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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拉和沈冲一样,对美军没啥好感。仅有的区别是劳拉很有钱,而沈冲很穷。结果是沈冲也许会认怂地住进宰赫兰空军基地,而劳拉则把运通百夫长卡一甩,潇洒地带着两人住进了希尔顿酒店。
酒店提供的管家服务,立即为他们找来了当地最好的私人医生,聘请了两名瑞士医护学院毕业的小姑娘,二十四小时准备为生病的莉娜服务。
离开了蛮荒的沙漠和战场,金钱终于显露出它本身应有的威力。
沈冲每天推着莉娜去沙滩上晒太阳,女孩略带苍白的脸色一天天红润起来。沈冲的心情也随之好转,闲暇之余在这座沿着海岸线,遍布跨国企业、高楼大厦、商务酒店和购物中心的城市中游荡。
顺着港口往北走,地势忽然高耸,楼房逐渐消失,本地的土著建筑开始密集地涌现,它们一幢幢挨在一起,分布在道路两侧,向着山丘上蔓延,如同拔地而起的杂草和蘑菇。沈冲漫步其中,如置身迷宫,感觉分外熟悉——看来萨拉森世界的平民区,长相都差不多。
经过这一大片居民区,再路过一片荒芜的郊区,公路变得豁然开朗,远方的天空传来飞机的嗡鸣声,从开普敦航行而来的军用飞机舒展着巨大的机翼,滑过居民区的上空,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降落在军用机场的跑道上。
前方的道路立起红色的标牌,显示这里是美国驻军所在地,无关人等禁止入内。
沈冲曾经听说过,长期卧床容易产生骨质疏松或肌肉萎缩,他询问医生,医生却告诉他莉娜只是卧床几周,并无大碍。但他还是有些忧心。医生于是让两个小护士帮莉娜做松弛肌肉的全身按摩。
没想到小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却很怕痒,别人的手一搭在身上,就咯吱咯吱乱笑。沈冲无奈之下亲自上阵,莉娜在他的手下,安详的如同一只花猫。
沈冲从护士那边学习技巧,然后在莉娜身上施展,几天下来倒也有模有样。
白天在沙滩的躺椅上帮莉娜按摩时,偶尔还会有金发碧眼的美女产生误会,前来预约按摩,沈冲耗费了所有毅力,才让自己苦笑着遗憾地拒绝了对方的请求。
莉娜发出可爱的如同梦呓的呼呼声,低声道:“这地方真好,咱们应该一辈子住在这。”
沈冲苦笑,“一天一千多美元的总统套房,如果不是有土豪付款,我可住不起。”
莉娜扭过头来,眼睛闪闪发光,“我是理查德叔叔抚养长大的,同样拥有继承权,我们去和劳拉打官司,把财产抢过来!”
“这么恶毒!”沈冲夸张地问。
“嘻嘻。”莉娜甩了甩已经略长的头发。
沈冲思考着要不要找把剪刀,帮她修一修。
纽约的人工很贵,导致服务业收费高昂,父母亡故后,沈冲学会了许多生活技巧,用电推剪理发,是他最早get的新技能。
摆弄着莉娜的黑发,沈冲考虑着如何下手,接着恍然想到,自己在无聊翻看管家服务手册时,貌似看到了老牌匠人手工刮胡、理发的附加服务。
“呐,我们搬出去吧?”
“啊?”沈冲摸着自己又钻出的胡茬子,正在考虑是留出一撇还是剃干净。
“你不是说城市的北方有一片房子,很像亚历山大里亚么?”
“有些像,但它们是依傍着一片小山坡修建的,建筑风格类似,但感觉不一样……有点像……”沈冲挠了挠头,想找一个合适的比喻,接着他灵光一闪,“有点像中国的色达佛学院。”
“那是什么?”莉娜好奇地问。
沈冲拿出新买的华为手机,搜索出照片给她看。
“很漂亮啊。”莉娜低声感叹,接着好像下定决心,“我们就去那里!”
