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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南坐北主席间,四碟端,六肴盘。蟹子才提,斜首讽出联。上是攻伐和以对,凭底蕴,斗良颜。
“嗯!”良颜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目光便转向别处。
其他的人似不曾见到良颜的态度般,分宾主落坐,郑囿郑行事自然是坐北朝南。
张柽跟着坐在郑囿的左手位,这是由于此时期东比西尊贵,包括宫里面都是东宫为主,坐北朝南的情况下,左手位于东。
郑囿的右手边则是良颜来坐。
徐宝看着,判断出良颜的地位要高于跟班和随从,又次于张柽,显然是张柽牙人的身份和交好郑囿后的权力带来的。
自己呢?徐宝看向张柽。
“小宝你坐我身边。”张柽招呼。
于是徐宝来到张柽的左边,他对面是之前出言的跟班,另一个没坐,站在侧面,等着招呼。
看样子只要掌握了实权,临时工也是很厉害的。
五人方一坐好,张柽招呼‘行菜’,喊伙计,伙计跟他的‘行菜’职业名字一样,开始行菜,就是把菜往上端。
先是四个围碟,两荤两素,荤的是麻油鸡丝、点了蒜沫的羊肝,素的是咸豆腐干、油炸的面片,是鱼形的。
然后是一个大鱼头,不是热的,是凉的,而且上面和周围有冻,显然是炖好后晾凉成冻。
再接着是四只鹌鹑,用油煎的,摆在盘子里,算一道菜,还有水煮河虾,河虾不大,徐宝看着不喜欢吃,再来的是笋片和鸭肉片放在一起,旁边有芥末,跟着又上一道肺丝。
最后最后,是一大盆螃蟹,还冒着热气呢,看情况是蒸的,旁边配上三合油。
徐宝觉得自己也就能吃吃螃蟹,鱼头,咸豆腐干,别的看上去缺少食欲。
看着桌子上的菜,再不经意从窗户望出去,只见有个穿着寒酸的大人领着小脸上全是泥道子的小孩子在那走过。
如此鲜明的对比,徐宝不由得想到两句诗……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
是的,他没去想‘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因为他深知,抱怨解决不了问题,他要去改变,改变上岗村的状况,必须要教给村里人学问,不但是孩子,大人同样要学。
他的信念一直是‘弱者在抱怨,强者去改变’,越是看到下层人的苦,自己就越应该奋进,脱离下层,再回过头来帮助下层。
那么现在,自己要让买卖好做,有足够的钱支撑村子中的教育。所以,良颜兄,不好意思,今天我不让你,我要搭上线,我要让上岗村的干豆腐风靡京城。
如是想,徐宝的目光变了,显得更自信、更坚定、更坦然、更从容。
坐在他对面的跟班和良颜登时感受到了,他们之前看到的徐宝是微微含胸、垂头,上眼皮微耷,此刻看的则是挺胸抬头,下巴稍抬,眉眼飞扬的人。
二人有印象,一般情况下,是有学子聚堆儿办个诗会了、一起游园了的时候走在普通人身边时的样子,比所有人都强似的。
良颜瞳孔一缩,纳闷,你个大娃娃,哪来的自信?你打娘胎里开始学……你倒是真能学不少,可你觉得你自己是神童?哼!今日便教训教训你,抄个词还以为别人识不破了?
“吃。”郑囿作为身份最高的人,拿起筷子开口,并先吃了一口菜。
别人才跟着动筷子,站着的随从负责给人倒酒,用的是碗,徐宝暗道一声还好,不是葡萄酒,其他桌子上也喝,估计钱不多。
他先喝两口酒,酒劲不大,却可以压寒,一会儿好放心吃螃蟹。
张柽于一旁观察着郑囿,嘴上轻声询问着两门的琐事,每当郑囿说上一句,他便连连道辛苦,称赞两门市场的摊子摆得齐了,卫生条件好了,经济繁荣了,有利于国民生产总值增加了等等。
徐宝也很会作人,每当郑囿一说,张柽一夸,他保证是两眼瞪大,很好奇、很吃惊、很崇拜的模样,偶尔还使劲点头。
他自己都感到恶心,换成在原来的村子里,哪个官员回家聚聚,吃饭时说行政方面的事情,他敢在桌边如此配合,绝对会被轰出去的。
但没办法,要搭上线儿,郑囿既然喜欢别人奉承,奉承奉承他又如何?
对面的良颜就见不得他这个样子,等他抓起只螃蟹时,良颜便趁机出声:“好蟹子,哪怕是死,都威武,不曾做媚上而活的事情,我心有感,得一上联:青河蟹,白水蒸,银盆载,两节亦在盘里架。”
‘刷’,好多双眼睛就望向徐宝,郑囿的面色不怎么好看,他听懂了,良颜这是讽刺徐宝来顺便说我呀?
张柽担忧,也反感良颜,哪有这样的?谁不知道上联好出,下联难对?你现在说出来,让小宝怎办?
