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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打帘子进来个身姿窈窕的妇人,三十四五的年纪,穿着一条竹青长裙,面容清秀,神色淡淡。
“今日清晨想来拜访大娘子,又听门仆说大娘子出门去了。”
湘君被她唤回沉思,起身迎过柳姨娘,和善笑道:“柳姨娘今儿可还适应?”
柳姨娘坐在湘君身旁,接过惜月递来的茶盏捧在手心里,也露出一个微笑:“还顺手,只是有些事情要找大娘子商议。”
“还请柳姨娘说便是。”
柳姨娘道:“今日门仆是逐出去了,可红棉还留着,我这头没主意,想来问问大娘子该如何?”
湘君笑了一笑:“红棉犯了家规,自然也该被逐出去,可我记得她是签了卖身契的,不如就发卖了吧。”
发卖?柳姨娘眼皮轻轻一垂:“这也成,只是孙姨娘闹腾,我若是太过,只怕侯爷待会儿回来又是一场风雨。”
湘君也垂了一下眼皮:“柳姨娘说笑了,处置红棉是名正言顺,爹那儿姨娘足以料理。”
柳姨娘也不语,二人沉默半晌,茶气阴云缭绕之间,柳姨娘笑了起来:“大娘子是长大了。”那日夜里,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珠子,盯着她,像是一头小狼崽子......
湘君轻轻一笑:“这还要多谢姨娘当年的指点和两个面团子。”
当年她母亲才逝,周仕诚接回了孙姨娘又接连纳了两个姨娘,她闹腾一圈后被关在柴房里,柳姨娘从门缝里塞给她两个团子,她硬着骨气不吃那两个团子,从门缝里盯着柳姨娘。
柳姨娘似乎有所察觉,只是淡淡一笑:“大娘子,苦么?”
她只恨恨盯着柳姨娘并不答柳姨娘的话,柳姨娘又道:“这世上谁不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呵,可笑,若是有岸谁还去跳苦海.....你才多大,幼狼是打不过恶犬的,你好好琢磨琢磨吧。”
算起来,那时候柳姨娘是救了她一命,因为她给周仕诚服了软才被放出来,只是后来她不懂得隐藏,这才又惹出祸端......诚然,这也是她选柳姨娘持家的缘由,柳姨娘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懂得看形势,不会做出格的事。
柳姨娘摆了摆手:“当年的事...我记不得了。”
二人一阵沉默,惜月呈上大花盘子,湘君拿帕子捏了点牡丹糕,轻声道:“姨娘看上不上爹吧,当年若不是中散大夫出事,只怕别说是做妾,就是为妻,也轮不到爹来。”
堂堂正五品的嫡女,若不是家中遭逢大难又怎么会嫁给周仕诚做妾?但凡有点儿心思,这些年来也不会不争不抢,像个活死人一样度日。
柳姨娘面上的笑容消散一空,盯着从从容容吃着牡丹糕的湘君许久,又叹了一口气:“都是造化。”
湘君眉眼一高一低看着柳姨娘:“你是个聪明人,当年的事过了就过了,可往后呢?你今年三十而已,总还有几十年要走下去。”
柳姨娘又是一凝,冷了面庞:“大娘子也是聪明人,也该知道我是站在哪边的。”
“这自然是知道!”柳姨娘今日清晨逐人出府,就是要表明心意,可她要的可不止这些,将糕点细细嚼完,大家都歇够了脑子,这才笑弯了眼角:“爹是什么样的人,咱们都心知肚明,你也没个一儿半女可靠,日后更生麻烦,我倒是有个法子,想和柳姨娘说说。”
柳姨娘望着湘君,静静听着。
“爹也不过四十余岁,府中没有主母,想必也是在等,等谁替他再诞下子嗣,或是立下功劳......”湘君眼珠子轻轻一翘:“可按我之意,我和子扬都没母亲,还望柳姨娘来做这个当家主母,咱们也算是心连心,也懒得管爹去宠谁,日后我和子扬自该供养当家主母。”
柳姨娘一愣,没想到湘君竟然抛出这么大的好处给她,旋即心思百转:“大娘子这话可真?”
湘君道:“如何不真?”
柳姨娘又不语,端端坐在高脚凳子上捧着热茶,湘君则是慢吞吞喝了几口茶,又填了几块糕点,将自己涨得饱饱的。
那盏茶在柳姨娘手中渐渐凉下去,她终于想得明白了,湘君是以养她终老为好处让她帮着管家,手中冷茶一放,起身朝湘君行了一个礼:“日后就劳烦大娘子了。”
湘君也起身朝柳姨娘施了一礼,二人的交易就这样完成了。
柳姨娘心头有些震动,坐了片刻也就起身告辞,临到门口,湘君又起身嘱咐道:“柳姨娘,尚有一事。”
“但请说来。”
“这府中孙姨娘的亲戚居多,不知柳姨娘如何处置。”
柳姨娘蹙着眉思索片刻:“再多心眼也防不住,倒不如这几日一个个发卖出去。”
湘君笑了起来,这才是个好帮手,柳姨娘这种人闻弦音而知雅意,会省下不少麻烦.....
