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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闪闪,月弯弯。明呈无恨处,隐有暗波澜。惟得货卖多出路,可算今宵少绪担。
依掌柜的意思也是楷书,楷书相对于其他字体好认。
旁边一张桌子收拾出来,纸铺上,徐宝提笔,上联:青河蟹,白水蒸,银盆载,两节亦在盘里架。下联:鲁地姜,济沙养,汴碗盛,三寒应于肚中平。
字是三寸字,楷书,写得规规矩矩、工工整整,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当然也挑不出毛病。
掌柜的很高兴,待墨一干,便迫不及待地吩咐他的侄子伙计给送去装裱,甭管人家是否睡觉了,敲开门,多给钱,指望明天一早挂出来以此卖螃蟹。
伙计往出跑时,徐宝几次欲出声劝,又都忍住。
想了想,他又重新写出来一副对联,一样的内容。回来重新落座吃饭,掌柜的不名其意,以为他要把对联带走,倒是没觉得不对。
归位时徐宝抢先一步坐回之前的地方,向还没坐下的郑囿腼腆一笑,郑囿轻轻摇摇头。
良颜松口气,否则他无法再呆下去,现在还能吃饭,是因为有他个上联,若徐宝不主动回去,位置则要换,把主位的右手位换给徐宝。人,就是这么现实。
如果刚才大家离开位置看徐宝写字,外面进来一支队伍,打头的人跟徐宝说‘大公子,你怎还不回府?老爷下了朝就在家等你呢’,那么再重新回来,主位就是他的。
掌柜的同样陪着坐,他坐在徐宝的左手边,拿一只螃蟹放在自己碟子中,不吃,摆着,他开店的,他如陪杯酒,就得加两道菜,他动了原桌子上的菜,这顿他请。
大家心中有数,今天掌柜的不但要吃客,还得给徐宝钱,求字润笔钱,同时给良颜一份,比徐宝的少。
重新开席,掌柜的说要换一席,但只是作个样子,菜还没怎么动呢,郑囿自然阻拦,然后掌柜的吩咐厨房加菜,再上一坛子酒。
他剩下的工作是陪同别人说话,帮别人满酒,让大家心情全好起来。
大家心情确实不错,只有良颜不舒服,他还不敢起身拂袖而去,他是文人不假,可郑囿是流官,流官同样有学问,不是随便的小胥吏,做好了,出政绩,再经过考试,马上入品。
几个人高高兴兴吃菜喝酒,话题一般围绕在两门,寻有趣儿的事情,比如夏天卖寒瓜的一切开,发现里面有只刺猬,那刺猬不但活着,还直喊瓜甜;比如谁家带来卖的老母鸡嫌天热,跳进汴河里游两圈,把鸭子和鹅给气死了等等。
说着说着,郑囿突然问出本不应该在席上问的话,他问徐宝:“小宝,上岗村民生如何?”
徐宝连忙放下手里的第六只螃蟹,回答:“上岗村,户一百二十一,口六百三十正,有洧水沟沿村而过,田中麦穗垂垂,河里鱼虾尾尾,晨光挥洒,家家皆动,暮霞连天,户户炊烟,耕者换畜使,稚儿竹马驰。听里正言,待冬来落雪,可长歇。”
徐宝介绍下田地的事情,河里的情况,村民勤劳,孩子快乐。
他没说什么日子过得不好啊、有人家多穷呀等话,虽然他看着就是这个样子,但绝对不能说,说出来是给人压力,人家郑行事管不到村子里,告诉他村子里生活艰难,他能给你钱?
要不怎么说不应该问呢,徐宝知道,自己若没回答好,传到人家镇子里,县里,人家的官员会问,你郑行事什么意思?要过来接替我位置?行,明儿我辞官,理由就是你问的事情,还有徐宝答的话,让上面把你派过来,我成全你。
这是犯忌讳的事情,所以他这样答。
同时隐晦地告诉郑囿,村子里过得不怎么好,耕地时牲畜要换着用,孩子都不上学,天天骑竹马玩,到了冬天一下雪,大家就没活儿做了。
徐宝如此回答,不是他天赋高,是在原来村子必须学的,有官员回村探亲和溜达时,席间村中孩子们跟旁边听。
官员不避讳,举实例,说官场的事情,比如徐宝的十六哥,回村后要讲在县里的情况,遇到了什么,如何处理的,哪个方面还能做得更好一点,说错话的时候如何挽回。
孩子们接受的就是这种教育,至于什么诚实、什么敢于直指别人错误等学问,那是别地方的孩子学的。
村子里是在教孩子生存的道理,想体现人生价值、社会价值,先达到位置。
因此徐宝懂得怎样处理,他不是生而知之的天才,他只是接受了更好的教育,当然,智商也不低。
他回答得好,郑囿、张柽、良颜三人却被吓到了,一个大娃娃,竟然会这个?
郑囿盘算下,再问:“小宝可有打算?”
