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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一晃而过,清河王府四季花开不败,五岁的宁娘牵着个更小的女娃在院子里摘花,湘君跟在两个小包子屁股后面,手里拿了个橘子吃。
周弘从门内出来,看见她吃酸橘子,伸手来捏湘君的脸,有几分疑惑:“又有了不成?”
湘君不阴不阳看了周弘一眼:“有什么?”
这几年女帝越发老迈,她是无论无何不能脱开朝中之事,故而和周弘在男女之事上很是注意,防着怀上。
四年,她也不过才二十三四岁,于原本的稚嫩中有多了几分风韵,与周弘说话间本就不遮不掩娇媚神情,亦是极尽俏丽可爱。
周弘挑着唇:“再过几年,咱们还得再生呢。”
湘君嗔了周弘一眼,把手里的橘皮扔在他怀里:“七爷说得轻巧,合着怀上的不是您。”娇娇俏俏一转身,去抱小敏娘:“摘好了么?咱们要进宫去见祖母了。”
敏娘张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镜,抱着湘君的脸吧唧亲了一口:“阿娘你再给个妹妹成么?阿姐她老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宁娘不服气地仰着脑袋儿,小脸蛋上全是不满:“你怎么这么坏?等进宫了我要告诉祖母!”
周弘听得笑起来,把宁娘抱了起来,有些戏谑:“你怎么也这样坏?祖母要罚她写字的。”
宁娘扬了扬下巴,颇为自得:“就是要罚她!”
敏娘哼哼一声,脑袋乖乖搁在湘君肩膀上:“阿娘会替我求情是吗?”
湘君也咯咯笑起来:“阿娘想一会儿。”
两人抱了一阵小包子,周弘问湘君:“阿娘近日身子骨如何了?”
湘君道:“越发懒怠了,这几日又有些凉寒,你若是担忧,不如和我一道进宫瞧瞧,这些日子她老念叨几位王爷。”
周弘沉眉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我去看看也好,四哥病重,那地儿苦寒,呆不得。”
...这是要让陛下召四皇子回京都?四皇子可还顶着皇嗣的名头呢!
两人领着两个孩子收拾打点一番进了皇宫,女帝身披锦裘,正坐在液池的湖心亭里听邓卫抚琴,目光悠悠眺望着湖中的一对鸳鸯发神,听人报湘君他们来了,脸上欢喜,让人快请来。
两个孩子见了女帝都先摇摇晃晃行了礼,得了女帝“免礼”,笑嘻嘻把手里一小篮子花送给女帝,邀功说是自己摘的。
在亭中坐定,两个孩子又开始叽叽喳喳告状,乐得女帝笑开眉眼。
玩闹过一会儿,女帝吩咐婢女们端来糖糕一类,两个小娃娃被抱起来坐在凳子上抓糖糕吃,也终于消停了一会儿。
女帝望着两个小肥包子:“成日里这么热闹就好了,看着那些歌舞看得朕都烦了。”
湘君道:“宁娘和敏娘还小,性子闹腾,还怕烦了陛下。”
女帝责怪地看了湘君一眼:“这有什么烦的,朕是想让他们来呢,他们能皮到哪儿去,当年朕带好几个皮猴子也没烦过。”
湘君温婉笑了,俯身拿着帕子给两个小猴子擦嘴儿。
女帝又问周弘:“你近日身子骨如何?听阳平说你前日里还去打猎了。”
周弘道:“自上次出征受伤,养了几年,也恢复如初。”又恭谨立在女帝身侧,和女帝细细说话儿,大抵是猎了些什么物件儿。
宁娘听见了,伸着脖子叫了句:“阿爹给孙女捉了只孔雀骑。”
敏娘叫道:“不是,那不是骑的,那是给娘炖汤喝的,爹说园子里没有孔雀了。”
湘君...这俩孩子比她还门儿清。
几人笑笑闹闹说了一阵子,周弘才说:“也不知道四哥的病怎么样了。那地方穷困,四哥身患恶疾,又领着个孩子,说来也颇有不便。”
他不求情,只淡淡说完这个事儿,女帝年迈,心中念子,却不得不听他这些话,在凳子上沉默几息,忽然问了句:“带他回来治病可好?”