半个月之间,听得李婆子来报柳姨娘陆陆续续发卖了不少人出去,还将仆人们的事儿追到孙姨娘头上,如今孙姨娘已成众矢之的,她倒没有心情再去落井下石头,成日里吃好喝好将自己的伤养着就是。
半个月之间,听得李婆子来报柳姨娘陆陆续续发卖了不少人出去,还将仆人们的事儿追到孙姨娘头上,如今孙姨娘已成众矢之的,她倒没有心情再去落井下石头,成日里吃好喝好将自己的伤养着就是。
柳姨娘心细,令派了个大夫来给她治腿。
老大夫一把山羊胡子,慈笑着给她的腿拆了板子:“大小姐这腿算是好全了。”
湘君得了这个消息,自是欢喜不已,当下令人赏老大夫,次日便到宫里去任职。
抬头望着这几百来阶台阶,湘君有些感慨,一脚踩了上去,方才有些实感,受着宦臣的引,入了翰林院。
翰林院中此刻已经是各方司职,孟庭玉从右内堂出来,笑迎了上来,湘君连忙躬身揖礼。
孟庭玉连扶了她一把,打量了她半晌,却笑道:“你这模样不错,正配了你的厉害性子。”
湘君也垂首看了看自己所着,原是她今日换上圆领女子官服,头上挽着男儿髻,妆扮得十分利落干脆。
孟庭玉又道:“你初入宫中,领职舍人,尚无承旨的本领,须在这翰林院学习几日。”将湘君的手腕轻轻一捉,朝右内堂去。
初入堂中,只觉内堂极大,堂中书架高耸,上面堆叠的是密密麻麻的书卷,而书卷之下则是书桌骈列,男女混坐,想来女帝在权势一方是有意于重用女子的。
堂中每个人十分忙碌,或翻阅典籍,或提笔而写,或围成一团相互议论。
湘君也呐喊一把,还真没想到翰林院里居然是这个模样,孟庭玉待她游过一圈后,挑了个靠书架近的位置给她,上面笔墨纸砚齐备,像是早就给她备好的一般。
“这翰林院,书写诗词歌赋或校注典籍或草拟诏制,各有各用,你受圣人亲自考校,自是不必总呆在翰林院,你若学得好,便可早早去见圣人。”孟庭玉将她安置下来。
湘君垂了一下眼皮,也听明白了这话,学得好就去见女帝,学得不好就在这儿呆着,写诗词、翻译古书,不顶大用......
“谢过孟舍人!”湘君揖礼道谢。
孟庭玉又扶了她一把:“无需跟我行这些虚礼,我年纪比你大不了多少,叫做姐姐也合适。”
湘君依着孟庭玉的话唤了姐姐,孟庭玉又悄悄叮嘱了几句:“圣人手边正缺人,你......是个机灵性子,在这院中凡事勤勉,学得快些。”
湘君有些惊讶地望了眼孟庭玉,孟庭玉是在给她透露内部消息?
二人正说着,就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湘君抬头去,却是许久未见的李太傅和另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进门来。
李太傅与那中年人一来便入桌,二人低身商议一阵子,那中年人才落笔而写。
孟庭玉快步走了去,湘君又是个积极的,也跟着前去,规规矩矩站在几人之后。
李太傅一见孟庭玉在这儿,连声笑呼:“孟舍人快看看这诏拟得可行?”
孟庭玉垂首看着诏书,有些皱眉:“山东河南饥荒?”
“正是呢,正忙得焦头烂额。”那中年人回答。
孟庭玉点了点头,将诏书递给中年人:“也不用多加润色,快些传给陛下好,她素来以百姓为重。”
中年人和李太傅连应了声好,就将那诏书卷好,命人端来匣子放进去后传出翰林院。
这头忙完,李太傅方看见了湘君,他似乎记得起又似乎记不起,偏着头打量湘君,孟庭玉极会看眼色,连介绍道:“这是新进宫的女舍人,益阳侯的大女儿,唤作湘君。”
李太傅面色了然,点着桌面子笑道:“原来是你呀!”转眼就面上一凝,望着孟庭玉:“这不是和二郎......”
孟庭玉连忙一摆手:“外面胡言乱语!”转瞬又捉了湘君的手腕:“若真是那般,又有何不可?”
李太傅哈哈一笑:“她这伶俐正配了二郎的正直!”
湘君在一旁听人说起她和孟庭轩那八百年前的烂事儿~她也只能干巴巴笑着,等二人在那里谈论。
坐在书桌前的中年人倒是多打量了几眼湘君,孟庭玉又道:“这个是前日里写了酷吏策的那个,如今杜学士可得多劳心带她。”
杜入微听到“酷吏策”三个字,恍然大悟,方正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来:“写得好,写得好!”
湘君低着头只谦虚为谬赞,杜入微不住点头,对她的谦虚很是满意,又接连问了她看过那些书,都会些什么,湘君一一答了,杜入微笑拍了拍手,双眼晶亮:“快随我来,前日里,我看《经籍志》,正巧遇上难处,你来看看,会也不会。”领着湘君朝书架走去。
湘君对着杜入微的热情实在是不能附和,转头看了眼孟庭玉二人,孟庭玉点了点头,又在她耳畔轻声道:“这是个学痴,得圣人喜爱呢。”
湘君当下明白,随着杜入微快步去了书架子旁,又听得孟庭玉在身后道:“你先学几日,我得告辞去了。”
湘君连转过身来,则见孟庭玉与李承恩已经转身朝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