沈冲不知道她说的究竟是哪,但还是点了点头。
宰赫兰希尔顿酒店第七层,有几间房子,摆设着古旧的欧式家具,铺着华丽的织毯,殖民地风格的浮华装饰,独具十九世纪风格。
其中一间是理发店,仅为男性客人服务——十二楼有风格更加奢华和现代,专为女***的美容中心——理发师是位矮胖的叙利亚人,据说曾经为哈希姆家族服务过。
在理发师的建议下,沈冲留出了一撇小胡子,使他的脸型显得更加干练,增添了几分成熟和不羁的味道。
从理发店中出来,沈冲借了一把剪刀,准备自己帮莉娜修一修头发。当他经过酒吧,准备去乘电梯时,听到酒吧中传来一阵喧噪,这一整层的设施基本上只为男****很少能看到女人的身影,听到女性的声音。
沈冲好奇地探头一看,发现吧台边,劳拉正罕见地在与人争执,对方是个六十多岁的白人,头发有些微秃,个头比沈冲还高,时间对他来说很友善,他的身材很壮实,一双挥舞的手掌又大又厚。
此时,老人正涨红了脸,锤着桌子大喊,“全都是谎言!骗局!理查德关于那些血红色星星、鞑靼人、屠杀的语言,就像诺查丹玛斯的预言一样,都是骗蠢蛋的谎话。我绝不相信一个在草原上流传了上千年的邪教,在人类的历史上没有一点记载。”
劳拉对老人的观点嗤之以鼻,她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摔在桌子上,发出比老人弄出的声音更大的声响,“当然有记载,我的父亲搜集了数百页的资料,涵盖了十几个国家,数个文明的图片、雕塑和文字!”
“然而都是私家历史,你甚至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记录者,其中充满了臆测和模棱两可。”
“你孜孜以寻的海底城市、圣约柜、黄金城难道不都是被臆测和模棱两可的证物包围?”劳拉质问。
“然而他们有伟大的目击证人为之背书,听听这些名字,柏拉图、摩西、科尔特斯!”
“听着,乔纳森博士,我知道你嫉妒我的父亲……”
劳拉感到厌烦,有些人注定只能成为好友,而无法成为优秀的同事。就像乔纳森和自己的父亲,他们在剑桥时是那么开心,却在之后的冒险中越走越远——天知道,这个老顽固差一点成为自己的教父。
“我没有!”乔纳森几乎扯着嗓子呐喊,沈冲衷心佩服他的大嗓门。
沈冲向吧台的酒保挥了挥手,那个柏柏尔人无奈地一耸肩,表示无力制止这两位博士的争斗。接着他熟练地晃动调酒器,片刻后即为沈冲奉上了一杯低度鸡尾酒。
“好吧,你没有。你从来没因为他的贵族出身、家庭幸福、成就非凡而嫉妒他,你对自己的野蛮粗鲁、一事无成、孑然一身而自豪,并且非常满意现在的状态,以至于想要把这种单身罗宾汉的精神传至……呃……姑且算是你的下一代——请问这位被彩衣笛手欺骗的男孩,你叫什么?”劳拉高傲地扬起脖子,矜持地对坐在乔纳森博士身后的黑人青年点了点头。
沈冲从未见过劳拉现在这副样子,在他的印象中,劳拉一直是穿着优衣库格子衬衫,李维斯牛仔裤的邻家姐姐,喜欢倒腾古墓、文物和神神道道的东西,会做饭、会开枪、会一言不发钻进底盘下修理汽车,他从未见过有人将英国贵族的高傲展现地淋漓尽致,更从未想过这个人会是劳拉。
“杰米,我叫杰米·马尔克姆。”黑人青年同样很强壮,除了肤色,他简直像是乔纳森博士的儿子。
杰米穿着一件凯夫拉材质的轻薄背心,腰后别着一把手枪,即使在回答劳拉这种美人的问题时,他的眼神依然会警觉地瞥向危险可能袭来的地方。杰米在沈冲刚进入房间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他向沈冲举杯颔首。
这是一位优秀的佣兵,经常与佣兵厮混的沈冲立即发现了这点。
他好像认识我?