周弘略略一笑:“阿娘说好即好。”
隔日传旨至徐州,令皇嗣回京都养病,一辆军队护送的马车从徐州开始跋山涉水,消息迅速从王宫中传出去,都道是女帝有意传位于四皇子。
丞相府中有些沉闷阴郁,孟庭轩坐在书桌前,手中的狼毫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
梅若寒转过头来,面上寒霜层层:“陛下这是要逼孟家了。”
孟庭轩说:“四郎不争气,我有什么法子?何况皇嗣也是孟家人,陛下也给我这个侄儿留个面子的。”
“今儿他能姓孟,登了帝位就能改姓,难道你还信他会顾着陛下的话?”梅若寒剑眉英秀,有几分飞扬笑意:“四郎不争气,那你呢?”
“我......?”
门外轻轻叩门声响起,进来个清秀小巧的杏目佳人,捧着一个承盏托盘笑眯眯端给孟庭轩:“成约,这是我刚才炖的乌鸡汤,你尝尝。”又朝梅若寒招呼道:“夫人也在呢。”
梅若冷了脸,朝女人骂了句:“出去!”
女人愣了愣,有些不满地瞪了梅若寒一眼,脸上难堪:“成约还没说话,夫人发什么火?”
这做派还真要把梅若寒压下去似的,梅若寒面上一股寒气,她这一生征战杀伐,却不曾料到被一个妾室逼至此处,顿然去望孟庭轩。
孟庭轩只淡淡推了推汤盏,吩咐道:“你先出去,我和夫人有事要谈。”
女人娇俏地撇了撇嘴,低身一行礼,不情不愿出门去。
孟庭轩才道:“你要做什么?”
“我做什么?皇嗣本就身体不好,路上颠簸,保不齐出事。”
又遇乌云荫翳,女帝将朝政之事略略处置,小事派给湘君之后歇在内围床帐之中。
一阵响动,女帝略带焦急的声音在帐中响起:“英英,英英!”
湘君急忙起身,命人打开帐,扶了女帝起身,眼看女帝额上汗珠滚滚,也颇有些担忧,命人拿了帕子给女帝擦汗。
女帝道:“朕...梦见佛前童子被一条蛟龙打碎。”
佛前童子像?湘君也想不明白,给女帝披了袍子,传了司天台的人来解梦。
不过小半个时辰,有个年过半百的白髭须老令官来叩首解梦,女帝急慌慌地捧了老令官的手起身:“钟天师,你替朕解解梦。”
湘君眼皮一跳,这就是钟神秀?传说中的钟天师,一说一个准儿的钟天师,听说在女帝称帝前就找他给算过,说是苍龙命,.......只是后来女帝信佛,极少召见钟神秀,今儿怎么巧得就召了他来?
女帝坐在榻上将梦中诡异事情细细讲来。
佛像前一盆中青蛟扑向佛像之时打碎了佛前立的童儿。
钟神秀听过梦后,手指轻轻一掐,大骇道:“此梦为凶,陛下如佛,这坐下童子倒了,是...恐怕皇家子嗣有人遭难了。”
湘君与女帝俱大惊,好半晌缓不过来,女帝问道:“可有缓解之法?”
钟神秀摇头道:“臣只能算,无解法,窥得一线天机已是犯了天怒,且只怕此时事情已然发生,才有梦折出。”
女帝呆坐了一会儿:“盆中蛟是谁?”
