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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淳生病是件大事,阿楠风风火火地跑去主院将老爷夫人请了过来。
还没进屋,林茵便泪水涟涟:“我的淳哥儿,娘的宝贝!让娘亲看看,烧得厉不厉害?”
在陆小鹿的授意下,于淳有些日子没见到自己的爹爹母亲了。这会儿好不容易见着,又加上心里委屈,三分的病意也涨成了七分。
“娘亲!”于淳张臂环住母亲的腰身,啜泣不已:“淳哥儿难受。”
林茵心疼地伸手探他的额头:“成大夫来过了吗?可开了药?”
阿楠机灵,一弯腰替主子回答:“回夫人的话。成大夫方才来过了,说少爷是昨晚冻着了染了风寒,这会儿亲自去煎药了。”
“好好的怎会着凉?你们这些当奴才的就是这么照顾主子的?”林茵提高声音,端出了当家主母的气派来。
陆小鹿低头站在角落,双手拢在袖中,鞋尖下意识地蹭着地面。
她也不是故意的嘛,谁知道于淳会蠢成这样,当真浑身湿透地在院子里待了一晚上。院子里的仆人们都有别的住处,奶娘年纪有些大了,睡得沉,愣是没被吵醒。直到第二天才发现不对劲。
“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林茵的目光严厉地在屋里奴仆们的脸上扫过,“少爷纯善,你们就不将他放在眼里了不成!谁借你们的胆子!”
于府年轻的奴仆大多都是家生子,主子们待他们向来宽厚,哪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都抖若筛糠,有几个更是吓得跪倒在地,只是仍旧无人说话。
林茵纳了闷,看来他们是真不知道?莫非于府混进了什么贼人不成……
“回……回夫人。”有个十三四岁的小厮突然开口,“昨天半夜,小人隐约听到少爷……和小鹿姑娘……”他欲言又止,“可能是我听岔了。”
林茵不由得将目光落在这个身形瘦小的少年身上,皱眉问道:“你是张妈的小儿子,李裴?”
李裴似是没想到夫人会记得他的名字,面上露出欣喜来:“正是小的。”
“你说你昨夜听到了什么?”林茵面无表情。
李裴低着头,没看到夫人脸色的变化,只顾着邀功:“小人昨夜听到少爷在和小鹿姑娘拌嘴。”
“拌嘴?”林茵语气奇怪。
“正是。”李裴将背挺直了些,“吵闹了有一会儿,后来便只有少爷一个人的声响了,也不知小鹿姑娘还在不在……”
“哦?”林茵讥诮一笑,“你可听清他们在吵些什么?吵了多久?”
“吵了一两个时辰,似乎是因为小鹿……”
“阿裴,还不快给夫人跪下!”
李裴正想继续说,却被母亲狠狠拉了一把,差点摔倒在地。
“娘亲,您这是做什么!”李裴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回头瞪了母亲一眼。没看到夫人正对他青睐有加吗?
“张妈,你先退下。”林茵发话。
张妈却“扑通”跪下给林茵磕头,声泪俱下:“求夫人看在奴婢的薄面上饶了阿裴这次吧!奴婢回去以后定好好教训他!求夫人高抬贵手!”说完又伸手去拉自己的儿子。
李裴躲开来,皱眉不悦地抱怨:“娘亲,您这是干嘛呢,我又没做错事。”他低头察看身上的锦服,幸好没有被拉坏。衣服虽说是少爷穿过后转送给他的,却也是极好的料子,普通的仆人哪穿的到。
“你说你听见淳哥儿和小鹿闹了一两个时辰?”林茵再次确认。
李裴喜滋滋地答是。
他心中一直都是忿忿不平的。明明都是从小伺候少爷的人,少爷却偏偏挑了阿楠做他的贴身小厮,而他却只能去做打扫的粗活。只阿楠得势便也罢了,可这个陆小鹿又是哪儿滚出来的贱东西!刚来就得了夫人的喜爱,在院子里作威作福,这份宠信分明应该是属于他的!哼,好在上天还是眷顾他的,让他亲耳听到了陆小鹿对少爷的恶行,并有幸能与夫人说上话,这下可够她喝一壶的了,最好将她直接打出府去。
林茵一边转着手上的翠玉扳指,一边观察李裴的神色,心中的厌恶又多了几分:“你的意思是,少爷半夜跟下人争吵,你在屋里听了一二个时辰,却没有劝阻,甚至不曾出去看看情况?”
李裴的脸色顿时白了,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做了多大的蠢事:“小人……我……小人不是……”
“张妈,你就是这般教儿子的?”林茵怒喝。
“夫人……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张妈连滚带爬向前移动,企图揽下罪责,“您罚我吧!阿裴还小,是我没教好……”
“娘亲……娘亲救我!”李裴知道害怕了,紧紧揪住母亲的衣摆,神色惶恐。
“夫人您看……”张妈将儿子揽到身前,泪流满面,“阿裴与淳哥儿同岁,都是喝奴婢的奶水长大的。可您看看他!看看他!”她撩开李裴宽大的衣袖,露出骨瘦如柴的手臂,“您瞧瞧,阿裴跟淳哥儿相比瘦得多么厉害!那时奶水不够,奴婢总是先喂饱了淳哥儿再喂自己的孩子。阿裴襁褓里没喂好,从小就比普通孩子瘦小、容易得病。奴婢一直愧疚,一直想要补偿他,事事都惯着他,我以为这就是对他好了,可是却偏偏惯坏了他。”
林茵也是个母亲,听了这么一番话心中有所触动,不禁想起自己养育淳哥儿的时候来,面上也软了几分。
张妈见了,连忙强按着李裴一起磕头:“都是奴婢没有将孩子教养好,求夫人再给阿裴一次机会吧!”