“有啊,卖干豆腐,冬天也能卖,我让村里人帮忙做个木头槽子,上面搭铁片,冬天干豆腐卷送来,于槽子内装热水,干豆腐卷放铁片上热热,即可入口。”
徐宝这次回答就往实际操作上说,解决了冬天村子里生计的问题,到时做干豆腐和跟来卖的人就不是现在的数量。
“可有为难处?”郑囿又问,顺便看张柽一眼。
“没有,多亏张兄帮衬,今天全卖掉啦,赚了两千多文呢。”徐宝说起卖干豆腐卷的事情,脸上的笑容很夸张,终于变回孩子。
他没提有好多不怕风吹肚皮的人,他相信郑囿清楚,说了是给张柽难看。
掌柜的在旁边听,已经把决定给徐宝一两的银子增加到三两,要让娃娃开心。
郑囿一面颔首,一面又想问问题。
结果送对子去装裱的伙计匆匆跑回来,径直来到甲丑桌,连续喘几下,又接过徐宝递过去的酒灌一口,长出口气,说道:“二爷,门敲开了,价钱还是原来那个,可是……可是招呼我的徒弟说最少五天,若不急可十天后取,一夜他说店里装裱不出来。”
“怎么会?”掌柜的从来没去装裱过东西,他以为很快呢。
徐宝清楚,是有快的,用装裱机,可惜北宋没有,五天是快的,真赶上夏季潮湿,半个月也是它,换成有霉雨季节的地方,慢慢等吧!
掌柜的指望依靠对联卖螃蟹呢,愁绪登时写在脸上,来回搓手:“怎么办?这下可如何是好?”
端着酒要喝的郑囿看不下去了,出言提醒:“小宝不是已经为你写出来一副了嘛!你把它先挂上。”
“哎?”掌柜的一愣,看看郑囿,瞧瞧徐宝,又把目光放在了那张写字的桌子上,上面确实有一副对联。
他指指自己,问徐宝:“给,给我的?”
“对呀,我要它没用。”徐宝很诚实地回答。
掌柜的:“……”
他感觉自己很傻,一桌坐着的六个人,包括站着的那个随从,他们六个估计全知道装裱不出来,就自己不懂,因为那跟班和随从,保证陪同郑行事去装裱过东西。
然后自己派侄子出去大晚上敲门,这里就小宝又写副字,接着大家谁都没提,我可怜侄子呀,今年过年要变成儿子的,你们看看他跑的,累成啥样了?
徐宝见掌柜的表情,眨眨眼睛,猛然问:“掌柜的贵姓?”
“啊?啊!免贵,姓于,于栋侯。”掌柜的微愕,反应过来连忙回答。
张柽来精神了,他期待地等着,等徐宝就掌柜的名字说点什么。
结果他失望了,徐宝哪有心思玩这个,他又转向伙计:“于兄……”
“他叫于戬。”掌柜的替答。
“哦,好名,于兄,后日我村里还有一批干豆腐卷送来,若有闲暇,明日晚间可煮鸡汤,待干豆腐卷到,我送一部分过来,烫着鸡汤吃,一串四个,你给我五文,加的价钱全是你的,但不得低于八文,可先不给我钱,等卖出后再算,怎样?”
徐宝开始为村子里的干豆腐找出路,他自己不能整天卖干豆腐卷,时间全耽误了。
于戬想都未想,直接点头答应:“行,我信你小宝,我明晚上炖鸡汤,正好后日你送来,咱俩一起吃鸡。”
徐宝很高兴,心说,一起吃螃蟹也行,我不嫌弃的。
掌柜的看侄子做主答应,没反对,侄子能和小宝谈得来,对自己有好处,而且小宝住上岗村,有根有底的,为人处事也行,让人放心。
大家没管徐宝谈买卖,酒席继续。
又喝两杯,徐宝察言观色,没让上主食,再上也吃不下去,所以他问:“郑行事,喝碗茶?”
郑囿刚刚小声打了个饱嗝,一听徐宝的话,颔首:“嗯,今天的酒菜不错。”
于戬招呼另一个伙计,两个人过来撤席,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收拾,桌子擦干净,茶水端上。
掌柜的告了声罪,离开,过一会儿回来,一手一个用绳子扎住口的布口袋,一个大,一个小。
到桌边,把大的送给良颜,道:“辛苦了,联好。”
转过身,把小口袋送给徐宝:“小宝,联好字也好,以后再有了好句子,可不能忘了小店。”
大的口袋哗啦哗啦响,小的没什么动静。
在座的人全明白,大的里面是铜钱,小的装银豆子。
再交谈两句,散席。
郑囿带着跟班和随从走,良颜自己走,徐宝没处住,张柽领着,于戬还不忘了用油纸包几个肉包子,塞给郑囿的随从。
夜幕下,星星很亮,一眨一眨的。
张柽提溜着掌柜的非要给的酒和螃蟹,对走在身边的徐宝说道:“跟我回行里住,后天你卖完东西,我带你回家,家在城外,东头。”
“好啊。”徐宝是别人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
“那个……多想想词,良颜可能会转投别家,街上的事情你不用管,学问方面的,我使不上力。”张柽又提醒一句。
“我省得。”徐宝明白了,那良颜在这里有点能耐,甚至是与混混什么的有交往,张柽愿意帮自己把别的事情摆平,作词他则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