钟神秀道:“臣不知,天意未泄漏,或是人或是物或为命数。”
要问到底是谁,没有哪个算命先生能说出来,就是知道也不敢说,难保自己就说错了,冤枉了好人。
女帝对这个也不为怪,摆了摆手让钟神秀退去,钟神秀多看了眼湘君,眸中有些惊叹,又摇了摇头,抬手告辞。
湘君又立即令人去探并州和徐州那头的情况。
并州尚未传信来,徐州传了信来,四皇子马车行至半路遇上劫财的山匪,四皇子身体不行,又受了伤,没能撑到京都来。
女帝听罢,肩背一紧,直直朝榻上倒去,将湘君一干人等吓得直呼医官。
冬日落雪,蓬莱殿外有些雪压枯枝的脆响声,周弘站在殿外看着鹅毛飞雪,脸上肃然,又像一尊石像,面色又青又寒。
湘君照顾了女帝,取了件长袍来给他披上。
周弘张了张嘴:“若是我多派些人去就不会出事了,我想着他如今姓孟,总该没人敢动他。”
湘君知道他为这事自责,柔声道:“去了的护卫都没了,您并不能改变什么。”又替他拢了拢袍子,抬手捂了捂周弘那张冰凉浸骨的脸,想要再安慰他,却不知道说什么。
周弘抬手抱了抱她,像是溺水的人想要找到一根浮木歇一歇。
侍婢出来报女帝醒了。
湘君领着周弘进门去见女帝,女帝爬起床来,一夜间白发丛丛,面上苍老几分,看见他们进来,也不说话,只靠着床头盯着帐子。
周弘坐在床头伸手揽了揽女帝肩头,以做安抚状。
女帝倚靠在周弘的肩上,沉默了许久,轻声唤了句“七郎”,周弘低低应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女帝肩膀......
湘君不想打扰他们母子二人消解悲痛,起身退出了门外,在门外看着鹅毛纷纷的大雪。
婢女抱了个暖炉来给她:“想不到还真让钟天师说中了。”
这一提醒,湘君想起钟神秀看她的神态,将暖炉朝婢女手里一塞,撑着伞去司天台。
行至司天台,将伞一收,踏入司天台门内,同几位官员打过招呼,进入内间看见钟神秀正在朝行囊里放书本。
钟神秀看她来,眉眼一弯,朝她拱了拱手:“纪舍人。”
湘君也认认真真还礼,开门见山:“还请钟天师替我算一卦。”
钟神秀将湘君面向细细一打量,抽出行囊里的龟壳和几枚铜钱:“舍人赶巧,这是老朽最后一卦。”
“最后一卦?”湘君又望了眼钟神秀的行囊,难道这老头要不干了?
钟神秀不做解释,只和善笑了几声。
湘君对他这装神弄鬼也说不出个什么感觉,只觉得还是可以信一信,抬手摸了摸龟壳:“算富贵!”
“富贵?纪舍人不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么?且又为王妃,还有什么可算的?”
湘君说:“这一生,我这一生还长着呢。”
她是想算周弘,以自己的命算,可映照出周弘的命,也想试探试探这老道士的真假。
钟神秀点了点头,将钱币装进龟壳中掷出,几枚铜钱洒在地面,他将几枚铜钱一看,低低笑了起来:“舍人这命可算不得,算了要折寿。”
“为何?”
“不可说,不可说,你命格属异数。”钟神秀将行囊收拾好,眉眼翘了翘。
“胡说!”湘君嘴上说着,心头惊跳,她死而复生可不是异数么?可这句话也有搪塞的嫌疑,
她不能放了这老道士走,抬手捉了钟神秀的手臂:“不算命也罢了,你得说出那盆中蛟龙是谁?”
钟神秀将湘君盯了好几眼,看了看臂上扣得死紧的手,一叹息:“罢了罢了,且折寿几岁去吧,龙为海中神,蛟少龙二角,虽控水,不为龙,又从盆中出,自是佛光普照得道...老朽唯恐天谴,只能说这么多。”
湘君冷抽抽一笑,这老道士真给她耍赖皮,说了要折寿,却给她打了个迷,她这会儿也拦不住他,道了几声“罢”,老道士的话哪里就真的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