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小说网 www.800xs.so,最快更新大兴朝驸马须知 !
出门艰难,交友艰难,就连房事也艰难……活了二十年的徐肃第一次觉得,当个驸马是这么窝囊的事。和他曾经以为的“娶了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少奋斗二十年”的风光一点都不一样。
而他的公主妻子——容婉玗自然对这种小事一无所觉。府中的下人厨子该怎么做事自有各位管事嬷嬷管束,她身为公主哪里需要亲自管事;至于驸马每次出门做了什么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又不是闲得有病,在意那些做什么。
不过公主府的人都是按规矩办事的,公主又没指令他们怎么做事,于是该怎么做还怎么做——驸马照旧被管得像个奴隶,防得像个汉奸。
久而久之,徐肃的火气越来越盛,内心的不甘也越来越大。
“驸马对婚后生活似有不满”这种秘事被暗卫传到文宣帝耳中,文宣帝捏断了一根毛笔,又叫来徐肃,表面温和实则不满地批评了一通。
此后徐肃再不满再不甘也只能憋着,不敢有半丝情绪表露在脸上。遇到狐朋狗友的时候还得打肿脸充胖子说说“公主待自己怎么怎么温柔体贴”,在外人面前勉强维持着自己的夫纲。殊不知私下里自己憋屈得尿都黄了。
容婉玗跟徐肃婚后的生活并不幸福,甚至比民间的夫妻相处得还要糟。
就这么熬了两个月,熬到了蓟州战起的时候,徐肃觉得时机到了,自己不能再这么窝囊下去了。于是上奏文宣帝主动请缨,想要担下主将的重任。
——自然被文宣帝驳回了。
文宣帝觉得徐肃资历尚浅,虽说中了武举的探花,不过纸上谈兵是远远不够的。
徐肃在宫门外跪了整整两日,文宣帝实在看得心烦。看他一心想要立功,也明白他内心的想法,斟酌了下,觉得驸马好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打了胜仗收了心思,才能好好过日子。最后给了徐肃一个北征副将的官。
此战发生在蓟州。蓟州是中原民族东北角的门户,临近突厥,高句丽和靺鞨,自前朝起就是多事之地,其归属反复更迭,战略地位极其重要。
不过自打大兴朝先代以来,几任皇帝大力加强对边关的治理,长期加强军士训练,完善城防工事。蓟州上百年没有发生战乱,安定了上百年。蓟州百姓终于不再需要整日提心吊胆东躲西藏。安居乐业,民风淳朴,也算是个好地方。
富贵和平久了,边防力量又稍有松懈,军事嗅觉很是灵敏的敌人很快趁虚而入。如今打到这蓟州城下的,就是高句丽民族。
京城的将士到了边关,蓟州正打得火热。徐肃毕竟是年少英才,本就武艺高强,他当驸马这两月内心又憋着一股邪火没得发泄,于是次次打仗都一马当前冲在最前面,一柄长刀舞得水泼不进。
驸马骁勇善战的名声传开,再加上主将有心亲近,徐肃短短两月就成了主将军手下的一员大将,把其他几位副将都比了下去。
不过好景不长,在一次激烈的混战中,大兴军队腹背受敌。主将被暗中的探子刺死,一下子军心大乱,徐肃也被敌军击落坠马,等徐家亲卫冲开敌人赶上前去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具被马踏得血肉模糊的残破尸身。
驸马战死沙场了?!
消息到了京城,不光朝廷震惊,徐家悲痛,连听过承熹公主好名声的平民百姓都为承熹公主掬了一把同情泪——你说徐家都破落了,好不容易有个出息的徐驸马尚了公主,偏偏福薄就这么去了。哎哟公主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这可怎么是好哟?!