沈冲有些困惑,接着乔纳森、杰米这两个名字的印象,伴随着一阵刺骨的寒冷向他袭来,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片茫然的冰原。
“至少我现在还没死呢!”乔纳森博士终于气愤地说出了这句话,话才刚出口,乔纳森博士就立即后悔了,他万分抱歉地看向劳拉,老人的眼睛中透露出忏悔的表情,祈求女孩的原谅,“劳拉……”
“嘿,乔纳森博士,好久不见!”沈冲看争吵马上就要向不可逆转的大深渊滑落,他赶紧插入两人中间,挡住了劳拉,与乔纳森打起招呼。
乔纳森博士警惕地打量了几眼沈冲,接着记忆涌上了他的大脑,他惊奇地说道:“你是那个……记者小子啊,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肚子上那么大一个洞!”
汗,老头你嘴够臭的。
身后的劳拉发出嘲讽的笑声,沈冲权当没听见,热情地与乔纳森和杰米分别握手。
“你们来这干嘛?美国地质勘探局还想在波斯湾找石油?”
乔纳森也急着想摆脱刚刚的尴尬,他摆了摆手,详细地向沈冲解释,“我们和你一样,不是勘探局的成员,只是为了参加那次科考而临时雇佣的。那趟旅行结束后,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固定工作——当然,绝对不是找不到工作,而是没有什么值得我去费心的。我将精力投入到更值得研究的地方,比如《理想国》或《拜占庭新经》。直到后来,史密森尼博物院雇佣我来中东调查,为被战争破坏的古代遗产列个名录,这本来是个粗糙的体力活,任何一个三流大学毕业的小伙子就能干,但我想到传说中的先知古……咳,但我想到中东有如此多的神秘事物,于是我接受了这个工作,并找来了这个小子做我的助手。”
杰米一摊手,“成熟的白人男性和青年黑人助手。”
沈冲了然地笑了,这是大多数三流漫画的角色配置。
“乔纳森……你知不知道,我的父亲是因何而死?”劳拉的声音忽然响起,意外地平静。
乔纳森将头扭向别处:“不知道……”
“你刚刚提到了先知古墓。”
“有么?”乔纳森欲盖弥彰地反问,眼神飘忽。
“你一直在寻找他死亡的原因,你一直想帮助他。”
“怎么可能!”乔纳森忽然提高了声音,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不知所措。
“圣三一。”劳拉缓缓开口说道,“圣三一控制了皇家学会,全盘否定了他十几年来关于拜占庭先知的研究。他们认为他那些关于魔法、复活、化水为酒、长生不死的理论和资料,只是走火入魔后的疯言风语。父亲身败名裂、众叛亲离,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报道,说理查德·克劳馥疯了,比迷恋炼金术的牛顿疯的还厉害。小时候的我什么都不懂,我觉得坐在阴暗古堡中的他很可怕,我逃离了他——直到我在邪马台遇见了那些神秘的东西……直到我自己都……”
劳拉有些激动,她推开沈冲,走到乔纳森面前,“我这才明白,父亲没有疯,他的研究一直是正确的,在人类现有的知识体系之外,仍然有许多未知的事物。父亲的研究本应为人类开启一扇大门,一扇不逊于互联网的大门。他被冤枉了,他被人陷害了——只因为他没有可以坚定证明自己的实物。他只有文献和资料。我知道,只要找到先知古墓,就能洗刷他的冤屈,证明他的正确和前瞻性。但是我不敢,我害怕走进那些回忆之中,害怕那片迷雾。我去了美国、去了西班牙、回到了英国……我在世界各地流浪,却不敢靠近那片土地,我知道,我在害怕。我以为父亲和他的研究会被深埋在黄土之下,就像那些真相。我没想到的是……”
劳拉叹了口气,轻轻抱住乔纳森,“你这个老混蛋……”
乔纳森尴尬地眨巴着眼睛,求助般地望了望沈冲,又望了望杰米。
二人同时耸肩,相互碰杯,对他不理不睬。
乔纳森只好将宽大而粗糙的手掌放在劳拉的背上,轻轻拍打着怀中的女孩——这个差点喊他为“父亲”的女孩。
“命运和我们开了多么无情的玩笑啊,迪克。”乔纳森在心中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