跟班随从则是瞧热闹,好有意思,以前都没机会的,文人聚会的时候自己凑不上近前,今天过瘾了,不晓得娃娃能对上不?
徐宝此刻是老感恩了,感谢太爷爷,感谢村子里教导自己的人,感谢所有平时跟自己行诗、比词、对对子的玩伴儿,感谢未婚妻嘟嘟。
感谢的过程用去一点五秒,他看向三合油里的姜,说道:“这螃蟹,可不是随便吃的东西,吃不好容易吃坏身子,多亏有了姜,我心有所感,恰巧有一下联:鲁地姜,济沙养,汴碗盛,三寒应于腹中平。”
“好,好对。”郑囿喊了声好,看向徐宝的时候,愈发顺眼了。然后看跟班和随从满脸不解的样子,说道:“良颜的上联是三种颜色,小宝对的是三个地方;上联是一做法,一装法,下联是一养法,一盛法;上联有两节,下联为三寒;上联的架为攻,下联的平作和。小宝对得大气。”
“好,真好,小宝对得好。”跟班立即喊,然后张张嘴想说点别的,却发现不会说,于是拍巴掌:“好,太好了。”
随从接过徐宝之前的工作,猛点头,满眼崇拜。
良颜脸色变幻,他知道自己输了,不但被人家对上来,而且意境高于自己,最担心的是,刚才郑行事称呼自己为‘良颜’,而不是‘貌涵’。
说明郑行事生气了,对自己的印象不好了,以后想跟着混就难了。
该死的徐宝,你怎么可能对出来?还对得那样快?你才多大呀,你这么出头好吗?
旁边的张柽脸上快笑出来一朵花了,他此刻觉得从内到外,由上至下,就没有不舒坦的地方。
自己的小弟果然了得,之前小瞧了,可以写双悬正楷,可以作赋得诗词,还可以临场对对联,最主要的是懂事儿,会哄人。
不但在动作和表情上哄,哄着郑行事说起工作时高兴,还能在别人讽刺的时候,及时用更厉害的对联哄。
你良颜完了,你敢骂小宝献媚,那你不就是连郑行事一同骂吗?人家小宝告诉你,别那么大火气,不要总想着攻伐,鲁济汴三地经过的战争少吗?但贵在和气。
别人状态各异,徐宝努力吃螃蟹,这脚店的河蟹虽然小点,但胜在味道好。
他看着是随意一拿,其实盯了好几眼,挑的雌蟹,即母蟹,按照时节来算,母蟹有黄儿,公蟹膏还不满。
吃法是武吃,不是他不想文吃装一装,实在是没人给提供蟹八件,既然如此,那就抠开壳,用筷子往外撅,两个钳子咔吧咔吧一咬,吃肉,小爪子捏一头,在嘴里一撸,一只螃蟹就下肚了,根本就没去蘸三合油,别看他下联夸了姜。
他吃东西的时候表情认真,又年龄小,让人看着可爱。
不但桌子一圈的五个人看他吃,附近桌子上,包括伙计也瞧热闹,一个个很满意,今天是过瘾喽,没想到啊,一个脚店里面竟然有人拼对联,跟别人可有得吹了。
一个守在旁边等着侍侯的伙计对另一个伙计使个眼色,让对方帮忙看住整个店,他自己则用最快的速度往后跑,出了后门再向左边转,口中不停地念叨着:“青河蟹,白水蒸,银盆载,两节亦在盘里架。鲁地姜,济沙养,汴碗盛,三寒应于肚中平。”
他不会对对联,却懂得一个对联对小店的价值,若是找到掌柜的,让掌柜的出面,请客人写下来,以后店里就多了文人的气息,尤其是现在,卖螃蟹的季节,让人边蘸着三合油吃螃蟹,边回味上下联,多要个几文钱,谁好意思不给?
这厢桌上的气氛略显尴尬,主要是良颜尴尬,他出的上联不但被个娃娃给对出来,还得罪了郑行事。
最怕的是此事被宣扬出去,到时再投别家,可难喽!一者别家听闻自己讽刺小娃娃献媚于上,多不敢再收自己;二者讽刺没讽刺好,被娃娃给打回来了,别家会认为自己学识不够;三者喜欢欺负小孩子,谁收了自己,恐会让人笑话。
如何是好?
桌子上郑囿刻意略去之前的事情,安心吃饭,顺便说说菜肴美味,再谈谈民生不易,不时地又用欣赏的眼神看向徐宝。
这大娃娃怎么瞧怎么顺眼,尤其是念起今日盐店之事,每每想起‘卜算子的盐,为什么这么咸’,便觉得娃娃有趣儿,引人发笑,而其后真正写出来的卜算子词牌的盐,那‘百煮千熬烈火劫,一显莹如雪’方道尽才华。
知道情况不妙的良颜抽个空儿出声:“郑行事,不如说个词牌,让我等即兴填填?”
郑囿刚刚还看着徐宝露出笑容呢,一听良颜的话,面色顿沉,道:“今日乃饮酒为主,其他琐事休提。”
再转过头,和蔼地问向徐宝:“小宝,吃得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