
戾气所化!
“让你好好看着墨行,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你走吧,岑家容不下你。”中年男子转过身去,声音疏离冷漠,仿佛在同一个陌生人说话。
十三四岁的白衣少年半低着头,如同匕首在心尖乱划,一声不吭地往门外走。
计青岩猛然间从床上坐起来,呼吸比平时乱了些,前额罩上一层极薄的汗。
立时间,腰上的痛楚袭遍全身,不远处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起来做什么?继续躺着。”老人走上来把计青岩摁回床上,语气关切得很:“血都要流光了,险些没命,再躺上两个时辰吧。”
老人看起来有七八十岁,眉毛与胡须都是极长,略有些杂乱地遮挡了大半边脸。计青岩的长眉微微拢起,目光里隐隐藏着戒备,指间又捏住了一枚棋子。
老人笑了笑,目光里却不是喜悦,不知为何带了点凄凉:“你用不着怕我,我是来帮你的,不是要害你。”说着又把目光里的情绪收敛了,正色道:“关影到处惹事,给你添了麻烦,我先替他给你陪个罪。”
心尖疼痛起来,计青岩的思绪有些乱,长眉也不自觉地微微拢起。关影是谁,他认识的人里有谁姓关?
“老道长是他的什么人?”计青岩的声音磨砂似的暗哑,“他没有惹事。”
老人一动不动地看着计青岩,双目微微弯起,像是勾起了多么久远的回忆,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叹息:“出了事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怪道他总喜欢往你身边跑。”说完他也不让计青岩问话,端正而坐,脸上扯出笑容来:“关影进入上清宫前有个师父,教养了他十年,这师父便是我。”
“他说他的师父已经过世了。”计青岩的脸色微变,许久才说出一句话。
老人欲言又止,那模样像是有许多难言之隐,和稀泥似的笑着:“没死,我不得已才使了个诈死之计,哄着他去了上清宫。”眼看着计青岩的嘴唇抿成直线,老人有些欲哭无泪,摆摆手道:“不说也罢,总之要不是我诈死,现在只怕还在我身边黏着不肯走。”
听这话有些古怪,但这老人说不定是有苦衷,计青岩也不想多问:“老道长说是他的师父,有何凭信?”
老人皱着眉:“他平时爱刻小木人,爱唱小曲爱弹琴,喜欢谁就要写曲子弹琴给那人听。他有没有刻你的小木人?”
计青岩的脸色不知不觉地舒缓下来,轻轻点头。
老人苦笑:“他的事我能说上三日三夜,只不过他现下危急,我怕颜無老鬼失而复得,又不知道要对他做些什么。”
“老道长知道关……影以前的事?”
老人轻捋着胡子:“他从出生时就被关在牢房之中,对什么都害怕,我把他带回家的时候,他夜夜做噩梦,也不愿接近我,时不时在梦里哭喊着要哥哥,我不得已,只好把他的记忆封住。”
“他有个哥哥?”
“多年前就死了,我问他的时候他不说,只能从梦话里猜出来,当初是为了救他而死。”老人的脸色也沉了些,没再说话,一时间安静无比,四周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音。他许久才道:“当年的事多说无益,如今颜無道人又把他抓走,只怕又是要逼他做小时候做过的事。”
计青岩的喉咙有些发紧:“逼他吸食死人的魂魄?”
老人缓缓摇头,脸上的线条忽然间变得冷硬,面无表情道:“炼魂。”语毕,他不等计青岩说话,用手压着他的前胸躺在床上,声音又缓下来,拍了拍计青岩的前额:“你先休息,等你伤势好了,我们再说别的事。”
计青岩还要坐起来,目光却落在老人手背上的一个青色印记上。印记是圆形,指甲大小,里面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读不清晰,只能隐约看到开头的两字为“三清”。他没再说什么,头脑晕晕沉沉,躺下来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倏然间,他睁开双目。
老人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房间里空空如也,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计青岩捂着腰上的伤口站起来,静静地从窗口望了许久,缓步来到隔壁的房间。石敲声正在秉烛夜读,见计青岩一脸惨白地走进来,急忙下了床:“三宫主,你怎么现在醒了?”
“刚才我房间的老人呢?”
石敲声有些发怔:“什么老人?”
计青岩抬头看着他:“你什么都没看到?”
石敲声轻轻把门关上,压低了嗓子:“二更的时候听到你的房间里有些动静,我走进去看了看,你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知为什么受了伤。那时桌上写了张字条,要我别声张。我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只是告诉了青衣,对其他人什么也没敢提起——谁伤了你?”