林茵犹豫了,但仍旧没松口。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李裴从小就心术不正,不好好教训一顿当真能改吗?
“娘亲……”于淳扯扯母亲的衣袖,软着嗓子撒娇,“这回就算了吧,奶娘年纪大了跪久了会不舒服的。”
林茵叹了口气,捏住他的手放回被子里,替他将被子掖好。
“今日之事便不再追究了。无论是谁,若是敢怠慢少爷,必当严惩。”
众仆皆跪下称是。
不料夫人停顿半刻又加上一句:“陆小鹿除外。”
这是什么意思?
“行了,都退下吧。小鹿留下。”
大家面面相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被遣了出去。
一直低着头的陆小鹿见人都走了,连忙站直身体扭扭脖子,她真想大喊向天空大喊三声“社会主义好”,封建社会简直太不将人当人看了。
林茵将于淳安顿好,喊了陆小鹿到一旁的小厅,压低声音询问:“到底怎么回事?我是让你帮忙教淳哥儿,不是虐待他。”她的语气不自觉带上几分埋怨。
陆小鹿自知理亏,没去计较她的态度,将昨天捉弄于淳的事儿老老实实交待了。
林茵听完愣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自言自语道:“全身湿着在院子里骂了一晚上?”她泪光闪闪地看向陆小鹿:“淳哥儿的痴病已到了如此严重的境地了吗?”
陆小鹿一副“你说呢”的表情。
“这怎么办才好。”林茵蓦地握住陆小鹿的双手,情绪激动,“斑比!我儿就靠你了!随便调*教!我不干预!”
“我会全力以赴的!”陆小鹿一脸凝重,心里却乐开了花~这些天她整人整得有些上瘾了,要是现在喊停,她非得郁闷死。
病床上的于淳并不知道,他已经完完全全、轻轻松松地被自己的亲妈给卖了。
林茵刚带着贴身仆从离开,阿楠就端了煎好的药过来。陆小鹿眼睛咕噜一转,在门外将药截了下来。
夫人先前有过交代,不许妨碍小鹿姑娘的任何出格行为。阿楠苦着脸偷偷瞧了屋里一眼,将药交给她,又叮嘱了一句:“少爷怕苦,橱子第三格里放着蜜饯罐头,你记得给他吃!”
陆小鹿“真诚”地满口答应,一转过身就阴恻恻地笑了。
“少爷,该吃药了!”
于淳见送药的阿楠变成了小鹿,顿时紧张了起来。他算是怕了她了,自从她来他就没有一天是顺心的,也不知道娘亲为什么这么惯着她……于淳想想就觉得委屈,明明他才是她的亲儿子呀。
“阿楠人呢?”他弱弱地问,“这事情从来都是他做的。”
陆小鹿将端盘放在桌上,捧着药走向床边:“他尿急,让我替他。”
真是拙劣的借口,可惜于淳太愚蠢,毫不犹豫地相信了。
药味弥漫开来,于淳捏鼻子皱眉:“太苦了,麻烦你去拿些蜜饯来。”
“行行行,你先喝了我就去拿。”陆小鹿牵他的手将药碗捧住,哄骗道,“真的,喝了我就马上拿。”
橱子不远,喝完去拿也无需多少时间。于淳不再有异议,强忍着不适将药喝了下去,一喝完就使劲捂着嘴,“唔唔唔”地叫唤不停,示意床边的人快去拿蜜饯。
陆小鹿慢条斯理地搬了条凳子在床边坐下,悠闲地捶着自己的腿:“少爷呀,你不知道有种人叫骗子吗?”
于淳愣住了,一动不动的,眼泪却不停地涌了出来。被欺骗的感觉,比药味更苦。
陆小鹿见他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捶腿的动作一停,撇撇嘴走到一旁,取了蜜饯递给他。唉,她跟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较什么劲儿呢。
于淳怕她又哄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突然伸手,夺过蜜饯匣子护在自己怀里,取了一个迅速塞进嘴里。
陆小鹿见他这幅傻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于淳戒备地看着她,往床的内侧躲了躲。
“喂!我问你!”陆小鹿单臂拄着下巴,好奇地问,“我对你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你讨厌我吗?”
于淳迷茫地看着她,摇摇头。
“你有讨厌的人吗?”
于淳继续茫然摇头:“为什么要讨厌人?”
陆小鹿望天。果然跟至善至纯的他谈论这种事情还是太“深奥”了。
“讨厌就是……”陆小鹿努力想要措词,可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那就这么说好了。”她突然一拍膝盖,话锋一转,“你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最喜欢的东西……”于淳想了想,脸上渐渐浮现出温暖的笑容来,“我七岁的时候,二叔在关外带回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花。他说这种花的名字叫玫瑰,关外的人总是将这种花送给喜欢的姑娘。我也希望能将玫瑰送给我最喜欢的女孩子,所以向二叔要了十颗花种种下,可惜只长出了七株。不过现在开得可漂亮了!”
“它们种在哪儿了呢?”
于淳没注意到陆小鹿脸上的诡异笑容,还以为她也想见识一下异域花朵,因此兴冲冲地把详细地点告诉了她。
小鹿像脱缰的野马一般蹿出了房间,又像脱缰的野狗一般跑了回来,将一堆光秃秃玫瑰花杆往床前的地上一丢,笑得灿烂无比:“来,绿的给你,红的给我。多谢你了~我正想泡个花瓣澡呢!”
于淳颤抖地拾起心爱的玫瑰花……竿,一枝、两枝、三枝、四、五、六、七!他的呼吸渐渐沉重了起来……
他蓦地揪起床上的枕头,朝着那张看着令人难受的脸狠狠砸了过去,哭着大喊:
“陆!小!鹿!”
“我讨厌你!”
“真的很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