驸马遗体送回京城的时候,尸身已经发了腐,揭开棺材勉强认了认,护送棺材回来的徐家亲卫兵头子在一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自己怎么失职怎么没有护住少爷。若不是有旁人拦着,差点当场抹了脖子。
徐老夫人哀痛欲绝。她的儿子儿媳都已经去世多年,如今就连唯一的孙儿也死在了战场上,她徐氏一门算是绝了户,卧病在床成天痛哭,恨不得跟着徐肃一块去了。
至于容婉玗,面上虽没有伤心欲绝的模样,却足足三日没跟人说过一句话。
所有人都怕她是强作坚强。文宣帝破格追谥了驸马为武穆侯,容婉玗的亲弟弟太子殿下都快要住在了公主府,天天来府上逗姐姐开心,生怕她想不开。就连皇后都微服出宫,在公主府陪了她好几天。
所有人都小心自觉地避开了所有跟“徐”“肃”“去”“逝”等等有关的字眼,把她当个纸糊的人,生怕她一不小心就破了碎了,更是照顾地无微不至。
容婉玗感动于所有人的心意。不过说句实话,她心里感慨唏嘘居多,若说难过委实不多。
徐肃对于她来说,充其量算是个和自己关系不亲密的普通朋友。成亲两个月的时间,她与徐肃总共见过十四面,每次说不过五句话。她一向慢热,便是强逼着自己与陌生人尽量自然的相处,一时半会儿却也没办法撤下心防。
两个月的时间尚不足以产生深厚的夫妻情分。更何况徐肃是这样一个不用心的驸马,成亲两月来待她也没有半点体贴,就连在床事上徐肃都冷淡得像是敷衍。
他为了躲开自己,为了纾解心里的憋屈,每天早出晚归,宁愿整日在校场寻人比武也不愿回她的公主府。蓟州之战之时,徐肃甚至在宫门外长跪不起,自请出征。
明里说是驸马心有大抱负,可往深里想,驸马此举分明是在当着全京城人的面给她难堪。
他们本应是最亲密不过的夫妻,成亲两月来却比得上陌生人。
容婉玗确确实实只为了徐肃的死难过了几天。她的难过,还全是因为呆在府里连着听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度亡道场,触景生情地感慨一下生命无常,还有守寡不易。
那时候的容婉玗对驸马战死的感受,还不如咿咿呀呀听了四十九天的度亡祭曲深刻。
徐肃的五七才刚过,府里白惨惨的灵棚还没拆。徐家偏旁几脉就日日上门,每家都带着个十来岁的孩子,要徐老夫人挑挑看哪家的孩子好,过继到公主名下,当成驸马与公主的继子,也让继子给老夫人尽孝道。
那丑恶的嘴脸徐老夫人看着都嫌恶心,可她毕竟还得顾忌着这些人都是地地道道的徐家人,她一个外姓媳妇做了家主快二十年,早有人眼红得厉害。
这样的话落到公主耳中,两位嬷嬷直接把来人撵出了府。
从偏房收养个继子?当成公主的儿子?那些孩子个个都已经十来岁,早已懂了事,跟亲生父母十几年的情分外人哪能比得过?若是公主真的挑了一个收养为继子,等将来那孩子长大还不知会生出多大的事端!
什么东西?驸马才刚没了就腆着脸上门,贪图徐家家财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算计到公主头上?就算公主一辈子没有子嗣,也是要从皇家宗室里头过继。你们家的儿子谁知道是个什么德行,想沾上皇亲也不怕折了寿?
伤心过度的徐老夫人觉得徐家福薄,不光连着几代单传,英年早逝的还越来越多。哀痛之余,徐老夫人最大的愧疚就是对不住刚刚过门两月就遭逢此大不幸的公主,她不想让福薄的徐家拖累了公主,要容婉玗主动和离再嫁。
徐老夫人虽然年迈,但她看得听明白。毕竟以容婉玗嫡公主的尊贵身份,没有普通女子和离再嫁的诸多顾忌。驸马都战死了,若是徐家再拖着公主,怕是会跟皇家生了怨。
倒不如徐家主动提和离的事,还能再皇家面前落个好,旁人也不会说公主改嫁不地道。公主跟徐家和离后再选驸马,还可以有诸多选择。而留在徐家,注定只能成为公主的拖累。
徐老夫人强忍伤痛,跟公主谈了几次。容婉玗却没这个心思,和离再嫁多麻烦,她嫁一个驸马就折腾了足足大半年,再挑一个没准更心累。
她心中盘算着,自己现在也没想再嫁人,还不如占着这个徐府新寡的名头,回宫再去缠母后几年。反正顶着这么个寡妇的名头,也没人会娶她,省了诸多麻烦。
不过就当容婉玗收拾妥了徐府事宜,打算回宫的那时候,突有一日觉得头晕恶心,召来公主府配备的女医一看,女医当场诊出了滑脉。
滑脉??代表着怀孕。
算算时候,正好是四个月前,驸马快要离京的那几日怀上的。
怀孕的这四个月容婉玗并没有过孕吐的反应,偶尔觉得身子疲累也以为是睡不好的缘故。徐家诸事烦乱,又整日听着度亡道场哪有功夫看太医?