计青岩默然不语,忽然间问道:“敲声,你在上清宫博览群书,记不记得前上清有什么印记?”
“印记?有四个。”石敲声自是不明白这与前上清有什么关系,却也不多问,取出毛笔蘸了墨在纸上画着,“这个印记是刻章,凡是前上清的文书、字画都要刻此印记。这个,是腰带玉上的花纹,称作云纹——”
“圆的,比指甲略大,里面全都是小字。”
石敲声有些意外地挑眉:“有。不过那是前上清的掌宫才会有的印记,里面有四十二个字,三清化生诸天……”
“前上清的掌宫。”
“不错。前上清有十二位宫主,可在他们之上还有一位掌宫。据说前上清的祖先也是个得道成仙之人,与世家的传说相似,可是飞升之后只留下一位传人,他将师尊的教诲以针刺在手背之上,以表崇敬仰慕之情,永不忘师尊之恩情。久而久之便成了传统,前上清历代的掌宫都会如此效仿,在手背上刺印记。”
“嗯。”计青岩怔怔地坐着,不说话了。
“三宫主为什么问起此事?”石敲声小心地问,面上分明就是好奇。
“掌宫的修为如何?”
“不清楚,但是当年上清十二宫的宫主都能震慑中原,更何况是这掌宫?”
计青岩苍白的面色亮起来,仿佛是沉郁许久,忽然有了些柳暗花明的喜悦,却忽而露出些不解,垂首沉思。他的表情本来就比别人的要难以分辨,石敲声也看不出他究竟是想到了什么,只好站在旁边等候,心里面苦苦猜测。
计青岩慢慢地站起来:“我受伤的事,暂时什么也不要说。”
“嗯。”石敲声见他不声不响地走出房间,又着急地问道,“三宫主,究竟是什么人伤了你?”
计青岩转头看他一眼:“抓了灵道的人。”
回到房间的时候大约是五更,计青岩靠在床头坐着,四周的光线逐渐转亮。老人来无影去无踪,什么线索也没留下,计青岩心急如焚,只能守在此处耐心地等。清晨的鸟鸣声唧唧啾啾,客栈外面的声音逐渐喧闹,老人没再回来,不想门口却传来两长一短急促敲门的声音。
这声音是青衣,计青岩把门开了:“何事这么急?”
青衣像是跑着前来,额上带汗,脸色也泛着极淡的红,把一张青色的字条交在计青岩的手里。计青岩扫了一眼,越看越是神色凛然,却也出奇地冷静。“知道了,让老宫主等我的消息。”他垂眸思索许久,又道,“把花公子请过来。”
青衣点点头走了,不多时花彩行进了房间,一天没有出来。
深夜花彩行静悄悄地离开,计青岩在床上纹丝不动地打坐,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倏然间窗户外传来轻微的声响,计青岩睁开双目,老人已经又站在他的面前,笑道:“伤口好些了?怎么不点灯?”
计青岩没有出声,下了床在老人的面前跪下来,身体伏地,以大礼向老者磕了三个响头。老人上前去扶,他却不肯,直立起身体时,前额已经磕出斑斑血迹。他的脸还是如同没有表情的白板,两鬓青丝坠落,低语道:“计青岩给老师父磕头,恳请老师父助我救出灵道,恩德不尽。”
老人许久不语,那样子竟像是极为对不起计青岩似的,轻声叹息道:“你用不着谢我,这小子给你添了这许多麻烦,害得你……”说到这里又说不下去,拉着计青岩站起来,自嘲笑道:“罢了,你突然间对我如此,想必是猜出了我的身份?”
计青岩谨慎地说:“略猜出一二。”
老人在桌前坐下来,沉吟许久才说:“我不想瞒你。我的修为放在当年,的确是无人可及,可惜多年前一场大难,我也是遭人暗算,这几百年来打坐修养,这才恢复了些。”
“与颜無道人能抗衡?”
老人神情严肃,默然不语。
计青岩为他倒上一碗茶:“当年前上清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与当今紫檀宫有关?”
“你觉得前上清和紫檀宫有关?”
“灵道在上清宫内寻到正统魂修真诀,紫檀宫多年来又对魂修多有研究,颜無道人对灵道如此执着,我想不通是为了什么,只是隐隐觉得与魂术有关。”
老人笑了笑,却没有丝毫喜色,脸上满满的都是苦涩哀戚之意:“的确有关,只是说来惭愧,我也不清楚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