而她显怀又晚,这四个月肚子只显一点来。经验老道的如嬷嬷和纪嬷嬷年纪大了,不需要贴身伺候公主,自然看不出来;而贴身伺候的大丫鬟红素等人经验少,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就这样,怀孕四个月了突然觉得头晕恶心,这才被女医诊出来。
公主怀孕的消息传进宫里,正在谋划着要不要给女儿挑第二个驸马的皇上有点憋屈,之前生怕女儿想不开的皇后有点纠结,快要晋级做舅父的太子有点开心,刚打算悠闲几年再考虑改嫁的公主有点无奈。
唯有徐老夫人欢天喜地,整个人都从孙儿惨死的悲剧中重新活了过来。
先前徐老夫人还真心诚意地劝公主早早和离再嫁,听到公主怀孕后再没提过这话。毕竟她的儿子儿媳,也就是徐肃的父母都去了很多年。徐家只剩下徐肃这么一根独苗,如今还战死沙场了。
也就是说,容婉玗肚子中怀着的,是徐家主房最后的仅存的香火。
这样的情形下,徐老夫人怎么敢再劝公主和离?和离后她徐家唯一的香火怎么办?难道要跟着下一任驸马姓吗?
如果这时候公主真的生了半分打胎或是和离的念头,徐老夫人都决定要苦苦哀求、为了徐家最后的香火抗拒到底的。
容婉玗也想了许多:自打她跟徐肃成亲后,徐老夫人待她一直不错。容婉玗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如今徐家的情形太凄凉,哪怕是个陌生人听了都要唏嘘几句。她再怎么说,如今还算是徐家的媳妇,不能失了良心。为徐家传承一脉香火,姑且算是自己报了这段夫妻的缘分。
更何况,听到自己变成母亲的感觉很是奇妙,她压根没打算打掉肚子中的孩子再去改嫁。
毕竟有没有驸马并不太重要,而这世上如果多一个与自己血脉相通的人,想想都觉得是件幸福的事。
五个月后,容婉玗生下了一个六斤重的小包子,取名徐皓。对着这么个新鲜出炉的外孙,文宣帝高兴得合不拢嘴,当即赐封了世子,封号“端彦”。
徐家更是欢天喜地地热闹了一个月,就连驸马战死的哀痛都薄了两分。徐老夫人好几次喜极而泣:她之前本来都想好了,无论孙媳肚子里怀着的这个孩子是男孩还是丫头,都是上天对徐家的恩惠,不敢有半分不满。
万幸老天眷顾,她们徐家总算后继有人,徐老夫人在普华山上一连还了七天七夜的“子童愿”。
守寡的生活很是无聊,不过有这么个和自己血脉相亲的小包子,容婉玗感觉一点都不难熬。看着他学会翻身,学会爬行,像个小鸭子一样踉踉跄跄地学走路,会说的第一个词就是“娘亲”,学会自己吃饭穿衣,敢一个人睡觉,学会体贴娘亲……
那四年的时光,是一段幸福又安宁的日子。
久而久之,容婉玗觉得,有没有驸马,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而徐肃在五年前离家,在那之后的四个月就去世了,只在容婉玗的生命中占了太小太小的一部分。像一道不甚明亮的萤火,没等在她眼里留下印迹,就匆匆黯淡了下去。